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重又坐起身,像是沒有聽清楚一般又問詢了一遍,待錦繡重複過了,才忙下地穿鞋穿衣,錦繡一邊替五娘梳著發,一邊將大致的情況說了一遍,半晌五娘皺皺眉,“這樣晚的時間,只怕娘和老祖宗都要睡了,你悄悄打發丫頭去請平日裡慣用的郎中,若是角門的婆子問什麼,就說春瑛有些不好想請個郎中看看。”
錦繡輕聲應下,便轉身出門吩咐,夜裡風涼,錦繡怕五娘受了風,又特意取了披風穿上,才提著蓮角宮燈,帶著一衆婆子丫頭,浩浩蕩蕩的去了耿姨娘的偏院。
謹德堂出了這樣大的事,不少睡下的婆子丫頭都被鬧醒了看熱鬧,五娘先讓幾個婆子將人都打發了,才進到內堂。
夏湘冬蓮兩個通房也在,正在寬慰耿姨娘,“姨娘這又是何苦呢?眼下的日子正好著,怎麼就能想不開?”
耿姨娘像是沒察覺五娘來了,徒自抹著眼淚哭哭啼啼,“春巧跟了我這許多年,我是實在捨不得啊,偏生我這樣沒用,連個丫頭也護不住,倒累的她一身細皮嫩肉,還要去吃一番苦頭。”
五娘無心聽牆角,便刻意發出走路的聲響,待屋裡一片寂靜,才緩慢的走到內堂,端詳了一番耿姨娘的臉色,淡淡道,“姨娘這是做什麼!可是平日裡我有哪兒不合姨娘心意?”
衆人怎麼都沒想到五娘竟然裝都懶得僞裝,直接就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耿姨娘先是愣了愣,才一臉惶恐的道,“夫人錯怪妾身了,妾身不過是掛念春巧一向服侍周到,這才……”
五娘不耐煩的擺擺手,居高臨下的看著耿姨娘,徐徐道,“原來姨娘這樣念舊,既如此,倒不妨去莊子上陪春巧幾日,也不枉費你們主僕一場的情誼。”
五娘話說的淡然卻又透著幾分不容置疑,耿姨娘這纔有些著了急,翻身下了牀就要跪下,五娘卻錯開一步並未受耿姨娘的禮,“我平日裡總聽丫頭說姨娘是個知情達理,又進退有度的聰明人,卻不成想這樣糊塗,姨娘這樣一鬧,致老爺和我於何地?明白的只當姨娘是個心善的,不知道的還當我這個主母多麼刻薄,竟逼得姨娘吊頸子自盡。”五娘說到此頓了一頓,嘲諷的看了耿姨娘一眼,卻再也沒有說下去,論身份一個是主母一個是妾室,論出身一個是侯府嫡女一個是罪臣之女,兩人相差太遠,五娘沒必要也沒那個興趣爲難她。
耿姨娘不知是羞還是惱怒的紅了半邊臉,五娘只當沒看見,嘴角冷冷的扯了一扯,道,“姨娘先好生歇著,今晚的事我自會告訴老爺知道,至於老爺怎麼處置……”五娘撇了耿姨娘一眼,才續道,“我就不得而知了。”
侯景福一向不喜歡自己這個姨娘,耿姨娘如何不知,忙跪行幾步就要求情,五娘卻看也沒看一眼就出了內堂,耿姨娘還要追出來,五娘身邊幾個機靈的丫頭早上前攔住。
一直回到正院五娘才緩緩吐出一口氣,錦繡倒了茶輕聲寬解,“夫人不必爲這麼個不得老爺歡心的姨娘生氣,更何況她鬧的越兇,才越顯得出夫人的好來。”
五娘接過茶吃了一口,道,“若事情真有這麼簡單倒好了,如今可不比在薛府,裡裡外外多少雙眼睛看著,就說這謹德堂,未必就沒有兩位嬸嬸的人,這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就怕被什麼人拿去當藉口,逼著娘給老爺納妾,這古往今來,善妒可不是什麼好名聲。”
錦繡也暗自嘆了一口氣,輕手將開著的窗掩上,五娘捧著茶碗怔怔出了一會兒神,才道,“你去將耿姨娘身邊的幾個丫頭叫來。”
錦繡忙出去吩咐,一會兒的功夫錦柳就帶著兩個十四五歲模樣還算周正的丫頭進來,兩人丫頭怯生生的行了禮,便低頭站著等著五娘問話。
五娘細細打量了一番,才問,“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了?”
左邊一個圓臉的丫頭回道,“回夫人話,奴婢叫湘靈,今年十四了。”
五娘點點頭,另一個丫頭便道,“回夫人話,奴婢名叫曉春,今年十五。”
“模樣倒是挺好。”五娘慢悠悠的道,“性子也算乖巧,既然在姨娘身邊伺候,那便跟以前不一樣了,以後就按二等丫頭的份例提起來。”
兩個丫頭忙跪下連聲道謝,五娘笑著讓兩人起了身,“今兒個晚上你們誰在姨娘跟前伺候的?”
