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V章
忠勇侯府的宴請是十二月十二,倒是個難得的好日子,只是大太太要做胎,老夫人也喜清靜懶怠出門,府裡就一下少了能應付交際的人,五娘雖說是嫡出又當了家,可參與這樣的大場合,到底是低了輩分,五娘尋思了兩天,便索性拿上帖子,去了主院叨擾。
自從兩個哥兒回來,府裡就一下子熱鬧了許多,睿哥兒日日去請安不說,還連帶的安哥兒同敏哥兒也跑的勤,畢竟家中男子少,也就沒有太多的玩伴,雖說睿哥兒嚴肅了些,可到底年長又見識多,兩人懼怕歸懼怕,可一有閒空,也是想方設法的纏著睿哥兒多說些見聞,唯到睿哥兒不耐煩招呼兩個弟弟時,便會板著臉問起兩人功課,兩人也就一下蔫巴下來,應付了一通,就逃跑似的跑出主院,看的大太太直笑個不停。
大太太自從有了身子,日子就一下好過起來,老夫人再不待見,也三五不時的派人過來問候送些新奇物件,而大老爺又歇回主院,再加上大娘子的看望,睿哥兒日日侍奉在側,大太太心情好的就連人看起來都年輕了幾分。
五娘進到主院,果然見到安哥兒帶著敏哥兒勾肩搭背的往外走,安哥兒雖是庶出,但這些年跟著睿哥兒,倒也沒人敢輕慢,五娘也就含笑著行了禮,又逗弄了敏哥兒幾句,才進到暖閣。
睿哥兒並幾個小娘子都在,正圍繞著大太太坐在小幾子上說話,看到五娘進來,都是笑起來,大太太更是打趣道,“喲,我們的大忙人來了。”
五娘被說的臉一紅,走過去挨在大太太身邊不依起來,大太太自然又笑起來,拍著五娘好生打趣了幾句,纔算是放過了。
五娘又順著大太太說了好些話,卻一直沒有提到來意。衆人也都是有眼色之人,三娘拉著四娘要去花房選幾盆花,六娘自然也跟著去,睿哥兒原本也藉著讀書要退下,大太太卻道,“都是家裡的事,縱然不要你管,可聽聽也無妨。”
睿哥兒便只得坐了下來。
五娘看了眼睿哥兒,誰知睿哥兒也正望過來,兩人眼神一觸,又立即轉開了眼。
五娘從袖攏裡拿出那張請帖,遞給大太太看。
大太太果然也臉色一變,翻來覆去的看了好幾遍,才擱在小幾上,笑意也漸漸從眼底退了下去,“這個忠勇侯府,倒是越來越富貴了。”
五娘自然聽出了大太太話裡含的意思,卻是沒有搭腔,拿起了桌上放著的茶碗慢慢喝起來。
睿哥兒不明所以,面上卻是不表露,看了看大太太,又看了看五娘,眼底露出深思。
屋裡一時靜謐下來,大太太沒有開口的意思,五娘也不準備說話,直到五娘一盞茶都要喝完了,大太太纔開口問,“依小五的意思,這宴席,誰去合適?”
五娘等的就是這句,故作爲難了一番,才道,“母親身子不適,原也不該勞煩母親,只是這次忠勇侯府慶的是在宮裡當貴妃的姑奶奶有孕的大喜事,女兒一人不敢做主,這才……”說著看了眼大太太的臉色,才又說下去,“要是依理應該是母親去的,只是母親要靜養,女兒一人也不妥,如今想來,也就請祖母去較爲合適了。”
大太太沉吟了一番,想來也是沒有其他的辦法,也就順勢應下來,只是請老夫人出面一事,大太太倒是露出幾分不情願。
大太太與老夫人不睦在府裡也不是什麼新鮮事,猶在大太太懷孕之前還鬧了幾齣,雖說現下是一片風平浪靜,可大太太到底還是記著那些事,如今要因這個事去低頭商量,依大太太記仇的性子,著實是憋悶了些。
五娘心裡也明白,也就孝順的爲大太太排憂解難,“母親如今身子要緊,這些事就讓女兒去辦吧!”
大太太一怔,又猶豫起來,“可是你祖母那邊……”
五娘笑道,“母親有身子纔是府裡頭等大事,再說千壽院離著正院可有段距離,外頭又天寒地凍的,若是母親去了,祖母纔會埋怨女兒對母親照顧不周呢!”
