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V章
朝廷局勢緊張,五娘卻也不閒著,每日的都要叫來管事敲打敲打,大旱雖說是天災,可到底還沒到不能解決的時候,就怕這時候人心一散,反倒弄出人禍。
又進了一趟福安居看過了老太君,便去找了侯夫人。
流民聚集京城已經足有四天的功夫,雖說朝廷有拿出舉措,可並未見什麼效,反倒流民越進越多,迫不得已已經關了城門,這種局勢,已有不少官員和富戶拿出餘糧設了粥棚,可到底不是長久之際,城門一關,各處莊子上的收成也交不上來,再說侯家人口雖不算太多,可偌大的宅子加上伺候的人也著實不少了,就是再多的糧食也總有吃的完的時候。
侯夫人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摩挲著牡丹浮紋的茶盞,已經帶了點心浮氣躁,“侯爺和福哥兒已經連著幾日沒回來了,人也不敢在街上亂走,也不知到底是個什麼情形。”
五娘想著管事們遞上來的話,試探的道,“今兒個和媽媽回話說,京裡已經有不少人家都換了糙米,畢竟流民太多,莊子上的糧食又運不進來,照這樣的勢頭,再有幾日的功夫庫房裡存的米也要見了底了。”
五娘一說,侯夫人更是心煩氣躁,半晌才緩下情緒,“如今是你當家,這些子事情就你做主吧,只是這糧食一時半會兒還不能斷,流民一旦沒了吃食,還不知要鬧出什麼亂子,如今也就等朝廷怎麼做了。”
五娘嘆著氣應下來,又寬慰侯夫人,“每年總會有些天災,可鬧騰一陣也就過了,今年雖說兇了些,可到底也不是什麼大事,朝廷太平了那麼久,娘放心就是。”
話雖這樣說,可京城的情況一日緊似一日,就連家裡幾個男丁也有好幾日沒有回來了,侯夫人心裡焦急,可也並不太表露出來,勉強一笑叮囑了五娘幾句,便藉口要歇下,讓五娘回了謹德堂。
回到謹德堂又處理了幾件小事,正要換過衣裳去看看李氏,就見侯景福略顯疲憊的跺進了西里間。
侯景福去淨房洗漱,五娘也不好跟著去,便叫來了錦玫吩咐做些吃食,正說著,侯景福就批了中衣走出來,立即有丫頭上去拿白布擦著頭髮,待半乾時,侯景福便打發了人下去。
五娘遞了茶盞過去,侯景福飲了一口,愣怔了一下放下杯子,半晌道,“皇上病了。”
侯景福口氣沉重,一股山雨欲來的威勢,五娘心口一滯,好容易順了氣,輕聲道,“怎麼這緊要的關頭?”話說出口,才驀然反應過來,眼睛不由睜大,喉嚨像是被人握住一般,幾要找不到聲音,“難不成……”
侯景福面色倒是平靜,細長的手指敲打著桌腳,沉吟了片刻道,“如今也只是猜測,可是連著如今的情勢來看,也是八九不離十了,府裡的護衛,我已經暗暗調來了一些,只是明面上一切如舊。”
侯景福雖然儘量說的不那麼緊張,可五娘仍舊忍不住呼吸急促,出身侯門,如今又是世子媳,五娘早就想到了會有這一日,君王老去,權利旁移,勢必會有一番腥風血雨,只是到底還是太快了些,五娘總以爲,還有時間的。
五娘一時思緒紛亂,好容易打起些精神,鄭重道,“府裡的事,自有我,母親那裡,你也可放心,最近情勢過分緊張,母親大約也早就有數了。”
侯景福又沉默了半日,忽的嘆息一聲,卻到底沒有再說什麼話,換過衣衫,又叮囑了五娘幾句,便匆匆去了。
接下來的一陣時日,宮裡時有消息傳來,皇上的病反反覆覆,卻到底還是耗盡了底子,清醒了一陣,還沒來得及交代事情,便又陷入昏迷,一衆大臣生怕皇上什麼時候會轉醒,便也不敢離開,隻日日守在乾清宮門外。
侯景福日日忙的緊,五娘卻也不得閒,李氏身孕已過八月,按理說離生產還有月餘,只是早產的情形也不是沒有,是以雖早備下了太醫和接生的婆子,可仍然不敢放鬆,這日五娘吩咐錦玫熄了燭火正要歇下,守夜的錦柳進到裡間,“二少奶奶院裡的婆子過來說,二少奶奶肚子疼的厲害,怕是要生了。”
五娘急忙坐起身,“不是還有一個月,怎的現在就要生?祖母和母親那裡去報了嗎?”
