侯門心計
安哥兒的到來,雖說讓五娘添了一點心事,可並未影響五孃的生活,五娘依舊每日在謹德堂與樂安居之間進進出出,處理侯家一應瑣事,侯景福最近倒也清閒的很,每日下了朝,去兵部轉一圈,便又回了府,偶爾找侯景竹下上半日的棋,大多時候,還是悶在小書房裡。
五娘和侯景福的關係的確比從前要親密了許多,但五娘也並不大過問侯景福的事,也就是晚上飯後兩人有時聊起幾句,侯景福也是每次點到即止,說的並不太多,五娘也就論著這個線頭,隱隱往下猜著。
最近又有幾個官員得了升遷,且都是安在重要的位置上,五娘只隨意一問,便知道不少,大多都是與四皇子有過來往的,而太子這邊,身邊幾個近臣都被外放,也就是大老爺這些,還暫且沒有挪一挪位子,長此以往下去,只怕太子京城的勢力,就要被聖上掏空了不少,聖上接二連三的動作,太子卻一直沒有反應,就是侯景福那裡,也沒有看到什麼憂心來,五娘卻心底一沉,太子沒有動作纔是最大的動作,這樣胸有成竹,若是沒有倚仗沒有計劃,誰又會信?
只是那些到底是男人家的事,五娘一介女流,也只是爲這宅門的一畝三分地,操碎了心。
從福安居請安出來,五娘只去樂安居打了一個照面,就又回到謹德堂,這麼大一家子人,就是沒有人出蛾子給五娘爲難,光是平日的吃穿用度,也就五娘忙個不停了,打發了繡坊的管事走,五娘吃了一盞茶歇了一歇,便拿著繡坊送上來的一些花樣,去找侯景玉。
侯景玉眼見著翻了新年就到了婚期,自己也是忙的不停,不僅每日裡要繡嫁衣,還要抽空聽丫頭說一說這廣平侯家的一些瑣事,侯景玉嫁的是嫡長子,這當家的差事,也是遲早要落到她頭上的,更何況侯景玉被家裡養的太過嬌縱了些,日後在廣平侯家要吃了不少虧,才能學聰明些,侯夫人如今也是未雨綢繆,婚事做不了主,也就這些不起眼的地方,好好爲侯景玉安排一道了。
五娘到的時候,侯景玉正一臉無趣的聽丫頭說話,一見到五娘,像是解脫一般忙迎上來,挽著五娘進到暖閣坐下,又打發了丫頭走,才抱怨的道,“日日都這樣忙,還要聽這些勞什子廢話,大嫂快同母親說一說,再別讓那丫頭折磨我了。”
五娘好笑的看著侯景玉,輕聲道,“娘這也是爲你好,廣平侯比起咱家,只怕更要複雜的多,你這樣嫁進去兩眼抓瞎,遲早都是要吃虧的,如今多知道一點,以後也好有個計算,沒的讓人欺負了去。”
侯景玉嘟嘟嘴,到底沒有再說什麼,五娘這纔會心一笑,將帶來的花樣子攤開在桌子上,笑著捏起一章,問侯景玉,“這是今年繡坊新想出的樣子,你挑些出來,好做了成衣帶過去,料子我也讓人從各地運了些時新的過來,你只管撿著自己的心意挑。”
侯景玉做爲嫡女,嫁妝是一早就定好了的,五娘這樣,無非是拿自己的私產,又添了一些,侯景玉想起從前與五孃親近,後來又生疏的日子,不由眼睛有些發紅,過了半日,才細聲的道,“三娘那件事,我不是怪你,只不過替二哥傷心罷了,二哥沉靜了那麼多年,難得有這麼開心的時候……”侯景玉說著頓了一頓,才又續道,“我也知你爲難,只是到底要有個發泄的,我那些話,也不是成心對你,你別往心裡去。”
五娘是愣了一愣,才又笑起來,只是心裡多少帶了點感慨,三孃的事,的確是個遺憾,若是真能嫁進侯家,可比現在的日子,要鬆快多了,只是各人有各命,三娘都沒有什麼不滿足的,五娘又何必一直計較著?
五娘就笑了一笑,將這些話說給侯景玉聽,侯景玉如今也是待嫁女,自然也明白,身爲女子,很多事上也由不得做主,不說自己,就是五娘三娘,又哪個不是遵從了家裡的意願嫁過去的呢?就是侯夫人這樣百般疼自己,都沒能在這件親事上改變什麼,對於五娘,又能說什麼?
