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心計
福安居里,老太君斜倚在軟榻上,二太太舉著美人捶,拿捏著力道輕輕捶著老太君的腿腳,屋裡一個丫頭都沒有,就是老太君喝茶,也要二太太親自倒了遞過去。
老太君半闔著眼瞇了一會兒,才重又坐起身,拿著茶盞卻也不吃,低頭想了一會兒,忽道,“你方纔與我說什麼來著?”
二太太抿脣一笑,輕聲道,“是青哥兒看上了一個丫頭,想向娘討來收了房。”
老太君擱了茶,喃喃道,“青哥兒今年十六了吧……”二太太還沒有回話,老太君又笑道,“也是該通通人事了,福哥兒像他這個年紀(jì),也是開的人事,那你說說,是看上我屋裡哪個丫頭了?”
二太太露出些難色,猶豫了一下,才尷尬的道,“不是娘屋裡的丫頭。”
老太君一臉訝異,“不是我屋裡的?難不成是你大嫂屋裡的?”說著又沉下臉,帶了些不悅,“這個青哥兒眼神倒挑。”雖然有些不樂意,可到底也沒說不行。
二太太想了想,乾脆道,“也不是大嫂屋裡的,是侄媳婦屋裡,一個名喚錦繡的丫頭。”
老太君臉色立時一變,喝道,“胡鬧什麼!那是孫媳婦陪嫁來的丫頭。”
二太太頭一縮,臉上就帶了些委屈,“媳婦兒知道,可偏偏青哥兒說了,誰都不要,就要這個丫頭,媳婦也是沒了辦法,這纔來求娘。”
老太君眼睛一縮,怒氣便收斂了不少,若有所思的看了二太太一眼,才道,“謹(jǐn)?shù)绿秒x你的慎行堂那麼遠(yuǎn),平日裡見面的機會也少,青哥兒是什麼時候看上的那個丫頭?”
二太太一臉茫然,過了好半天才說話,“這媳婦倒是不清楚,只聽說錦繡向來喜歡在小花園採露水,青哥兒也一直在那裡打拳,興許是這樣碰見的吧。”
老太君有些愕然,爲(wèi)之氣結(jié),“說你平日也算機靈的,怎麼這些大事上,全都這樣糊塗,由著你的遠(yuǎn)房侄女算計也就算了,怎麼如今連一個丫頭都敢算計到你頭上,你回去就跟青哥兒說,這個丫頭許了人的,若是他要收房,我身邊的丫頭,隨他挑!”
二太太有些著急,“青哥兒那孩子向來是有主意的,認(rèn)定的事情,誰也勸不住,就是昨兒個還跟我說,若是能討來那個丫頭,他就再也不偷懶。”
二太太話音還未落,老太君就一拍桌子,平日裡的和氣一點沒見,斥道,“糊塗東西,他一個男兒,努力不努力,難道還要落在一個女子身上不成?不過就是一個丫頭,就讓他說出這樣的話來,那我要這個孫子有什麼用,你現(xiàn)在就喊了人去,讓他跪在列代祖宗面前,什麼時候想通了,什麼時候再起來。”
二太太一怔,忙要跪下求情,老太君看了更是氣,“你跪什麼!都說慈母多敗兒,依我看,都是你性子太好了,這才一個二個都要騎到你頭上去。”
二太太抖著身子,一句話都不敢說,老太君索性也不理她,拿起茶緩緩吃著,兩人正有些僵持,就聽屋外一片嘈雜,隨後身邊的大丫頭春繡就隔著門問,“太君起了麼?樂安居那邊出事了。”
老太君一怔,忙問,“是出了什麼事?”
春繡推門進(jìn)來,聲音也罕見的帶了顫音,“樂安居的婆子過來說,侯夫人和世子夫人乘坐的馬車驚了馬。”
老太君忙下地要穿鞋,二太太跪行過去伺候,老太君看她一眼,也來不及理會,一邊走一邊問,“怎麼就會驚了馬,傷的可嚴(yán)重?陳御醫(yī)可請了麼?”
春繡和二太太一人一邊扶著老太君,回道,“只聽說受了傷,具體如何,那婆子也說不清楚,陳御醫(yī)已經(jīng)去請了,那侯爺那裡?”
老太君急道,“還不快去請!”