大太太一想也是這個理,便放下心來,撫著肚子又好生囑咐了五娘幾句,才放了五娘出去。
五娘還沒走出正院,就聽有人在後面喊,“五妹妹。”
五娘轉過身去,等睿哥兒行到身前,才行了禮,叫了句大哥。
那日的談話兩人雖說的不多,可也算不上氣氛融洽,睿哥兒從頭到尾面色平靜的聽完五娘說大娘子嫁到李家一事,即使沒有說些什麼,可皺起的眉頭就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睿哥兒對大老爺的安排表示接受,卻也保留了自己的想法,理智上大娘子爲了家族榮譽嫁過去是沒錯,可感情上,卻又覺得難以接受,畢竟是被人逼迫著答應了這門親事,箇中滋味,不用睿哥兒說,五娘都能想象。
更何況大娘子出嫁那日睿哥兒只趕回來匆匆送了親就又趕回去,對大娘子心裡也不無愧疚。
這些心思在五娘腦海裡轉了一轉,就被五娘壓了下去,全副心思的應付起睿哥兒,“大哥這是要往哪裡去?”
睿哥兒微微側了身子擋住風,含笑道,“母親不放心你一個人過去,便讓我來送你。”
五娘不由一愣,才笑起來,“母親還當我是孩子呢,不過一點的距離,倒是麻煩大哥了。”
睿哥兒仍是淡淡的笑容,“不妨事!”
兩人便一邊說著,一邊往千壽院走,不得不說,睿哥兒的確是有幾分嫡子的樣子,進退有度,又擅揣摩人心,極會照顧人的情緒,兩人一路行來不覺尷尬,反而親近了許多。
進了千壽院,五娘順著睿哥兒的話正要往下說,睿哥兒卻突然出聲,“五妹你看!”
五娘順著睿哥兒的眼神看過去,就見安哥兒帶著敏哥兒貓著腰,從另一邊的走廊偷偷摸摸的往外走,敏哥兒顯然是不熟練,幾次腰都彎的不夠低,從廊下露出來,安哥兒就氣急敗壞的一把拍了下去,老遠還能微微聽見安哥兒的抱怨聲。
五娘不禁失笑,“這個二哥,真是個跳脫性子。”
睿哥兒一本正經的模樣也帶了微微笑意,“二弟是愛玩鬧了些,若是他這份心思能用在功課上,也就不會老挨夫子罵了。”
五娘就一下想起來那日大老爺誇獎安哥兒的事,便好奇道,“聽說二哥的騎射了得?可是真的?”
睿哥兒輕輕點頭,道,“二弟對於騎射一道的確有幾分心得,只是平日太招搖了些,倒是惹得書院裡那些騎射好手怨聲載道,日日都來挑釁。”
五娘一下就被勾起了興趣,聽著睿哥兒細細往下說,“有一次都安歇了,卻還有學子偷偷跑來找二弟,說是有個雲山書院的學子在院外叫囂要比騎射,二弟自然不願理,只是後來那人罵的厲害,不知從哪兒知道了二弟的身世,就拐著彎的說些風涼話,二弟忍不住,就偷偷同幾個好友跑出了書院。”
五娘輕呼一聲,“那大哥呢?”
睿哥兒轉過頭來,狡黠的笑了一下,才又忍著笑意道,“我自然是攔著了,只是我打他打不過,說又說不聽,又不能放任不管,便一道去了。”
五娘就一下笑起來,安哥兒雖然性子野了些,可到底是弟弟又是庶出,即便跟睿哥兒親和,也是不敢逾矩的,更不要提動手了,只怕是睿哥兒也想看,便給了夫子的推脫之詞。
五娘心裡會意,卻也不道破,只是用心聽睿哥兒往下說,“誰知前腳剛到,後腳夫子就趕了來,我們都以爲要被夫子訓斥一通,誰知道夫子也是個妙人,直說書院淨地,哪能容人如此挑釁,便讓人開了騎射場子,還找了山長做評判,這一下,整個書院都熱鬧了起來,騎射場子被學子圍了個水泄不通。”
說著睿哥兒又笑看了五娘一眼,接道,“二弟就更加得意了,居然讓人連鞍子都取了下來,說遠來就是客,今日就讓你一道,那人如何忍得,也取了鞍子,上馬比試,結果……”
五娘看睿哥兒賣起關子,自然催促了一聲,睿哥兒才笑著道,“夫子自然不願意,還將二弟好生批評了一頓,兩人重新安好了馬鞍,二弟自幼喜騎射,很是下了一番苦工,那人雖說也不差,可棋差一著,輸給了二弟,氣的將坐下駿馬打了好幾下,那馬如何忍得,差點將那學子甩下去,還是二弟眼急手快,一把將那人拎住了放回地上。”