“還沒有去,只等著夫人拿主意。”
五娘想了想,到底打發人出去,“二弟妹是頭一胎,只怕要不少時辰,沒個人坐鎮也不行,快去報了,讓祖母和母親拿主意罷。”
五娘匆匆趕到李氏住的院落,下人婆子已忙成一團,見到五娘匆忙行禮便又各自去了,五娘帶著一衆丫頭進了側室坐下,吃了半盞茶纔想起來,“年哥兒呢?”
自有丫頭下去問,過一會兒進來慌張道,“奴婢問了好些媽媽,都說沒瞧見年少爺,屋子裡頭也沒有人。”
五娘只覺得一口氣順不上來,忙道,“還不快去找。”
五娘留了一個丫頭下來伺候,其餘的全都打發了出去,就是這樣,也花了足足近半個時辰才尋到人,年哥兒如今也九歲了,個頭到了五孃的腰還高,不知躲在了哪裡,身上的衣服凌亂又沾了些泥痕,臉上也有些髒兮兮的,怯怯的看了五娘一眼,隨即就低下頭,整個人也有些發抖。
五娘忙拉了年哥兒過來,見身上只是髒了些並沒什麼不妥,這才鬆口氣,讓人帶下去洗漱了。
侯夫人邁進屋裡,臉上並不見什麼緊張,坐下了才問,“自肚子疼開始,有多久了?”
五娘算了算時辰,回到,“也有一個多時辰了。”
侯夫人笑笑,安慰道,“這第一胎總是時辰長些,李氏身子骨向來不弱,請的接生婆子又都是經驗多的,不會有事。”
有長輩坐鎮,五娘一下就覺得壓力小了不少,“二弟如今在外,是不是也要去告知一聲?”
自打流民進城,侯景竹就派去了協調糧草的差事,整個侯府,除了幾個長不大的小的,竟是一個男丁都沒有,侯夫人猶豫了一下,到底搖搖頭,“這種事情,竹哥兒就是回來也幫不上忙,倒不如讓他安心辦差了,等母子平安了,再去說一聲也不遲。”
五娘別的話沒聽清楚,就是聽清了母子兩個字,侯景竹名下已有年哥兒,就是生個姑娘,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可侯夫人卻仍是滿心歡喜的想要個小子,五娘嘆氣一聲,握著茶盞靜默不語。
又過了一個多時辰,李氏還是沒能生下來,侯夫人到底年紀大了,禁不得熬精神,五娘便讓人收拾了廂房,伺候侯夫人躺下,又看過了年哥兒,才重又回到側室坐下。
這一等又等了兩三個時辰,天都要矇矇亮了,五娘正躺在貴妃榻上養精神,李氏身邊慣用的丫頭慌慌張張跑進來,還未說話,就帶了幾分哭音,“世子夫人,二少奶奶,二少奶奶見血了,接生的婆子說,只怕是要血崩了,過來問世子夫人一聲,是保大還是保小?”