春繡忙指了個丫頭去找,待一衆(zhòng)人到樂安居,裡面已經(jīng)亂成一團,老太君看著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端,眼前一黑險些就要軟倒,還是春繡提前備了醒神的藥膏子,才勉強站住。
二太太也一臉憂心,安慰道,“娘先別擔(dān)心,大嫂身子骨向來康健,定是沒事的。”
這個關(guān)頭,老太君也顧不上理會,快走幾步就進(jìn)了屋裡,五娘一見立即迎上來,臉上倒也還鎮(zhèn)定,只是眼睛紅腫的似核桃,一見老太君,就又要哭出來。
老太君忙一把攬了五娘,安慰了幾句,才問,“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好好的就會驚了馬,今兒個不是侯常駕的車?他人呢?還不綁來!”
五娘抽噎了一下,才道,“孫媳兒也不知,本來和娘說話還好好的,馬車忽然就不受控制了。”
一旁的一個丫頭出去問了幾句,進(jìn)來回話道,“侯管家落了馬,這會兒還昏著,也不知能不能熬過來。”
老太君嘆口氣,有些恨恨道,“瞧平常都是伶俐的樣子,怎麼就會出了這種事?”說著就進(jìn)到屏風(fēng)後去看侯夫人。
侯夫人已經(jīng)換了乾淨(jìng)的衣裳,頭上的傷口也已經(jīng)撒了上好的止血粉,雖說血止住了,可侯夫人還是一臉慘白,就連呼吸也微弱的幾要察覺不到。
老太君一見就紅了眼睛,“好好的人,怎麼出去一趟就成了這個樣子,要是她有個什麼事,我們這一家子大小可怎麼辦?”
五娘打起精神,安頓著侯夫人坐下,又將謹(jǐn)?shù)绿玫膸讉€得力丫頭也叫了過來,侯夫人這一傷,不過片刻的功夫就傳遍了府裡,無論是各房少爺小姐還是有些體面的姨娘,全都聚在了樂安居,侯景玉一見侯夫人未語先垂淚,衆(zhòng)人怎麼勸都勸不住,倒惹得老太君也哭起來。
主子哭下人也跟著哭,樂安居里立時又亂成一團。
索性御醫(yī)到的及時,五娘安排了未出閣的小姐迴避去了西側(cè)間,才引著陳御醫(yī)進(jìn)到裡間爲(wèi)侯夫人把脈。
陳御醫(yī)看了看侯夫人的傷口,又把了脈,沉吟了片刻,才緩緩道,“侯夫人這傷看著兇險,其實倒也不打緊,待傷口癒合了再好好補補身子,也就是了,說起來要緊的還是侯夫人的腿疼之癥,我方纔診脈,發(fā)現(xiàn)夫人身體裡的寒氣似比往日更重了些,這病癥最忌溼冷,勞累,若是長此以往再耽擱下去,怕是日後連走路都難了。”
衆(zhòng)人皆是一驚,老太君更是急道,“那依太醫(yī)看,要怎麼著纔好?”
陳御醫(yī)捻捻三寸長的鬍鬚,半晌才道,“老夫先開個滋補的方子吃著,待這傷口好了,再來診脈換了方子,說起來這傷口是沾不了水的,最忌辛辣,魚肉之類也暫且擱下,待過個一兩月,也就好了。”
衆(zhòng)人這才放下心,老太君連連道了幾句阿彌陀佛,才讓丫頭引著御醫(yī)去開了方子。
屋裡人多,老太君也覺得煩悶,便乾脆打發(fā)了人出去,“孫媳婦兒今兒個也受了驚,先回去歇著,這裡有玉丫頭看著就行了,三媳婦兒去問問跟車的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老太君發(fā)話,衆(zhòng)人自然不敢有意見,片刻的功夫就退了乾淨(jìng)。
五娘本打算近身服侍侯夫人,可心裡疑點太多,便索性藉著話,徑直就回了謹(jǐn)?shù)绿谩?
人才坐下,錦繡就叫了今兒個跟著五娘出去的丫頭婆子進(jìn)來,又讓人掩了門,才站在五娘身後,打起了大扇子。
五娘欣慰的看了錦繡一眼,喝完了一盞茶,才徐徐開口,“今兒個是怎麼驚的馬,誰瞧見了?”
