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心計
五娘出神的功夫,侯景福就已經跳上馬車,轉身將車門掩了,轉回頭瞧見五娘還在愣神,忍不住打趣,“平日見你那樣精明,怎麼今兒個就發起呆來?”
五娘這纔回過神,忍不住臉上一紅,吶吶道,“原還以爲還要兩日功夫,誰想今天就到了,倒嚇我一跳。”
侯景福揉揉眉心,收起笑,罕見的帶了點疲憊,“是還要兩日功夫,只是太子擔心著京中情勢,加快了腳程罷了,如此一來也好,今兒個不能陪你回岳父家,也總算來接你一程。”
侯景福是個標準的武將,說話做事一絲不茍,就連閨房之事也多半情不外露,如今能說出這樣一番話,大出五娘意外,五娘忍不住心中一暖,話音也更低了些,“你一向忙的緊,家裡人都是知道的,這些不過都是小事,倒也不用如何在意。”
侯景福笑笑,不再接這個話頭,反而道,“今兒個去岳父家,感覺如何?可有不一樣的地方?”
五娘笑道,“那能有什麼不一樣的,終歸在家裡過了那麼多年,倒是你,這一路來,怕是累的很了吧,一路上可還順利?”
侯景福認真的看了五娘一眼,嘴脣微動了幾下,到底沒說出什麼話,半晌忽的握住了五孃的手,聲音含了幾絲飄忽,“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正月初三,最是熱鬧的時候,還沒到宵禁,路上往來行人倒是不斷,馬車專挑了僻靜的小道走,直繞了小半個京城,纔在一個衚衕口停下車。
五娘掩好了斗篷,抱牢了手爐,才藉著侯景福的手,下了馬車。
這是一個很小的巷子,就是兩人並排過,也嫌的稍擠了,五娘藉著燈籠往裡看了看,攏共也就兩戶人家,是以對侯景福的用意,越發生奇,“怎麼來這個地方,是有什麼特別的人要見麼?”
侯景福只笑笑,並不回答,牽著五孃的手往裡走,竟是連一個下人都不帶,到了最裡面的那戶人家,親手敲了門。
一會兒的功夫就有人來開了門,顯然對侯景福很是熟悉,微微點頭示意,就讓兩人進了門。
開門的是個中年男子,一邊引著兩人往裡走,一邊道,“瞧著情形怕是不大好了,下了重藥也不過就清醒了兩個時辰,燒的太厲害,用盡了手段也沒法子退燒,看樣子,也就幾日的功夫了。”
侯景福面沉如水,牽著五孃的手也緊了幾分,“殿下要保下來的人,無論如何也得留下來,要是辦砸了這差事,我可保不了你。”
中年人重重嘆息一聲,半晌才道,“那就只能用那個法子了,以毒攻毒,但願有效。”
兩人說話的功夫,就進到正堂,自有小廝打起了簾子,引著三人進到左間。
五娘才一踏進去,就被濃濃的藥味和血腥味險些薰了個跟頭,好不容易定下神,又被牀上躺著的人驚的目瞪口呆,五娘怎麼也沒想到,侯景福神神秘秘帶自己來見的人,竟是薛家失蹤了兩年的二少爺,安哥兒。
過完了年,五娘就清閒多了,每日不過是做做針線,除了日常去福安居樂安居請安,也就偶爾去侯景玉那裡坐坐,侯夫人倒是比年時更忙,侯景竹定了親,侯景玉的也就迫在眉睫,每日的不是去這家吃酒,就是去那家吃宴,就是進到福安居,也是和老太君閒說哪家的公子更好些,每每侯景玉聽了,都恨不得掩耳疾走,五娘倒是笑瞇瞇的,和侯景福討論起哪家的公子性子更合適侯景玉些。
就這樣挑挑揀揀,直拖了大半年,才定下廣平侯的嫡長孫,侯景玉一開始也是極不樂意,可偷偷打聽了未婚夫的爲人,才銷聲匿跡下來,不用侯夫人三催四請,便乖乖的繡起了嫁衣,直讓侯夫人樂了很多天,便是嫁妝又一而再的提了等次,綾羅稠緞金銀首飾流水一樣的往府裡送,每次五娘被請去幫忙挑揀,都要眼花好多天。
侯景竹一娶親,侯景玉再一出嫁,不管侯夫人心裡是怎麼想的,這管家的差事,終是要落在了五孃的頭上。
五娘起了一大早,剛踏進福安居,就聽二太太跟老太君嘮叨,“眼看著侄媳婦過門都一年了,日子過的真是快,我像她那麼大的時候還什麼都不會呢,她就要管家了,真是一代比一代聰明,我倒是老嘍。”
經過那次的事,老太君縱不喜歡她,可也過了大半年,又是嫡兒媳,多多少少的,也就不再給臉子看,“你要是老了,那我可算什麼?”
二太太忙又挽了老太君,笑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您可不是咱家最大的寶貝麼?”