侯景玉感嘆了兩句,才道,“說起來二哥這門親事倒也不錯,總歸是書香世家,即便二哥不是多喜歡,能舉案齊眉一輩子,也就夠了。”侯景玉就又握了握五孃的手,“二哥這廂我可是交給你了,他沒心眼了一輩子,日後也不知會怎麼受算計,雖說有大哥管著,可這宅子裡的事,大哥一介男子,也著實沒有辦法,母親又眼見著歲數見大,我想來想去,能拜託的,也就只有你了。”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即便侯景玉再掛心家人,未來數年內,也是有心無力的,五娘感同身受的點點頭,笑道,“你放心就是,即便你不說,我也會看顧的,倒是你,嫁去夫家,萬事都要小心,也要多收斂收斂自己的性子,凡事謀定後動,別一時衝動,做下讓自己後悔的事。”
侯景玉揚起笑臉,道,“這個我還是懂得的,夫家不比孃家。”
五娘這纔算放下心,又閒說了幾句,才起身離去。
侯景福也一早打兵部回來,淨了面換了家常的袍子,倚在炕上翻著幾封信。
見到五娘回來也不爲所動,直到看完了才擡起頭,漫不經心的道,“今兒個你二哥託我跟你說,那件事不急,讓你不要太爲難。”
五娘一怔,還沒說話,侯景福就又問,“他前幾日不是來找過你?怎麼不跟你說,非要讓我帶了話給你。”
侯景福一說,五娘這才明白過來,安哥兒這是變相的向自己施壓呢,五姨娘那件事,實在禁不起推敲,若是讓旁人知道了一分二分去,縱然大太太的名聲不好聽,自己這個嫡女的日子,只怕也是不大好過,更何況他早已是對大太太恨之入骨,又打定主意不依靠薛家,六娘又是進了宮的,大太太能用來拿捏他的東西,實在太少了,也難怪他能找上自己來,有什麼比自己的親身女兒親手揭露自己的罪行更讓人傷心的?也幸好五娘是換了芯子的人,不然,是真的要爲難上好一陣子了。
五娘心思千迴百轉,半晌才慢吞吞的道,“大抵是二哥不方便與我來往,這才脫了你帶話。”
侯景福明顯不信,卻也不多問,世家大族裡誰沒有點秘密?既然五娘不說,侯景福也不好強求。
五娘去淨房洗漱了一下,出來的時候侯景福卻已經站在了窗前,正捏著那幾封信沉思,見五娘出來,猶豫了一下,才道,“怕是這幾日我還要南下一趟。”
五娘聞言也不意外,太子沉默了這麼久的日子,也是要一些手段了。
五娘想了想,斟酌了下詞句,才緩緩道,“今年冬天冷,南方就更是,厚衣裳要帶夠了,隨從也要帶貼心的,至於家裡,你就不用擔心,我會一切照顧妥當。”
侯景福挑挑嘴角,露出一個淺淺的笑,點了燭火將手裡的信都燒乾淨了,才道,“我這一去,若是順利短時間內就能回來,要是一時找不到,只怕一兩年也要耽誤了,你在家也要警惕些,特別是二嬸孃那裡,不要過多來往,但也要仔細看著,別做了什麼事,連累了家裡,母親那裡我是打過招呼的,有什麼拿不定主意的,儘管去商量。”
五娘一一點頭應下,侯景福又說了幾句,這才作罷。
過了兩日,侯景福大清早的被叫進宮,緊接著就收拾了行李南下,五娘這廂送了他走,轉身就回了謹德堂吩咐,錦繡幾個跟五娘進侯府也有些日子了,又因著是世子夫人的貼身丫頭,在各院都很有些臉面,五娘依著幾人的特長,做了一些相應的安排,至於二太太那裡,就交給了錦玫去盯著,錦玫向來心細又慣會套交情,不要說二太太那裡,就是老太君的福安居,也有幾個要好的。
五娘一一囑咐過了,便讓人套了車,回了薛家。
安哥兒的事,五娘雖打算從長計議,可還是要安排好了章程,一步一步來,更何況,五娘也想迫切的知道,當年五姨娘的事,是不是真的就是大太太動的手?畢竟當時的五姨娘很是風光,大老爺也很是眷顧,大太太貿然出手,就不怕會引起大老爺的猜忌?大太太向來是個自負又有手段的人,五娘都沒有收到一點消息,安哥兒的消息又是從何得來的?這裡面的撲素迷離,當真讓五娘緊張,又有些好奇。
