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五娘就將白日裡處置春巧的事說給侯景福聽,侯景福聽完放下手裡的書,沉默了一會兒,才淡淡道,“這樣的事,你拿主意就是了。”
五娘一滯,似笑非笑的看了侯景福一眼,才低下頭繼續畫繡樣子,吃晚飯的功夫針線房就已經來量了身,五娘平日裡慣穿顏色素淡的衣裳,就連陪嫁的箱籠裡也多是此類的,出面參加大場合的自然也備了不少,可侯夫人的好意,五娘也不會拒絕,便乘著有空畫些常穿的一些吉祥樣子,也算對侯夫人的吩咐表示上了心。
兩人一時默然無語,過了半晌,侯景福忽然開口,五娘只當聽錯了,待回了回神,才反應過來,是在問如何處置耿姨娘,五娘思緒飛轉,卻也不過想了一瞬,便道,“春巧做出這樣的禍事,論理也有耿姨娘的過失,我便讓她閒時抄一抄道德經,沒有旁事不要隨意出屋子,也算是給她些懲處。”
侯景福訝異的看了五娘一眼,半晌才道,“待西跨院建起來,你就打發她進裡面去住,你平日裡忙,沒有事也就不要來請安了。”
這就是表示冷落耿姨娘的意思了,五娘忍不住心下一驚,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對當年的事越發有了幾分好奇,看侯景福的模樣,未必對女色上心,卻實在是個有擔當的人,可如今卻對耿姨娘不聞不問,五娘口裡應付的同時,心裡也不禁轉了一轉。
過了兩日就有外院的管事來找五娘,五娘將西跨院大致的設想細細說了,便遣了一個管事領著兩個婆子專管此事,也就丟開手不提。
西跨院要建,兩個通房並耿姨娘便少不得要挪地方,五娘看了半個下午,才指了謹德堂靠東南角的一處院子,院子不大,但收拾一番倒也乾淨,五娘特意讓人重新佈置了,纔將三人安置進去。
這樣細細碎碎的忙了兩三天,才總算是空閒下來,待晌午用了飯,五娘便將幾個陪房叫進來,細細問了一遭。
五娘是薛府的嫡女,陪嫁自然不少,不要說田地宅子莊子,光是壓箱的錢,就有兩萬兩之數,只是錢雖多,卻也輕易揮霍不得,更何況幾處田產大宅,皆由大太太指的陪房管著,不消說五娘如何處置,就是過問一二,只怕大太太就要得了消息,是以這些陪房如何能捏在手心裡,纔是五娘當前最要緊的事。
五娘特意將前廳佈置出來,又換了一身鮮亮的荷紅對襟小立領百蝶穿花褙子,才讓人將幾戶陪房叫進來磕了頭,五娘卻只留了一人下來說話,其餘的,皆被錦繡請進了偏廳喝茶。
被留下來的是個四五十歲,看著老實巴交的莊家漢,身上衣服顯然是換了簇新的,可做工也並不細緻,表情老實謙卑,又帶了些小心翼翼,不過是被五娘獨留了下來,就好像是遇到了天大的事,額頭上都緊張的滲出了汗珠。
五娘先是微微抿了口茶,才淡淡的問,“原先在府裡,是做什麼差事?”
男人先是緊張的捏了捏衣角,身子弓的更低了些,才顫著聲道,“老奴名叫許三,太太慈悲才賞了個看管莊稼的活計。”
五娘合了碗蓋放回紅木小幾上,正要說話,錦繡卻急急的進到廳裡來,身後還跟了個眼熟的婆子,五娘一早認出是大太太得用的,便打發了陪房下去,只留下錦繡在跟前伺候。
五娘先讓婆子坐了,才問,“是有什麼事?讓媽媽這樣急著來。”
那婆子白著一張臉,急急的道,“是太太發了病,像是有些不好,纔想著叫姑奶奶回去。”
五娘臉上一驚,急道,“前兩日母親不還是好好的,怎麼如今就發了病?可找了御醫瞧過?”
婆子道,“御醫請了的,只是大老爺和世子不在,大奶奶一人也做不了主,便想著請姑奶奶回去。”
五娘眼神一縮,道,“你先回去,待我稟過了了祖母和夫人這就回去。”
婆子這才期期艾艾的下去了,薛府出了這樣大的事,五娘自然沒有空再理陪房,忙回去換了件衣裳報過福安居和樂安居,便上了馬車,回了薛府。
在門口的時候恰巧遇到三孃的馬車,兩人只淺淺對視了一眼,話都來不及說,便相繼坐了軟轎,進到大太太住的正院。
五娘原打算先找睿大奶奶問一問,可瞧了一圈,也都不見人影,五娘只當睿大奶奶在大太太跟前伺候,可進到碧紗櫥也不見睿大奶奶,五娘心裡一涼,對此事也有了些大概,五娘不著痕跡的與三娘對視了一眼,纔去看塌上的大太太。
大太太今年尚不到四十,卻不知爲何鬢邊早已生了白髮,又因身有病癥臉上總帶著抹蠟黃,與五娘四年前初見大太太時,真是老了不少,只是到底是當家主母,即使大太太常年臥牀,眉間的那股子威嚴氣,依舊是不減分毫,忍不住讓五娘想起,以前在大太太底下求生的日子,只是世事早已更替,五娘再也不是那個只能仰人鼻息的庶女,就算大太太再如何看不慣,這要出口的話,也要掂量掂量才能出口。
待御醫爲大太太診了脈,五娘才收回思緒,將御醫引到外間,一臉急色的問,“母親這是怎麼了?可要緊?”
