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心計
五娘跟出門外,卻並未跟進產房,反而是隨著太醫走了兩步,在僻靜處喚了一聲。
太醫果然停下步子,見五娘左右沒人跟著,稍遠處還有下人守著,心裡對五孃的來意便已然了了七八分,只是面上卻一副意外神色,“不知世子夫人還有何事?”
五娘又走近兩步,猶豫了一番,方纔開口,“本不想打擾太醫,只是心下奇怪,這才叨擾太醫一二。”
五娘看了太醫兩眼,慢吞吞道,“二弟妹身子骨向來強健,如何會突然就這般,方纔聽太醫一言未盡……似乎……”五娘說的極慢,一邊說一邊細細觀察太醫神色,只是太醫在宮中侍駕已久,如何會這般輕易露出神色?
太醫捋了捋三寸鬍鬚,笑言,“二少奶奶雖身子骨強健,但到底是第一胎,如此這般,也是有的,方纔老夫便想安慰侯夫人,但後來想侯夫人大約也是知曉的,老夫這才並未直言。”
太醫油鹽不盡,五娘心有準備,也並不著惱,把玩著腕間玉鐲,盈盈笑道,“太醫也是知道的,這個二弟妹,母親有多上心,如今壞了身子,想來日後又少不了請大夫們過門看看,太醫又是在宮中當值,怕是不敢過分打擾,只是可惜太醫這樣好的醫術,若是太醫來給二弟妹診治,定是手到擒來,太醫說可是?”
五娘神色輕鬆,可這話裡的意思,卻的確是在咄咄逼人了,這李氏的身子,日後要調理必定少不了要請郎中,雖說醫術精湛的大夫全都進了那面牆,可到底也有精通醫術的,到時候若是有人說起了什麼,卻是太醫未曾說的,不止惹惱了侯夫人,日後要看幾分臉色,是必不可少的,太醫想置身事外雖好,可這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到底如何,五娘總有路子知曉。
胡太醫顯然是聽明白了這裡面的意思,聞言神色一僵,低下頭沉思起來,五娘也不著急,只安靜站著,過了片刻,胡太醫像下定決心一般,略微壓了聲量,輕聲道,“老夫把了二少夫人的脈,又觀其面色,看著像是……”胡太醫頓了一下,才又開口,“像是吃了打胎的藥物。”
胡太醫話一出口,忙不跌的行了禮,轉身便走。
五娘卻驚在原地,好半晌纔回過神來,昨日上午還好著,晚上就驟然發作,五娘又想起錦玫的話,“奴婢打聽清楚了,近來天熱,二少奶奶一向胃口不大好,一天攏共也就吃了一小碗粥,倒是貪涼的酸梅湯子喝了不少,還是年少爺親自奉上去的。”
年哥兒……五娘握了握拳頭,轉眼瞧了瞧遠處來來去去的下人僕婦,到底壓下滿腹的心思,進了裡間去看李氏。
昨日累了一夜,李氏早已疲累不堪,略略同侯夫人五娘說了幾句,轉瞬就睡的沉了。
侯夫人搭著丫頭的手走到門外,皺眉看了看五娘,“方纔是做什麼去了?”
侯夫人雖心急去看李氏,可五孃的動作還是留意了,五娘方纔就下定決心絕不讓侯夫人知曉此事,便憂心道,“媳婦想著二弟妹要將養身子,少不得要有些忌諱,便去問了一問胡太醫,日後也好叮囑下人們。”
五娘說的在理,侯夫人也就不再懷疑,好生叮囑了五娘幾句,便回了樂安居。
侯夫人一走,五娘立即動作起來,遣了得力機靈的丫頭,將年哥兒近日去的地方,套了個底朝天,有丫頭來報,五娘一邊聽著就一邊讓錦玫紙筆的記錄下來,待所有下人一一打發完了,便坐在窗口,握著那幾張紙,怔怔出神。
錦玫自小便是跟著五孃的,五娘便也不避諱,翻來覆去看了好久,擰眉問,“依你瞧著,這件事,誰最有可能?”
年哥兒如今還小,斷不會這些下作點子,想來想去,便是有人教唆了,只是最近二太太向來乖覺,並不出什麼幺蛾子,三太太又是向來和氣深居簡出,李氏身邊的姨娘通房倒是有幾分可能,五娘思索著,就將幾個有嫌疑的人用筆墨打了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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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玫沉思了半日,才緩緩道,“依奴婢想著,倒是幾個通房可能性大些,主母有孕固了寵,姨娘的日子就更難熬了,若是隻安穩著也罷,就怕主母哪一天想起來要收拾,姨娘們又沒了寵,那纔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錦玫自小在薛府長大,大太太又不是個能容人的,被髮作的姨娘通房不知有多少,錦玫說出這樣一番話,也是唏噓之言。
五娘想著李氏素日的爲人,便有幾分不信,只是又實在毫無頭緒,便索性將那幾張紙一推,復又進了裡間,合衣躺下。
最近一段時日著實忙的厲害,不消說午睡取了,便是晚上的睡眠也短了一個時辰,如此一來五娘心裡即使掛著事,一覺醒來,天也幾要黑透了。
五娘嚇了一跳,忙不跌的要起身,卻眼前一花,又跌回牀上,頭疼的厲害,又帶了些鼻塞,五娘忙了大半個月,總算是熬不住,病倒了。
五娘這一病,家裡的事就不得不又要侯夫人操持,索性侯夫人也是個明理的,只囑咐了五娘好生修養,並沒有過分爲難。
倒是五娘平日忙慣了,這一閒下來,倒有幾分不自在。
“依奴婢瞧啊,夫人就是個天生勞碌命,別人倒巴不得清閒呢,您可好,讓您睡您還睡不踏實。”睡了兩日,五孃的臉色總算緩和多了,幾個大丫頭也就有了心思玩笑。
五娘推推身上厚實的棉被,不滿的嘀咕,“這麼厚的被子,又這麼熱的天,換誰誰能睡的著?你瞅瞅,我這身上可都要捂出痱子了。”
錦柳裝模做樣的瞧了瞧,嘻嘻笑道,“誰叫您感了風寒,大夫說了,您就該捂捂出出汗,沒有大夫的話,奴婢可不敢給您換被子。”
五娘做勢一變臉,嬉鬧著就要去掐錦柳,錦香錦玫也看的高興,兩人鬧了一場,五娘又出了些汗,便囑咐丫頭打了水梳洗,便連牀上的褥子被子也換過了。
身上總算清爽了些,五娘又有些昏昏欲睡,人正迷糊著,外面突然就嘈雜起來,五娘坐起身,正要揚聲叫丫頭,錦玫錦香幾個就一臉慘白的衝進屋裡,說話也有些哆嗦,“主子,不好了,城裡來了好多亂兵,夫人叫您去呢!”