五娘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險些就站立不住,好不容易定了定神,忙打發了人去請侯夫人。
侯夫人還算鎮定,可臉上也帶了幾分慌張之色,看了看五娘,半晌才說話,卻是一字一句,鏗鏘出聲,“大人要保,孩子也要,不然你們這些丫頭……”
說著巡視了屋子裡的丫頭一番,便又轉身出了門,太醫在屋子裡隔著帳簾忙活,侯夫人也顧不得避忌,直接進到裡間,有管事媽媽要攔,可看到侯夫人的臉色,又悻悻的退了下去。
侯夫人讓人打起簾子,五娘也探頭瞧了一眼,李氏面色慘白,雖說含了參片,可也是出氣多進氣少的,額頭上冷汗蹭蹭,像是反應也慢了不少,轉過頭來看著侯夫人呆了呆,半晌才認出人,急切道,“娘……娘……這孩子。”
李氏說話都帶了顫音,侯夫人忙拍了拍李氏的手,露出一個笑,軟聲道,“你放心,有娘在,出不了差錯。”
李氏這才臉色好看些,侯夫人讓人擱下簾子,轉身去找太醫。
“夫人也是知道的,這婦人生孩子,本就是鬼門關前走一糟,更何況……”太醫眼睛一閃,忙遮了下半句話,“如今老夫也只有勉力一試,只是這重藥下去,這人就……”
侯夫人心急,也就未曾注意太醫話語裡的躲閃,只道,“不管以後如何,如今能母子均安就是好的。”
太醫得令下去備藥,五娘見侯夫人雖勉強鎮定,可雙手還是隱隱有些顫抖,便將方纔心裡的一點疑惑,全都壓了下去。
太醫這重藥一下,李氏總算有了力氣,衆人掛心屋裡的動靜,也就不敢走的太遠,五娘藉口不放心年哥兒,總算繞開了侯夫人,得出了一點空。
五娘走到廊下,見附近沒有多少下人走動,才吩咐錦玫,“你去找幾個丫頭問問,看看二弟妹今兒個都吃了什麼東西,都是哪些個下人遞上來的。”
錦玫自小跟在五娘身邊,宅子裡的醃髒事也經了不少,聽五娘一說,立時就明白過來,“夫人的意思是……”
五娘也沒有瞞著錦玫的意思,索性就攤開了說,“二弟妹身子一向強健,平日裡也是注重走動的,就算是難產,也不至會到血崩這一步,我聽府裡的一些老媽媽說,也只有是受了藥或者是受了驚,纔會如此,所以你一會兒仔細了打聽,那些子婆子丫頭若是懷疑,你就說害怕二弟妹吃的東西會衝了太醫的藥,這才仔細過問。”
錦玫眉頭一皺,半晌才又面色平淡下來,鄭重的對著五娘點點頭,便轉身去了。
五娘進到東廂去看年哥兒,大約是昨晚玩的狠了,到現在還睡的沉,只是隱約有幾分不安穩,五娘輕拍著哄了好一陣兒,才又平穩下來,五娘走到外間又吩咐幾個婆子,“如今府裡亂,最是要仔細的時候,你們都貼身跟著年哥兒,若是他要出去,也不要攔著,只是要跟緊了,隨時都要報與我身邊的丫頭知道。”
幾個婆子也是侯夫人慣用的,裡面的厲害很是知曉,聞言一一應下,皆不多話。
五娘出了屋子,又在廊下小站了一會兒,錦玫才帶了一臉嚴肅,緊張中略帶了些不安的走到五娘身邊。
“奴婢打聽清楚了,近來天熱,二少奶奶一向胃口不大好,一天攏共也就吃了一小碗粥。”說著小心的左右看了看,才低語道,“倒是貪涼的酸梅湯子喝了不少,還是年少爺親自奉上去的。”
猜測被證實,五娘雖說心裡有準備,可仍免不了心下一驚,手心也躥出了冷汗,“你問這話,可有誰留意了?”