五娘今兒個回孃家是一早就通了氣的,是以纔在車馬廳下了馬車,睿大奶奶就從一旁的暖房走出來,笑盈盈的挽了五孃的手,一邊走,一邊道,“自打上次三妹那裡,竟是又有幾個月沒見了,我昨兒還和母親抱怨,你今兒個可是就來了,趕巧你大哥今日也在,一會兒打母親那裡出來,可要來我這裡坐一坐。”
五娘也一臉笑意,“自然的,最近家裡事多,婆婆身子骨也沒有養好,我就是想出來,也不得空,如今是好不容易得了些閒,忙不迭的就過來了。”
睿大奶奶笑意不減,話裡卻是帶了絲絲沉重,“那次驚馬的事我也聽說了,只是一直沒有來得及問你,到底是意外還是……”
睿大奶奶這話音裡的關心是絲毫都沒有遮掩,五娘心裡一暖,笑著安慰,“事情一早就查清楚了,不過一個下人自持功勞就起了些旁的心思,拉車的馬得了眼病也敢瞞著不報,這才惹下了禍事。”
睿大奶奶長嘆口氣,還是有些不放心的勸道,“雖說這事不是人爲,可你也不能大意了,畢竟侯家子嗣多,自然比咱們家要亂,你如今又是掌了家的,指不定就礙著什麼人的眼,以後吃的用的,千萬多留個心眼,都讓人仔細驗過了再用。”
大太太的漠不關心讓五娘心寒,那這麼一個大嫂,著實就讓人欣慰了,不僅關心的很妥貼,這些子母親才該教的小事,也是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的說,兩人說了一路,睿大奶奶直把五娘送到正院又小坐了會兒,才找了個藉口退了出去。
大太太對五娘這次來倒是挺關心,問了好些句,才說到正題上,“你大姐最近可有給你來信?”
五娘眼底忍不住浮起一抹淡淡的嘲諷,不過一瞬便遮掩了下去,笑了一笑,從袖攏裡摸出一封書信來。
大太太迫不及待的接過,翻來覆去的看了兩遍,纔不舍的放在一邊,看著五孃的眼神,也顯得親近多了,“總算你大姐日子還過得不錯,這廂我也就放心了,說起來你最近過得可好?入門一年多都還未孕,婆婆可有給你爲難?”
這個時候總算想起問這些了,五娘垂下眼瞼將眼底的譏笑完全遮了,才笑著答,“最近還好,婆婆除了給了幾個丫頭,倒也沒有太多動作,就是祖母那裡也是沒有說太多。”
“這就好。”大太太點點頭,“只是你還是要爭氣些,早日生個孩子傍身也就更好說話了,至於那些子通房,你挑幾個聽話的,也好堵了你婆婆的口,若是你擔心日後不好拿捏,隨便選幾帖子藥送去就是,通房說好聽了是半個主子,可這身家性命,還不是隨你這個主母高興?”
大太太說的實在太隨意了,就是五娘聽了,也忍不住心底一寒,這樣的拿人命不當回事情,只怕四姨娘五姨娘,也很有可能就是惹了大太太不高興,才葬送了性命。
五娘眼神微縮,拿起桌上的茶盞吃了一口,狀似不經意的問,“說起來連六妹都進宮有一年的功夫了,這日子過得也真是快,不知母親可有,二哥的消息?”
五娘一邊說著,一邊觀察大太太的表情,大太太果然神色一怔,半晌纔有些不自然的拿起茶杯,不過片刻功夫就恢復了淡然的模樣,可隱隱約約還是夾了些不屑進去,“一個仵逆子,你提他做什麼!這離家出走都三年多了,他又是打小嬌生慣養的,只怕也……”
大太太複雜的看了五娘一眼,到底沒有說出來,只是五娘卻十分明白大太太的意思,這個庶子,大太太更是巴不得他死了纔好。
五娘就露出一點猶豫,小心翼翼的看了大太太一眼,才道,“我前兒個陪婆婆出門上香,倒是在白水衚衕遇到一個人,瞧著眉眼很有些像二哥,只是離的遠了,又隔著沙帳,倒沒有瞧清楚。”
大太太很是有些吃驚,半晌才皺眉問,“你確定是他麼?只是既然回來了,又爲何不回府?不知道府裡有多少人惦記他嗎?”