五娘聽到此忍不住驚呼出聲,雖說大家年歲不大,可到底也有百石來斤,安哥兒居然隨手就能將人拎起來,可想而知臂力如何?難怪安哥兒能得大老爺喜歡。
睿哥兒意味深長的看了五娘一眼,又接著道,“那學子經此一事,如何還識不清自己絕非二弟敵手,便起了結交之心,一來二去倒也熟捻了,只是後來才知道,那學子竟是永定伯家的世子。”
如果五娘前面只是驚訝,那麼此時就是大驚了。
永定伯是誰,可是當今皇帝的親舅舅,在朝裡的根基也絕非朝中新秀的大老爺相比,大老爺是戰功換來的爵位,而那永定伯,卻是歷經三朝連出了三個皇后的百年勳貴,安哥兒能與永定伯世子相熟,不可謂不是一件奇事,而身份,自然也與以前不可同日而語,就連六娘並五姨娘,也水漲船高,只要等安哥兒有了功名在身,也不是大太太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的了。
五娘感嘆的同時又有些擔憂,只怕依大太太的性子,若是知道了這件事,便少不得又起風波,不過是一個姨娘和庶女,卻有可能因一個庶子身價倍升,就連自己都要顧忌,如何能咽的下這口氣。
五娘先前還不覺得有什麼,如此一連想,就覺得睿哥兒並不是隨意說起這件事。
又想到那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五娘就心裡一跳,忍不住看向睿哥兒,果見睿哥兒正看著自己,仍是那副淺笑的樣子,淡淡道,“如今五妹當家,我也不瞞五妹,這件事如今也就幾個人知道,但以後少不得就會讓母親知道了,母親現在是靜養出不得門,但一旦穩妥了,只怕會有不少人說起這件事,五妹與母親相處的時日比我久,也比我清楚母親的性子,安哥兒雖不是母親親生,可卻得父親疼愛,更何況,若安哥兒出息了,家裡的地位也就更穩固,妹妹們以後也就更體面,五妹妹說可是?”
五娘聽著睿哥兒的話,卻良久都沒能出聲,睿哥兒雖然說的含蓄,可五娘卻是心裡清楚,大太太何事都好,就是對庶子庶女一事上,太過小氣狹隘,若是讓大太太知道自己一向不放在眼裡的庶子有了這樣的能耐,如何會不生事?更何況,安哥兒與睿哥兒年歲相差不大,又頗得大老爺看重,大太太一時會不會想的太過,害怕安哥兒威脅到睿哥兒的地位?
以五娘對大太太的瞭解,只怕對安哥兒起了殺心也不是不可能。
而對睿哥兒來說,安哥兒卻很有可能是一個幫手,畢竟兩人從小親近,睿哥兒對安哥兒也頗爲照顧,到時候睿哥兒走文臣,安哥兒是武將,即便一時在朝中沒什麼地位,可兩人彼此照應,時日長了,總是可以一展所長,在朝中有所作爲。
怕就怕大太太的念頭太過,睿哥兒又長年在外,動不了安哥兒,卻有六娘和五姨娘在府裡,若是大太太做了什麼事讓安哥兒心生怨炃,兩人即便不是仇也做成仇了。
五娘想到這兒,又忍不住看了睿哥兒一眼,睿哥兒倒算計的清,一開始先是對大娘子表示了關心,讓自己這個親妹妹生出親近之意,再說出這番推心置腹的話,即使自己不願意也要願意,畢竟孃家的榮耀,纔會保證女兒在夫家的體面,無論自己與大太太是否親近,爲了這些,也勢必要瞞著大太太,做一番手腳。
只是五娘看似與大太太親暱,可實際上如何,也就五娘清楚,這樣得到睿哥兒的支持,又能拉攏了安哥兒和六娘五姨娘的事,五娘自然不會拒絕。
只是面上倒得下些功夫,五娘故作爲難,打了幾個太極,睿哥兒也是聰明人,果然道,“五妹妹放心,這事也是爲了府裡的體面著想,即便讓母親知道了心生不快,有爲兄在,想來母親也不會太過爲難,更何況我們兄妹本就要互相照應,以後也更要勤走動纔是。”
五娘明白了睿哥兒暗裡的支持,也就順勢應了下來,兩人心照不宣的揭過這件事不提,一路說笑著往主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