五娘心裡一緊,臉色也瞬時一片慘白,雖說對這些早有準備,可五娘自小養在閨中,何時見過這些,勉強壓下心中的恐懼,幾個丫頭伺候著五娘穿衣穿穿鞋,簇擁著進了福安居。
一屋子女眷全到了,便是李氏也由人擡了來,安頓在一邊,幾個小姑娘受不住嚇,已有些眼淚汪汪,二太太忙哄了幾句,焦急的開口道,“娘,要不咱們進後山躲躲?這些亂兵可是殺人不眨眼的,萬一盯上了咱們宅子,到時候想跑都跑不掉。”
二太太話一出口,幾個年紀小的再也忍不得,當場就哭出來。
老太君瞪了二太太一眼,呵斥道,“都這個關頭了,你還盡在這裡添亂,我們都躲去了後山,到時候剩下個空宅子,那些人一見,還不要跑去後山找?怎麼都是個死字,倒不如搏上一搏了,宅子裡有不少護衛,景福又留了些,把手好幾個門,能拖得一時是一時。”
老太君這話就有玉石俱焚的意思了,畢竟後山雖大,可離這老宅子走路尚不過一兩個時辰,到時人都走了,萬一亂兵打上門來無人把手,到時候人才要死個乾乾淨淨。
二太太也明白老太太話裡的意思,可求生心切,抱著小的嚷道,“咱們死了也算,這些個小的可怎麼辦?才這麼一丁點大就要……若是有個什麼事,可怎麼在底下跟歷代祖先交代。”
老太君斜匿了二太太一眼,淡淡道,“我話還沒有說完,你急什麼,孩子是要送去的,可也不能沒人照理,依我看,大孫媳婦和二孫媳婦一併跟了去,二孫媳婦身子不好,大孫媳婦又病著……”
老太君話還未說完,二太太就急道,“她們年紀小,又病殃殃的,哪裡鎮的住這些小的,娘不知,幾個孩子可皮的很,就說年哥兒,日日身邊跟著幾個婆子都看不住。”
二太太這話一出,老太君臉色瞬時就沉了下來,望著二太太的神情恨不得擇人而嗜。
李氏也有些鄙夷,看了二太太一眼,便轉過臉去。
五娘自然也不想送死,可若是躲進那山裡頭去,到時候老太君和侯夫人有個三長兩短,便是老侯爺和侯景福那裡不好交代,就算是躲進山裡也未必活的了,倒不如衆人死在一起了。
五娘想著,便輕輕出聲,“二嬸孃說的是,媳婦年紀太輕,還當不得什麼事,倒不如二嬸孃跟著去照料,媳婦跟在祖母和娘身邊跑跑腿,再說了,只是起了亂兵罷了,聖上天子之威,定會無聲化解。”
老太君和侯夫人沒想到五娘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一愣之下,看著五孃的神情更親厚了幾分,二太太自是喜出望外,可事已至此,衆人也不願再搭理她。
“你這次總算是沒娶錯媳婦兒。”老太君看著五娘很是親暱,“瞧瞧這份膽氣,能有幾個姑娘家有?”
侯夫人也很是滿意,笑道,“她哪裡是膽氣呢,傻大膽一個罷了,娘快別誇她,小心翹了尾巴。”
五娘如今做了決定,便是再害怕也無甚用處,索性也笑說了幾句。
送小的去,便著實費了一番功夫,那山上不過是幾個小院子,供女眷玩樂時所用,丫頭婆子安排的少,並未時時打掃,這次去,不止要帶不少東西,吃食也要準備著,下人僕婦護衛更是指了一大批,畢竟是下一代,若是老太君幾個出了什麼事,以後可就全指望她們了。
人一送走,院子裡立時就空蕩了許多,侯夫人看著,到底也有幾分害怕,忍不住開口問老太君,“娘您說,這場叛亂什麼時候才能平息下來?老爺和兩個孩子還在外面呢,可不要出了什麼事纔好。”
老太君也有些意興闌珊,無奈道,“每一次天子更替,就總要鬧這麼一出,你是年歲小,還沒經歷過罷了,侯爺和景福都是行武之人,帶兵打仗最是拿手不過,你就不要操這份心了,府裡剩下的這些護衛,快安排好了,我們接下來,可也要打一場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