老太君到底崩不住,哈哈笑起來,二太太眼尖,一早瞅見五娘,笑瞇瞇的打了聲招呼,才問,“昨兒個聽丫頭說大嫂叫了你去說話,可是說管家的事了?”
二太太一問,老太君也看過來,五娘倒也沒遮掩,乾脆的答,“娘是說了,只是小五年少,還當不得這個家。”
二太太揮揮手,頗有些不以爲然,“侄媳婦說這話就是謙遜了,誰不知道侄媳婦年幼的時候就幫過蔡夫人管過家,依我說,你早就該接這個差事了,大嫂忙碌了一輩子,也是要歇歇腳了。”
對於五娘管家,二太太倒是不遺餘力,五娘一邊悄悄觀察著,一邊笑道,“那也只是母親教我東西呢,當不得事。”
二太太還要開口,侯夫人就已經踏進小花廳,即將出口的話到底是嚥了下去,只看了看五孃的臉色,就若無其事的轉開眼神,笑著和侯夫人見了禮。
今兒個侯夫人也到的早,只是在花廳門口停留了片刻,方纔兩人那番話自然也聽了個清楚,心裡不知怎麼就涌出一股子氣,話也不如平常說的婉轉,“二弟妹倒是對我們大房的事,一如既往的關心,才進花廳可就聽見二弟妹問了。”
不等二太太回答,就看著老太君笑道,“正打算與娘說呢,小五進門也一年了,我冷眼瞧著也是個穩重的性子,我原就打算讓小五管家,可這一年來事兒實在太多,也就一再耽誤了,如今好不容易清閒些,依媳婦的意思,就讓她接過去吧。”
侯夫人的乾脆,讓老太君都很有幾分吃驚,沉吟了一番,才道,“這事兒倒也不急,橫豎你先教著,待合適的時候再讓孫媳婦兒正式管家。”
老太君這就是兩邊活稀泥了,既不說好,又不說不好,倒弄得五娘很不好意思起來,“孫媳年紀還小,還要和母親學兩年纔敢接手呢!”
五娘這話一說,衆人自然就再沒說法,反倒是如常閒聊了好些句,才各自散了。
五娘跟著侯夫人回了樂安居,侯夫人今日是難得的有空,不止將府裡各處的管事媽媽叫來了,就是身邊幫著管事的丫頭也介紹了一遍,五娘一一用心的記下,又陪侯夫人用了飯,纔回了謹德堂。
錦玫一早就等著,看到五娘就迎上來,“常媽媽回來了,正等著見夫人呢。”
五娘看看外面的日頭,先是洗漱過換洗了衣服,才見了這位老媽媽。
有將近一年沒見,常媽媽還是硬朗的很,許是在大娘子家裡地位不同,臉上隱隱約約的,帶了幾分踞傲,行禮像是也生疏了些,腰彎的沒有從前低了。
五娘目光閃了一閃,笑的仍舊和氣,“有些日子沒見,常媽媽像是更健朗了,瞧這臉色紅潤的,想來在大姐家過的不錯,既然如此,我倒也放心了,總歸是母親身邊的老人,若是去吃了苦,我可得又受母親的訓斥。”
五娘一臉笑瞇瞇的,話說的半真半假,常媽媽卻忽然出了一身冷汗,尷尬的笑了兩聲,討好的道,“大娘子一向待人客氣,倒將我養胖了不少,還好是沒耽誤少夫人安排的事。”說著上前兩步拿了一沓厚厚的紙出來,錦玫接過遞給五娘,五娘又看了常媽媽一眼,纔信手翻了翻。
紙上清楚羅列著大娘子身邊的一干人等,就是李子允寵幸哪個通房多些,也被老實的記錄在案,最後一張附著大娘子的畫像。
五娘提起遠遠看了看,半晌才露出滿意的笑,“常媽媽不愧是母親身邊的老人,辦事就是讓人放心,這些資料我先看著,待有了事,再找常媽媽說話,常媽媽好不容易回來一回,可要好好歇息一番,我這身邊,可就差常媽媽這樣又有能力又有資歷的老媽媽了。”
常媽媽被五孃的一番話說的心花怒放,直說了好些句不敢,才緩緩退了下去。
常媽媽一走,五娘就讓人掩上了門,自己坐在臨窗的小桌前,細細的看著紙上的名單。
隨著名字一個個在眼前劃過,前程往事也突然涌向眼前,五娘深深吸了一口氣,才重又平復下來。
武海棠、武眉青,五娘微微冷笑一聲,花費了那麼多功夫纔將這對玉一樣的人兒送到你眼前,薛元娘,你就慢慢享受她們的侍奉吧。
過了幾日,五娘回薛家看大太太,便將大娘子的畫像一併帶了過去,畫像上只畫了大娘子一個人,卻是眉目含笑,懷裡抱著一個不過幾月的嬰兒,神色中很是滿足。
大太太顛來複去的看了許久,纔不舍的磨挲著畫像,看著五孃的眼神,也隱隱的帶了些感激,“也多虧有你了,不然元娘這日子,真不知道怎麼過,從小你就是個穩重性子,也就只有你才幫的上這些。”
五娘吃著茶,笑道,“母親說的哪裡的話,都是一家人,何須分你我,就是我出了嫁,難道就不是母親的女兒了不成?”
