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一聽大娘子來了,不由詫異,轉頭向大太太看去,果然是沉下了臉。
五娘也不敢說話,便掖了掖大太太身上遍繡富貴花開的錦被,又換了杯茶水遞在大太太手裡,這才起身坐到先前姚媽媽坐的圓凳上。
大太太看了五娘一眼,又轉回目光落在剛進屋的大娘子身上。
大娘子今年剛及笄,正是花樣的年紀,雖是容貌不比府裡其他的姑娘俊俏,但也算是個清秀的,只是不知是什麼原因,長年累月的陰著張臉,這乍一看去,直讓人心下一驚,只一眼,就知道是個不好相與的。
今兒個又是一身素淨的衣服,銀白小朵菊花青領交襟褙子,湖藍的百褶裙,頭髮梳成偏髻,只綴了幾多素雅的珠花,讓人看著,更顯小家子氣。
大太太看了一眼便頭痛的轉開了臉,口裡淡淡問道,“你來是又有什麼事?”
大娘子一聽就變了臉色,看著五娘話也說的陰陽怪氣,“母親這話說的可太過偏心,五妹來母親就高興,我來母親就問是什麼事,難道女兒偏要有事才能來找母親不成?”
大太太冷哼一聲,“有事就說事,扯五兒做什麼!”
大娘子見大太太這樣護著五娘面色更是難看,上前一步就要說話,五娘見狀忙站起身,笑著開口,“大姐姐快莫要站著,坐下說話。”說著讓屋裡的丫頭上大娘子最喜愛的茉莉花茶。
大娘子卻是不買五孃的帳,冷冷的看了五娘一眼,“要你賣什麼好!就會裝乖賣巧。”說著瞪了五娘一眼。
只因大娘子話音低,大太太聽不真切,便開口問,“你們姐妹兩又說什麼呢!”
五娘故意紅了眼眶,深呼吸了幾次才轉過身來,看著大太太笑著道,“沒說什麼,大姐只問女兒母親身體可還安好?”
大太太看五娘紅了眼眶便知話中有假,又看大娘子眼中還未退去的厲色,就知是大娘子又給五娘氣受了,只是五娘這樣維護姐姐,大太太也不好說破,雖是心下不滿,但面上卻是不露,“既然你也來了,便一起坐下說話吧。”
大娘子這才坐下來,五娘接過丫頭端上來的花茶,親自遞給大娘子,便也坐了下來。
屋裡一時氣氛凝滯,五娘見大太太和大娘子都沒有開口的意思,便心中思量是不是因爲自己在場,纔不方便說話,便故意在臉上露出些許倦容,大太太見了,自然開口問,五娘藉機說自己累了,要回去休息。
待大太太應允了,五娘便起身辭了出去。
走到外間,看到錦好坐在火盆旁正做著活計,五娘心思一轉,從袖攏裡拿出一個模樣精緻的錦囊來,笑著和錦好低聲說話,“上次見你喜歡這些東西,便順手做了個,原想著拿給你,可是一直不得空,今兒個看見你正好。”說著將錦囊遞了過去。
錦好站起身接過錦囊,見上面的花草繡的格外精緻,不禁眼睛一瞇笑起來,“五娘子的繡技真好,奴婢怎麼學,都趕不上。”
五娘笑笑,“你是個靈秀的,只是沒有好的女紅師傅帶,自個兒琢磨當然是摸不得法,索性這樣,我也是閒來無事,待你改日得了空,便來我院子,我教你就是。”
錦好一聽喜出望外,連聲問,“真的可以嗎?”
錦好話音未落,就聽裡間摔了茶盞的聲音,兩人皆是面色一變,五娘伸手握住錦好的手,低聲道,“母親就託你照顧了,一會兒大姐出去,可要拿些安神的東西給母親吃,莫要讓母親氣壞了身子,等明日我再來看母親。”錦好自是應了下來。
五娘擔憂的向裡間看了一眼,這纔出去。
屋外大雨未停,錦繡替五娘繫上披風,又撐起了油紙傘,扶著五娘慢慢往秀心院去。
方纔在外間停了會兒和錦好說話,就是想聽大娘子揹著自己要和大太太說什麼,如今聽見大太太摔了茶盞,便知大娘子又是賣乖不得法,惹了大太太生氣,如今看大娘子的處境,直讓人覺得大娘子是失了勢,可只有五娘知道,這母女連心,再是多麼不喜歡,也會千方百計的維護。
就像前世的自己,滿心以爲自己的乖巧會讓大太太生出丁點憐憫之心,可倒頭來,不還是成了大太太手上的一顆棄子,代替大娘子嫁了出去,只要一想到自己替大娘子受了那麼多的苦,而大娘子卻享受了自己應得的那份富貴,五娘就像心裡有一把火一樣,燒的連理智都要失了,只是五娘心裡清楚,現下還不是清算的時候,更何況,若是讓仇人只簡簡單單的死去,卻是對不起上天讓自己重活一世的恩惠,唯有讓仇人嘗一遍自己所受之苦,纔算是解了恨。
五娘進到暖閣裡坐下,錦繡忙拿了薑湯上來,待五娘喝了下去,這才鬆了一口氣,拿了個手爐塞進五娘手裡,口裡勸道,“姑娘還是進去睡一會兒,暖閣裡雖是燃了炭盆,可還是有寒氣,姑娘可仔細著不要受涼。”
五娘知道錦繡是個沒什麼心眼真心爲主子的丫頭,便有些過意不去前面發的脾氣,只是服軟的話是萬萬說不出口,便想了一想,道,“你弟弟的病可好些了?”
