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踹門,屋裡的抵門,一時兵荒馬亂,五娘手心汗津津的也不敢擦,拖了這麼久也沒能弄開那道門,門外的人顯然急了,又高聲指揮著去砸窗戶,有婆子聽在耳裡,合身就往窗戶上撲,便是錦玫幾個大丫頭也跟上去幫忙,如此關頭,五娘也顧不得身份,擡腳就要上前,卻忽然被扭住了手,五娘心裡一驚,轉過頭去,卻不知什麼時候被那個丫頭摸到身前,不止被扭住了身子,那丫頭還掏出一把不知從哪裡摸來的匕首,牢牢的抵在五娘後心。
“開門!”那丫頭年紀雖小,卻很是鎮定,手握著刀拿的穩穩的,便是臉上也露出幾分狠色。
下人們看在眼裡,大吃一驚,幾個忠心的眨眼就要往上撲,那丫頭手卻穩穩的一送,五娘吃痛,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衆人自然不敢亂動,只是誰也不敢去開那道門,屋子裡五娘死了就是死了,可要一開這扇門,那死的就是所有人了。
除了幾個忠心的家生子,有不少僕婦露出猶豫之色,那丫頭冷冷哼了一聲,竟是冷笑起來,“枉你們平日忠心耿耿,此時卻做了縮頭烏龜?我給你們三息時間,若是再不開那扇門,你們的這個主子,可就真要死透了,事後國公爺要怎麼處置你們,你們一個個做了那麼多年的下人,必是一清二楚吧。”
左也是死,右也是死,所有人都紅了眼睛,五娘卻反而冷靜下來,出聲道,“不能打開門,他們便是捉我去威脅世子的,只怕娘那裡也派了人去,我死了不要緊,你們助紂爲虐,可是要株連九族的。”
五娘說這一番話,那丫頭又把匕首往肉裡送了送,痛的五娘幾乎要站不穩,那丫頭也急了眼,厲聲喝問,“你們都不要命了嗎!”
有人想開,卻又沒人敢開這個頭,一時陷入僵局,外面砸門窗的聲音也越來越烈,無論怎麼看,好像都是個死局。
五娘漸漸沒了力氣,視野也開始模糊起來,只是心裡還是有些不甘,重活一遭,除了死的壯烈了些,竟是沒得到什麼,大太太還活生生著,四姨娘也沒能沉冤得雪,五娘還巴望著,能將四姨娘的墳遷進祖墳裡,五娘有時候都想,怎麼就沒能讓她重生的再早些,這樣四姨娘也許不會死,自己說不定還能有個弟弟,這一生加上上一世,五娘還真沒享過什麼親情,每日就活在怨恨和算計裡了,也沒能給侯景福生個孩子,他果然是克妻的吧,也不知以後他還能不能再娶著媳婦。
五娘胡思亂想著,心也若死灰一般,看著那些亂兵馬上就要破門而入,心下一狠,正要後仰往那刀尖上撞去,破門的聲卻突然停了,門外響起震天響的廝殺聲,五娘幾乎要喜極而泣,卻突然後心一涼,眼前錦玫幾個的臉都在扭曲,好像在嘶聲喊叫,五娘想開口,到底眼前一黑,人徹底沒了意識。
昭華二十九年五月,四皇子舉兵叛亂,忠勇侯國安侯領兵平反,四皇子被就地格殺。
昭華二十九年六月,皇上病重駕崩,太子奉旨登基,改國號建安,追封先帝爲建文帝。
自白日起就下起雪來,不過一日的功夫,整個院落就落了一層厚厚的雪,錦玫進到外間,錦繡正坐在幾上做著針線,一見到錦玫就站起身塞了個暖爐過去,嘴裡也忍不住小聲抱怨,“眼瞅著就要過年了,這雪還是下個不停,說起來倒也怪了,今年的雪可比往年多了不少,明年定是個豐收年呢!”
錦繡一臉喜色,錦玫忍不住嘖了一聲,笑道,“知你嫁了人,天天就惦記這地裡的事兒,要我說你還是琢磨琢磨再生個女兒出來?你沒瞧著石頭錦香幾個寶貝的不得了,我抱一抱還要求爹爹告奶奶的。”
錦繡被揶揄的臉上一紅,做勢就要撲過去敲打,錦玫忙抓著錦繡的手,噓了一聲,“你不要命了,國公爺可在呢!你膽子大,我可是不敢招惹的。”
一提起侯景福,錦繡下意識的頭一縮,卻到底不甘心,在錦玫白嫩的手上留了個牙印,才心滿意足的坐回幾上。
此時剛進年頭,外面冷的幾乎潑水成冰,謹德堂裡卻溫暖如春,五娘閒適的窩在軟榻上拿著本小說話本打發時間,一旁的紅木小幾上放著茶水糕點等物,侯景福今兒個也並未去兵部,從小書房摸了本兵書,坐在軟榻的另一頭。
屋裡雖說點了燭火,可一入了夜到底有些傷眼睛,五娘又看了兩頁,便扔到一旁,擡起下頜,皺眉問侯景福,“今年宮裡許了六妹省親,眼見著就是這兩日了,你到時可要同我一起去?”