大太太也笑起來,“說的就是,咱們薛家那麼多女兒,也就你還惦記著孃家,總算沒有白疼你一回。”說著就長長的嘆了口氣。
五娘看著大太太的神色,心思一動,忍不住問,“自打六妹妹進了宮,也就斷了消息,也不知這大半年過的可好,上次聽說母親進宮進了宴,可有瞅見六妹妹?”
大太太仍然一幅並不放在心上的模樣,嗤笑道,“就她那個資質,即使進了宮又如何?我遠遠瞧著也像是不大開心的樣子,有太多宮妃在,就沒說的上話。”
聽大太太的口氣,幸災樂禍中透著點欣慰,就是不用說,五娘也猜的到,只怕近來六孃的日子過的並不是很好,五娘想著,就忍不住皺了眉,到底是一家人,六娘好了,家裡纔會更牢靠,大太太年紀越來越大,心眼卻反而越來越小了。
五娘低頭吃茶壓了壓火氣,過了好半日才又重新說話,“上次見母親臉色很是虛弱,如今瞧著倒好些了。”
大太太漠然不語,五娘似笑非笑的看了大太太一眼,說起今天的來意,“每次來,府裡的流言蜚語好似都更多了些,就是不用打聽也聽了不少,昨兒個老太君還問起,是不是府裡出了什麼事,怎麼這些事都鬧到了外面去。”
大太太這纔有些在意,微微坐直了身子,皺眉問道,“都聽說什麼了?”
五娘有些難以啓齒的看了大太太一眼,想了想,壓低了聲音道,“女兒聽人說,五姨娘是受了冤,所以纔不肯走,非要找仇人報了仇,才肯安息。”
大太太臉上一抖,眼神立時就兇狠了起來,“你又是聽哪個死丫頭說的?這樣沒鼻沒眼的事,也敢亂說。”
五娘有些委屈,“若不是傳的狠了,女兒纔不會來問。”
大太太冷眼望過去,好半天才冷笑道,“怎麼?你以爲,五姨娘的事情,是你母親做出來的?”
五娘撫著細長的指甲,淡淡笑道,“女兒可不敢這麼以爲,只是這事實在傳的太兇,父親如今忙,倒也顧不上,可若是父親也聽說了,母親想想,依父親的脾氣,又怎麼會不徹查?到底關乎著兩條命,其中一個又是父親的骨肉,女兒作爲薛家人,就是問問,又有什麼不可。”
五娘態度有些隨意,倒將大太太弄的一愣,眼神轉了轉,才又冷笑起來,“他知道了又如何?即使徹查我也不怕,不過是她肚子不爭氣,這纔沒了,又關我什麼事,我向來做人問心無愧,就是五姨娘站在我面前,我也敢這麼說。”
五娘一時氣結,就是有再多的話,也不願意再說,便索性行了禮,躲去了睿大奶奶的屋子。
睿大奶奶這廂倒是清閒,逗弄著順哥兒說話,笑著安慰五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母親的脾氣,向來是說一不二慣了,雖說你也是爲她著想,可這樣直白的話,她要是不亂想纔是奇了。”
五娘還有些憤憤,扯著腰間的同心絡子,氣道,“總歸是爲了她好,倒被這樣一通搶白,倒好像我多事一般。”說著就擺擺手,“算了算了,以後就是有再多的事,你們也不要來煩我,我還想過清淨的日子。”
睿大奶奶一下就笑起來,“你發了這脾氣又有何用?薛家的姑奶奶裡,也就你最有話語權了,你不管誰管?還指望大妹妹不成?依我瞧著,你還是讓母親冷靜些日子,待她心情好些了,再說也不遲。”
五娘想了一想,重重嘆口氣,“母親哪點都好,就是太要強了,別人越是說什麼,她就越是不解釋,反而弄的倒像她心虛一般,我還不是心疼她歲數大了能安享晚年,這纔出主意早些解決了,也省的每日府裡流言四起,再這樣下去,人心都要散了。”
睿大奶奶將順哥兒遞給乳孃抱下去,才笑道,“你就是個愛操心的命,母親都不急,你急個什麼勁兒,再說了,府裡不是還有祖母在麼?要是鬧得太不像話,祖母自然會出手,說起來也怪不得母親,一心掛在大妹妹身上,偏大妹妹是個命苦的,如今生了十一娘又落了這一身的病,就是享晚年,又能享多久?既然下人們要說,就由得她們說去,也好看看,到底誰纔是忠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