錦繡怎麼也沒想到五娘會問起家裡,不禁怔了一下,纔開口,“前幾天嫂子來了一回,偷偷的跟我說好些了,只是弟弟這樣一病,家裡更拮據了。”說著便嘆氣了一聲。
五娘端起茶水微飲了一口,道,“如今我身體好些了,屋裡左右也沒什麼事,你便乘此回去一趟吧,我記得我這個月的月例還剩了些,你從裡面拿出五兩,再讓小廚房做些吃食帶回去,小孩子都愛吃糕點,你便多包些,反正我也不愛甜食。”
錦繡聽五娘竟爲自己這樣打算,不由感動的紅了眼眶,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五娘不禁嘆息一聲,握住了錦繡的手,誠懇道,“你從小就跟著我,說是主僕,倒更像是姐妹,這樣的情分是別人怎麼比也比不上的,你真心爲我,我都明白,只是有時難免會因爲事情對你發作脾氣,你聽聽就算了,可莫要往心裡去。”
錦繡看著五娘和氣的笑臉,更是感動的流下淚來,自己跟了主子這麼多年,能換來這一句,也是值了。
錦繡直哭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正巧到了擺飯時間,五娘便拉了錦繡一起吃,錦繡原本怎麼也不肯,還是五娘發作了脾氣,錦繡才老實的坐下來。
吃了晚飯,五娘又進到書房抄了一會兒孝經,待天色暗了,便洗漱了一番,上牀躺下。
五娘這廂歇息了,大太太屋裡卻是熱鬧的緊,丫頭婆子出出進進,大太太直折騰了一番,才緩下來。
姚媽媽將兩個暖爐塞進大太太腳頭,又塞了一個在大太太肚子上,方纔擔憂道,“大太太莫不是因爲下雨著了涼,這才疼的厲害。”
大太太白著面色,像是話都沒力氣說,好半天才開口,“無妨,待過了這會子就好多了。”說著又想起大娘子,“可將她送回去了?”
姚媽媽道,“原本大娘子怎麼都不肯起身,還是奴婢好生勸了一番,纔回去了。”
大太太一聽就又沉了面色,“這丫頭就是個死心眼子,這樣的犟脾氣,說起來就讓人頭疼。”
姚媽媽忙道,“大娘子也是個實性子,比起其他有心機的小姐卻是好多了。”
姚媽媽這樣說,大太太臉色便緩和了些,“她也就這點讓我放心,再怎麼樣,也不會算計我這個母親,不像那些子庶女,面上都是恭敬孝順的,誰知那心裡是想些什麼下作點子。”
姚媽媽忙連聲附和,大太太說了一陣,便又問起五娘,“五兒那孩子可歇下了?今兒個這樣的天氣跑了兩趟,可莫要再病發纔好。”
“五娘子歇下了,只是……”姚媽媽頓了頓,直到大太太催了才又說起,“只是聽錦好說五娘子在外間停了一會兒,與她說了會兒話,又給了她一個錦囊,這纔出去。”
大太太不禁怔了一下,半天才問起,“都說些什麼了?”
姚媽媽不敢怠慢,忙回道,“五娘子只說讓錦好閒下來去院子教她繡技,臨走前又讓錦好拿安神的東西給大太太服下,旁的倒是沒說。”
大太太皺了皺眉頭,半晌才舒緩面色笑起來,“這孩子,關心我都要拐彎抹角的,連伺候我的丫頭都要打聽喜好,也真是有心了。”
姚媽媽見大太太重新露出了笑意便鬆了一口氣,討喜的說了些五娘子的好話,等大太太臉色紅潤了些,才伺候著大太太歇下,自個兒去到外間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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