婆子丫頭先面面相覷了片刻,其中一個跟著五娘陪嫁進(jìn)門的管事婆子上前一步,小心的道,“回夫人的話,奴婢幾個也是聽見了聲響,才下了馬車,倒也沒有看見什麼。”
五娘不由一皺眉,歷來女眷出門都是派了護衛(wèi)護送,至於伺候的丫頭婆子,的確也是在主子後面的馬車上坐著,事發(fā)突然,沒有瞧見,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五娘一想起驚馬的事,就忍不住心有餘悸,若不是跟著的護衛(wèi)及時拉住馬,不早說侯夫人,就是五娘也要搭了半條命進(jìn)去。
要說意外,五娘怎麼也不信,堂堂一個侯爺夫人出府,不論馬車還是駕車的僕人,都是要精挑細(xì)選的,若是這麼容易就驚了馬,那京城那麼多世家女眷,早就死了個精光。
說來說去,五娘還是相信有人安排纔是真的,只是到底是誰安排的,五娘卻拿不準(zhǔn),要說二太太,是有可能,但未必有那個手段,不然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授人把柄的荒唐事,可要說三太太,那就更不可能,一個庶子媳,世子的名頭,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落在他們?nèi)款^上的,想來想去,最有可能的,還是二太太。
只是老太君已經(jīng)說了讓三太太處理,五娘縱然有著世子夫人的名頭,也不好貿(mào)然插手,如今也只能盼著侯夫人快些清醒,只是到底沒有抱太多希望,侯夫人一病這麼多天,就是有再多的證據(jù),這些時間也足夠清理了。
五娘也就休息了一日,便打起精神,去樂山居伺候,侯景玉是待嫁之身,如今的日子一日緊似一日,衆(zhòng)人也不敢打擾她太多,三太太又忙著處理驚馬的事,說起來最閒的,倒是二太太,每日從福安居請了安出來,一準(zhǔn)到樂安居轉(zhuǎn)轉(zhuǎn),同五娘閒坐上半日,纔會回自己的慎行堂去。
五娘每每防備,可也沒瞧出有什麼動作,一連半個月的功夫,五娘就忍不住心裡越發(fā)懷疑,這個二太太,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三太太一連忙了大半個月,驚馬的事,纔算弄了個清楚。
“拉車的馬前些日子得了眼病,管馬的侯英偏偏這個時候又墜馬跌斷了腿,這個事就沒能及時報上來,駕車的侯常又是慣用這匹馬的,誰想到馬受不了日頭,就發(fā)起狂來,這才惹了禍。”三太太一言一語說的很清楚,說完看了老太君一眼,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侯常被馬踩斷了胸骨昨日已經(jīng)去了,他的一家老小聽說了這個事,已經(jīng)跪在了外頭,至於侯英,已經(jīng)跪了幾日了,母親您看……”
老太君一臉怒氣的擺擺手,看了三太太一眼,問道“那侯英,你可問清楚了?是怎麼墜的馬,既然墜了馬,後續(xù)的事情又怎麼沒交接清楚?”
三太太道,“前陣子安陽侯送了匹西域馬給世子,這西域馬還是匹野馬,並未馴服,侯英仗著有些功夫底子想馴好了邀功,誰知馬背都沒上去就被甩上來,這傷筋動骨最少休養(yǎng)都要三個月功夫,侯英怕這一病丟了差事,便悄悄的囑咐了同在馬騮的侄子,只是到底年紀(jì)輕擔(dān)不得大事,這事一出,侯英就將他那侄子打了個半死鎖進(jìn)柴房了。”
老太君冷笑一聲,“這個侯英,還當(dāng)自己是咱們家的功臣呢,這麼大個事都敢瞞下來,也就是他了,不然還有誰有這個膽子,你傳我的話下去,就讓他跪著,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什麼時候再起來。”
三太太諾諾應(yīng)下,老太君又道,“至於其他的,就讓孫媳婦兒去處理。”
五娘沒想到老太君會點了自己的名,不由愣了一下,侯夫人也有些意外的看了老太君一眼,老太君笑了笑,道,“總歸是世子夫人,這個家早晚都要在她手上的,如今查也查清楚了,要怎麼處理,就是孫媳婦兒一個當(dāng)家人的事了。”
五娘忍不住愕然,心裡卻是有些不滿,查的時候沒想起自己來,到這個關(guān)頭,卻是用著自己了,五娘想起三太太的話,忍不住心底冷笑,世家大族,怎會犯這樣重大的錯誤,推到那些下人頭上,不過是給了個說法罷了,這背後到底有沒有人安排,怕也就老太君心裡最清楚了,只是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是沒用,看老太君的意思,此事已經(jīng)是了結(jié)了,不過幾個下人的命,就能遮了這場禍?zhǔn)拢呀?jīng)是代價最小的了。
從福安居出來,五娘想了一想,還是又進(jìn)了樂安居去。
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休養(yǎng),侯夫人已然好了許多,臉上也不見蒼白,只是隱隱約約從頭髮裡露出些傷口,才讓人想起那件禍?zhǔn)隆?