錦玫想了一想,搖頭道,“院子裡亂的緊,倒沒有誰留意。”
五娘半晌才鬆一口氣,暗地裡思付著,年哥兒不過才九歲大,如何會有這般的心思?想來想去,大約也是哪個下人嚼了舌根,也許是無意的一句話,偏偏就讓年哥兒上了心思。
五娘定了定心,又在廊下略微站了站,才收下滿腹心思,回到側室坐下。
侯夫人躺在貴妃榻上養神,睡得並不沉,一看到五娘就坐起身來,“年哥兒睡的可還穩當?下人要多叮囑兩句,越是這個時候,越是不能亂。”
五娘忙回話,“睡得倒還香著,我進去都兩回了,也沒半點動靜,下人們我都叮囑了,都是娘身邊的老人了,想來不會錯。”
忙了大半夜,侯夫人到底帶了些疲態,五娘扶著侯夫人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又拿了引枕墊在了身後,錦玫端了茶上來,五娘接過試了溫度,見正好便遞給侯夫人。
侯夫人微微飲了一口,才又笑起來,“難得你身邊的丫頭精細,這些日子可苦著你了,我記著你身邊還有個叫錦繡的,怎的這麼些日子了還沒回來?”
五娘愣怔了一下,方纔笑道,“本打算出嫁一年就接進府裡,誰知就有了身孕,我身邊的丫頭也是夠用的,各個都伶俐的緊,便想著等孩子大些了再回身邊做個管事。”
“真是個有福氣的。”侯夫人喃喃的叨了句,半日回過神卻是打量了錦玫兩眼,“瞧著精神,果然是什麼樣的主子有什麼樣的丫頭,這份沉穩勁兒,可真是難得,說起來,也是打小跟著你的吧。”
五娘握著手裡的絲綢帕子,忽然覺得心裡有些堵,可到底還是仰起臉來,帶了幾分笑,“自打我記事起她就跟著啦,很是得家裡祖母的喜歡,當初祖母還玩笑說,要好好給配個人,說起來也是,一轉眼也到了年紀了。”
五娘笑語晏晏,不卑不亢,倒說的侯夫人有幾分不是滋味,臉上的笑也淡了下來,五娘不以爲意,手腳輕快的接過茶盞擱下,又遞了帕子供侯夫人拭脣,態度恭謙又落落大方,著實讓人挑不出毛病來,侯夫人看看五娘,無聲的嘆息一聲,神色裡就帶了幾分索然無味。
侯夫人小睡,五娘雖有些睏倦,卻還是打起精神,又等了半日,忽聽有匆匆腳步聲自外傳來,五娘打了個激靈,轉頭去看侯夫人,侯夫人儼然也聽見了,忙不迭的坐起身來,五娘起身伺候著穿了鞋在紅木雕花軟椅上坐下,接生婆子便一臉喜氣的踏進屋來,未語先笑,迭聲道,“恭喜夫人,賀喜夫人,二奶奶生了,是個少爺。”
侯夫人立時喜笑顏開,自接生婆子手裡小心翼翼的接過孩子,孩子不過一點大,臉上還皺著,眼睛也還未睜開,斷斷續續的發出些哭聲,侯夫人逗弄了兩下,見孩子雖啼哭不止,可聲量著實小了些,嗚嗚咽咽的似貓兒叫一般。
侯夫人心下一沉,臉色就難看了幾分,“太醫呢?”
侯夫人話音剛落,太醫就打了簾進來,行過禮便細細的把了脈,眉頭幾乎皺成川字,半晌嘆氣一聲,五娘心裡咯噔一聲,果然聽太醫沉重道,“孩子在胎裡太久了,能活下來已實屬不易,只是這身子骨,只怕會比同齡的孩子弱些,但也無妨,若是調理得當,即便不能習武,日常起居卻是能的。”
侯夫人聽只是身子弱了些,便鬆了口氣,示意乳孃帶了孩子退下去,又好生謝過了太醫一遍,才起身去看李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