五娘對大太太的裝模作樣很是有些不齒,緩緩道,“二哥既然打定了主意出走,自然不會回府的,只是如今突然回來,這用意,不免讓人擔心,畢竟當年……”五娘話才一出口,就不由得有些後悔。
大太太也是愣了一下,眉眼中的淡然一下消失殆盡,過了一會兒,才又擺擺手,一副無所謂的模樣,“當年的事,本就純屬胡言,又如何能信?既然沒做過,我也不怕他來興師問罪,反倒是我要問他一問,我到底是何處虧待了他,讓他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出來。”
若不是熟知大太太的性子,五娘還真要被她這麼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給騙了去,可五娘到底也做了她兩世的女兒,她是怎樣一個人,不說明白十分,卻也多少清楚一些。
五娘便又試探著道,“只是女兒依稀聽二哥說過,這四姨娘的死法與五姨娘一模一樣,怕是……”
大太太這下是再也忍不住了,猛的一拍桌子,喝道,“這個薛文安,枉我一向待他不薄,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待我改日見了他,可要好好問一問。”
大太太表面上一副急火攻心的模樣,可拍在桌上的手,卻是不知不覺中蜷縮了手指,五娘在這後宅裡生活了兩輩子,是再清楚不過這種反應,只怕當年四姨娘的事,也的確與大太太有著關係,這麼一來,就不怕大太太私底下沒有動作。
五娘想著,就愉悅起來,可面上也是一副氣極的模樣,附和著大太太說了好些句,才起身去了睿大奶奶的住處。
睿大奶奶早備好了茶點等著五娘來,又抱出了只一歲多的興哥兒讓五娘看了看,才笑著說話,“你別看他才這麼點大,可是累人的很,幸好府中事情不多,倒也應付的來。”
五娘也笑著道,“這是自然的,這個歲數的孩子,最是折騰人的時候,等大些也就好了,說起來剛纔打萬花溪跟前過,真是有幾分感慨,不過幾年的功夫,已這樣清冷了。”
睿大奶奶吃驚道,“怎麼去了萬花溪前頭?那個院子可是避諱的很,不說丫頭,就是我也不許去的,你還記得先前鬧鬼的傳聞?就是那院子鬧出來的,自打找人做了法事,婆婆就將院子封掉了。”
五娘有些意外,“我也是怕冷才找了迴廊走,不知不覺就走過去了,這我倒是聽說了,只是說起來五姨娘的確是可惜了些,能做了法事超度一下,也是好事。”
薛家就睿哥兒一個男兒,睿大奶奶平日裡除了大太太,竟是找不出一個能說話的人,也是寂寞的久了,聽著這些,就不由的露出一些些好奇,低聲道,“五姨娘的事,我也是聽說了一些,只說是五姨娘不知怎麼就難產了,這才大人孩子都沒了,只是我就覺得奇怪,五姨娘好歹也是生過一子一女的人,前兩胎都這樣平穩,怎麼到了這一胎就……”
“大約是風水吧。”五娘含糊的答,“這萬花溪在五姨娘之前,還住過一位四姨娘,也是難產大人孩子都沒了的,聽府里老人說,這萬花溪風水不好,邪門的很。”
睿大奶奶吃驚的睜大了眼睛,“還有這回事?”也不知想到了些什麼,臉色有些古怪,片刻後就難看了起來,五娘還沒追問,就道,“前些日子萬花溪早晨總會出些燒過的紙錢灰,婆婆很是震怒,讓下人們守了好幾天都沒查出什麼,明明沒看見人,偏偏這紙錢每日都會準時出現,好在做了法事後倒是沒有了,說起來的確是古怪的很,看來這萬花溪,是不能再開了。”
五娘看著睿大奶奶低頭自言自語,自己也深思起來,這些鬼神之說別人不信,五娘是信的,只是要說是什麼人又重生回來,五娘覺得是不大可能,想來想去這事也只有安哥兒做的了,安哥兒在薛府生活十幾年,地形最是熟悉,武藝上也是好手,躲過這些只有把子蠻橫力氣的婦人,是再容易不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