兩個丫頭對視了一眼,湘靈上前道,“回夫人話,今晚是奴婢值夜。”
五娘也不兜圈子,開門見山的問,“那耿姨娘可有說過什麼?或做過什麼?”
湘靈小是驚疑不定的看了五娘,方纔偏頭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道,“姨娘今晚與往日沒有什麼兩樣,便連晚飯也吃的與平日一樣多,除了鬱鬱寡歡了些,奴婢也瞧不出來什麼?”
“鬱鬱寡歡?”五娘一怔,“你且說說,怎麼個鬱鬱寡歡法?”
湘靈道,“自從奴婢伺候耿姨娘以來,姨娘就一直不大愛說話,到了吃飯時辰就吃飯,就是姨娘晚上睡得不大安穩,時常要醒來好多次,也就是天亮的時候才能睡得好些。”
五娘磨娑著新長出的水潤指甲,半晌才道,“那她近日可有見過什麼人?”
湘靈又想了一刻鐘,道,“也就是二太太身邊的夏槳姑娘過來坐了一會兒。”
二太太?五娘手指微微一頓,片刻後才揮手示意打發兩人出去,錦繡見五娘臉現倦意,便拿出了安神香點上,勸道,“夫人早些睡吧,明日一早還要去福安居請安呢!”
五娘卻坐著不動,眼神閃爍的盯著桌上紅燭,問,“你覺得此事二太太扮演了什麼角?”
錦繡重新鋪著牀,回道,“底下下人都說二太太是個心善的,可奴婢瞧著,這二太太可心眼太多,就說這耿姨娘的事,她怎麼不給三少爺張羅?偏偏就塞到老爺房裡來,若耿姨娘真這般好,只怕二太太才捨不得吧。”
五娘聽錦繡說的這樣粗淺,不由會心一笑,所謂話糙理不糙,錦繡儘管說的不十分對,可離真相,也不遠了。
第二日五娘照常起身去福安居請安,轉頭瞧見身邊的牀褥平整還是昨晚新鋪的模樣,不禁問錦繡,“昨晚世子爺沒回來?”
錦繡伺候著五娘穿衣,道,“快天亮的時候回來的,怕吵著夫人,便去了西里間睡,不過躺下小一個時辰,就又走了。”
侯景福最近是越來越忙了,五娘皺皺眉,便丟開不提,見時辰尚早又用了些早飯纔去到福安居。
五娘原以爲自己到的早,不想還有人更早,二太太圍在老太君身邊,剛好讓五娘聽了個話音,“昨晚真是嚇死媳婦了,還當是世子媳婦犯了病,後來一問才得知,不過是個丫頭罷了。”
老太君也不知聽沒聽進去,只笑瞇瞇的衝五娘招手,五娘挨著老太君坐下,老太君笑著道,“昨晚你回來的匆忙,我倒也沒來得及細問,親家如今可怎麼樣了?”
五娘自然不會實話實說,便笑著道,“也不是什麼大的毛病,母親自從生了十一妹便身子有些不好,昨日是又犯了病,恰巧父親大哥不在這纔有些著了慌。”
二太太接過了花茬,“不是有你大嫂麼?怎麼還要你這個姑奶奶回去幫襯?”
五娘依舊淺笑著回道,“說來也真是巧,偏生大嫂在這時候有了孕。”
老太君喜出望外,“那可真是樁大喜事,你家祖母可知道了?”
五娘回道,“孫媳知道了這事就報給祖母了,祖母也很是高興,還給了大嫂一副好鐲子。”
老太君撫掌笑道,“你這個祖母家底可厚著呢,又是個貪財的,改明有空你可多回去坐坐,我看她好不好意思不給?”
老太君心情好,五娘自然不會拂了面子,笑道,“她老人家還惦記著老太君的字畫呢!”
老太君更是笑開了懷,五娘看著老太君高興,卻是有意無意的衝著二太太笑了一下,二太太原本也應景的笑著,此時卻像是被刺了一下,臉色瞬時就不自然起來。
因侯夫人這兩日身子不爽利,今早倒也沒來請安,五娘離了福安居,便打算去樂安居坐坐,剛走到廊下,二太太卻突然追上來,笑了笑,道,“侄媳婦兒真是個心善的,聽說昨兒有個丫頭病的不淺,侄媳婦還特意請了郎中看?”
二太太笑意連連,卻又眼神閃爍,五娘自然聽出裡面的話音,只淡淡一笑,道,“二嬸才真是個心善的,就連我院子病了個丫頭都知道。”
二太太一噎,訕訕的笑了笑,還要開口,五娘卻福了一福,道,“侄媳兒還要去給母親請安,待改日得了空再跟二嬸閒聊。”說著竟不看二太太臉色,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