侯景福也將兵書放在一旁,皺眉看了看五娘尖瘦的臉,不贊同道,“你要想同良妃說話,日後時時進宮就是,你身子還虛著,這麼冷的天氣,實在不宜多走動。”
新皇登基,自然要犒賞功臣,不少大臣都升了官,便是安哥兒也得了個御林軍副指揮使的官,雖說官職不大,但是常在御前行走,又多與大臣子嗣打交道,如今也混的很是風生水起,五娘幾次寫了信去,總要隔上十天半月才能見到回信。
也不怪五娘突然與這個庶出哥哥親近起來,實在是那日亂兵打上門時,實打實的救了五娘一命,雖然出了點小意外在牀上躺了大半年,可那日出現的實在是太及時,若是再晚上些許,五娘可真就去地府報道了,只是可惜那傷了五孃的小丫頭,被安哥兒盛怒之下幾乎剁成了碎肉,五娘就是有心想查,也實在毫無頭緒。
那夜叛亂,不止忠勇侯府遭了秧,不少大臣家裡也受了害,幾乎家家掛白幡,就說忠勇侯府,老侯爺也因身中數箭重傷難治,當時就赴了黃泉,據說連個全屍都沒留下,老太君和侯夫人想盡了辦法,也沒能尋到那條被人砍斷的胳膊,當天夜裡京城幾乎血流成河,殘肢斷掌不計其數,又哪裡能尋到呢?
只是讓人沒想到的是,衆人正沉侵在老侯爺的去世裡悲傷不可自拔,隨後就有人告了密,二太太買兇殺人,不止害了老侯爺,連侯景福也算計在內,幸好侯景福命大,只受了些傷,並無性命之憂。
此消息一出,老太君侯夫人震怒,當下就叫了二太太對質,誰知二太太竟也不反駁,口口聲聲老太君的偏心,若不是當年二老爺在戰場救了老侯爺一命,哪有如今的富貴可享?老太君怎麼也沒想到二太太是怨恨這個,當下就吐出一口鮮血,指著二太太半晌說不出話來。
二太太倒也是個果決之人,那天夜裡就懸樑自了盡,留下血書一封,只求老太君侯夫人能放過二房一脈。
只是老太君被傷透了心,竟是想都沒想,當天夜裡就將二房一脈趕出了京。
五娘在聽到這些,二太太早就下了葬,那時還沒入冬,六月的花兒開的正好,五娘半躺在牀上,聽錦玫絮絮叨叨說著這些,心裡也不知到底是個什麼滋味兒。
說起來,二太太雖然可恨,其實也可憐,二爺早逝,二太太守著幾個孩子過了那麼久,日日夜夜看著大房其樂融融,就是五娘自己,只怕心裡也要扭曲了,若是當初能分了家,說不定二太太也走不到這一步,只是人生哪有早知道,二太太去都去了,五娘想想,也就是惋惜一下罷了。
到了第二日,侯景福早早起身去上了朝,五娘在牀上躺了大半年,身子都要僵了,求了錦繡錦玫兩個丫頭半天,好不容易的準在屋裡走走,五娘樂的在屋裡直走了小半個時辰,才重又在牀上躺下,和兩個丫頭商量,“過了年三姐夫和三姐就要南下了,你們說是多給些銀錢好,還是都打成首飾?”
銀錢何人都能用,可這打成了首飾,便是三孃的了。
兩個丫頭計較了一番,建議道,“依奴婢瞧,還是打成首飾的好,若是迫不得已,還可換了銀子,可要是都給了銀錢,三姑奶奶心一軟,全給了三姑爺,那日子可就難過了,畢竟銀錢總也是不夠,更何況人生地不熟的,夫人就是想幫也來不及。”
“這倒是!”五娘又想了想,便拍案決定,當下就讓人算了自己有多少私房錢,又從陪嫁的田地莊子上抽了一批,全打成首飾給三娘送了過去,只因五娘尚在修養中,三娘只略坐了坐,便告辭回去,倒又讓五娘好一通埋怨。
眨眼就到了六娘省親的日子,五娘早早起了身,先去福安居通報過了,才和侯景福乘了馬車,回了薛家。
雖說五娘和幾個姐姐都身在孝中,可妃嬪省親這樣的大事,倒也都破了例,除了遠在南陽的大娘子外,所有薛家女兒一應到齊,姑爺們都去了外院和大老爺說話,女眷們全都聚在大太太的主院,一時鶯聲燕語,比小時女兒還未嫁時都要熱鬧的多。
姑奶奶們說的高興,大太太卻有幾分勉強,衆人皆知她是在想遠在南陽的大娘子,也就不去管她,只顧自個兒說的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