御醫喝盡了一盞茶,才道,“夫人不過是鬱結在心,加上思慮過重,又天熱起了些心火,這才一時起了暈厥之癥,倒沒有大的問題,不過夫人如今體虛氣弱,最是不能多費心思,老夫配的藥方也不過是梳解內火,至於這其他的,還要請少夫人多多開解纔是。”
五娘聽大太太並不是大的問題,面上便一鬆,又問了御醫好些句,才讓姚媽媽好生送走。
五娘轉進碧紗櫥去看大太太,見大太太還未醒,便叮囑了伺候的丫頭幾句,同三娘一起,輕手輕腳的進到外間。
姚媽媽已送了御醫回來,見五娘臉色淡淡,忍不住眼神一閃,方纔福身見禮。
姚媽媽雖是大太太身邊的老人,可五娘如今身份不同,又與姚媽媽頗爲熟捻,當下便不客氣,開口就道,“府裡是出了什麼事?將母親氣成這樣?”
姚媽媽左右看了一眼,見沒有外人在場,才道,“是大姑奶奶來信了。”
五娘眼皮一跳,“大姐?”
姚媽媽點點頭,道,“聽太太的意思,像是大姑奶奶又小產了一次,倒是玉秀這小蹄子乘著大姑奶奶的小月子,弄的有了身子,大姑爺也是個糊塗的,竟只聽那小蹄子一面之詞,就說大姑奶奶要害那小蹄子肚子裡的孩子,大姑奶奶如何咽的下這口氣,與大姑爺大吵了一架不說,還氣的病倒在牀,大太太這下如何坐的住?說什麼都要南下安陽爲大姑奶奶撐腰,可太太這身子如何使得?大老爺便好生勸了一番,可太太如何聽的進去?前兩日便讓人收拾好了箱籠,想乘大老爺和世子爺上朝悄悄走掉,卻偏生被大奶奶攔住了,大太太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大奶奶就是不讓道,大太太這才一急就……”
五娘想著大太太躺在牀上的那副病模樣,忍不住心下冷笑,到底是親生的,別人的孩子隨意打罵,到了自己的孩子,就犯出這樣的糊塗事來,五娘雖不想管,可到底是自己名義上的母親,五娘便沉吟了一番,淡淡道,“大嫂如今在何處?”
姚媽媽眼神閃爍了一番,才道,“大太太命人將大奶奶關進祠堂思過。”
饒是五娘再有城府,也忍不住大驚,“這如何使得?還不快將人請出來?”
姚媽媽一臉爲難,“太太說了,大奶奶不尊孝道,一定要她跪足了四個時辰才準起身。”
五娘忍不住冷笑出聲,“你就不害怕大嫂跪出個好歹,大哥找你算賬?”
姚媽媽哆嗦了下肩膀,到底是沒有說出話來,五娘衝三娘使了個眼色,不再提此話題,而是領了姚媽媽進西里間,細細問了大娘子的近況。
說起來大娘子出嫁也著實有了些年頭,只是那李子允到底不是良人,才一出京城邊界,便收用了大娘子身邊的一個頗有幾分姿色的丫頭,大娘子眼見自己身子不適,便咬牙默認了下來,可誰知不過幾個月的功夫,就一而再再而三的撩撥自己身邊的丫頭,依大娘子的脾氣,如何忍得,不過纔在安陽落了腳,就用各種名義,發賣了幾個最得李子允心意的幾個通房。
李子允雖然怒急,可念著薛府的權勢,到底忍了下來,與大娘子同房了幾次,便又有了身孕,只是大娘子才小產不久,雖是小心翼翼,這胎還是沒保下來,李子允也就藉著這個口,往府里弄了幾個姨娘,其中一個更是花街柳巷的姑娘,這下府裡纔算是熱鬧起來,只是大娘子性子耿直,被大太太寵的又沒學會那些彎彎繞,少不得吃了好些虧,這下是再顧不得顏面,寫信向孃家求救,大太太本就惦記女兒,聽了這樣的事,如何忍得住,竟是不顧大老爺的勸阻,執意南下,這才引發今天這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