對於老太君的安排,侯夫人也未必沒有什麼想法,只是對著五娘卻是笑容可鞠,沒有絲毫不滿,“今天娘這個決定,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不過也好,我當(dāng)了這麼多年的家,也早該交到你手上了,日後我可就盼著過著含飴弄孫的日子了。”說著隱晦的看了五娘一眼,才說起,“說起來你進(jìn)門也有一年了,倒是沒有聽見什麼消息,恰好明日就是陳御醫(yī)複診的日子,你可要一倒瞧瞧?”
五娘沒想到侯夫人會這樣直接說出來,臉上一紅,心裡又不由得有些氣憤,自己過門不過一年,侯景福又是三天兩頭的就要出京,在一起的日子本就沒多少,又如何會如意有孕,偏偏這個催那個也催,又讓五娘說不出什麼來,畢竟生子是爲(wèi)人妻子理應(yīng)做的事,五娘就是有苦水,也只能自己咽。
五娘故意紅著臉,低頭不語,侯夫人看著五娘這個模樣,不禁笑起來,“都是一家人了,還這樣臉皮薄,依我瞧也不用想了,就明日一起瞧瞧吧,若是身子不爽利,也好早日調(diào)理。”
五娘嘆口氣,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五娘又能說什麼?剛想起身告退,侯夫人又笑著道,“前些日子從莊子上新選了一批丫頭上來,我瞧著也是聰明伶俐的,便撥了幾個給你用,總歸是世子夫人,院裡那麼冷清,也實在不像話。”
侯夫人一語雙關(guān),明面上說五娘身邊使用的丫頭,其實不過是想說侯景福身邊的人,如今除了五娘一個正房,就是兩個還是五娘進(jìn)門前就收了房的姨娘,又是被侯景福趕去偏院住的,要往真了說,倒的確是不熱鬧。
五娘便半真半假的謝過侯夫人一回,便領(lǐng)了幾個花枝招展的丫頭,一路回了謹(jǐn)?shù)绿谩?
才進(jìn)到裡間坐下,錦繡就忍不住憤憤道。“侯夫人也太過分了,夫人進(jìn)門不過一年,姑爺又是經(jīng)常外出的,如何能生出孩子,也不問問夫人,就塞了這一堆的人進(jìn)來,難道人多了就容易生孩子麼?”
五娘半個月前做主,將錦繡配給了外院侯景福身邊親近的一個管事,如今雖然人還沒過門,可脾性卻越發(fā)潑辣起來,五娘縱然有氣,也忍不住微微笑了,“瞧你這個模樣,比起書上說的那些母老虎也不差了,如今可是還沒嫁人,待嫁了人,那還了得?”
錦繡臉上一紅,嗓門也小了些,“夫人就愛打趣奴婢,奴婢是爲(wèi)夫人抱不平,反倒要受夫人的挖苦。”
五娘收了笑,無奈的道,“你也瞧見了,母親是問也沒問我一句,就定了這個事,說了再多又有什麼用?倒不如想想怎麼安置那些美人才是正經(jīng)。”
五娘一說,幾個大丫頭都沉默下來,五娘雖說也算端莊,可離美豔,卻相去甚遠(yuǎn),偏偏侯夫人送過來的這幾個丫頭都是千嬌百媚,瞧著又不安分的主,不說錦繡,五娘看著就覺得頭疼。
錦繡嚥了咽口水,試探的道,“不如像兩個姨娘一樣?打發(fā)去偏院住?”
五娘還沒說話,錦玫就白錦繡一眼,“侯夫人可是今兒個才說過的,要是一來就打發(fā)去了偏院,指不定侯夫人又出什麼主意。”
錦繡惱怒的瞪著錦玫,“那你說,要怎麼辦?”
錦玫想了一想,才道,“依奴婢看,倒不如也將兩個姨娘放出院子,侯夫人無非是希望院子熱鬧些,索性就讓人都住著,我讓後夫人看看夫人的大度。”
五娘一愣,半晌才笑起來,真難爲(wèi)錦玫想到這個主意,兩個姨娘經(jīng)年無寵,如今好不容易得了這個機會,可不是要錨著勁的表現(xiàn)?這人人都要爭機會,不用五娘自己使手段,他們都要鬧的天翻地覆,侯景福本來就是個喜靜的性子,到時候一回來看院子烏煙瘴氣的,不用五娘說,自個兒都要打發(fā)個乾淨(jìng),到時候五娘是既不得罪侯夫人,是又處理了這個事,就是侯夫人再難爲(wèi)五娘,也說不出個什麼來。
只是接下來的日子就不大清淨(jìng),五娘不僅要應(yīng)付兩個通房,還得和這幾個嬌滴滴的美人鬥上一鬥,不過五娘這些年都過來了,又何必在乎這幾個月?
五娘這麼一想,人又精神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