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心計
到了上香那日,五娘和侯景福早早起了身,打扮倒也沒有多隆重,不過是體面些,就前後腳的進了福安居請安。
老太君也是早起了,同一衆人說了些話,又用了早飯,便男子騎馬,女子乘車,一行往鳳翔山去。
雖說世家出門大多要清場,可老太君平素就低調,三叮四囑的,不過是加了護衛的人手,到了鳳翔山腳下,自有寶殿的小沙彌引了衆人從僻靜的路上了山,老太君年紀大了走不了這太多的路,倒是一衆女眷覺得新鮮,紛紛下了馬車三三兩兩的搭伴走,五娘素來身子骨不夠強健,又一心惦記著老太君和侯夫人受不受的了,倒也沒有下馬車,反倒是召來侯景玉一通嘮叨,五娘只覺得頭大,好不容易哄走了人,由丫頭扶著,進了老太君的馬車裡坐下。
沒想到侯夫人與二太太也一早就想到了,也幸好老太君乘坐的馬車足夠大,不然四人擠著坐,當真是小了。
二太太一見五娘過來,不由笑起來,嘴角抿著,很是一幅喜愛的模樣,“侄媳婦真是長了一幅玲瓏心肝,就連這時候也不忘了我們這些長輩,哪像是我那些媳婦,一得了空,人就全沒了影子。”
老太君笑呵呵的道,“五娘打小就是貞靜的性子,自然和你那些媳婦不同,說起來小五的性子也太靜了點,平日裡也要多走動走動,沒的老在屋子裡悶出病來,若你有空不妨跟你三嬸孃多說說話,她可是時刻都靜下來,說起來沒有餘氏在身邊鬧,當真是有些不習慣了。”
侯夫人正笑著要開口,二太太卻插科打諢的鬧道,“就知道您老人家喜歡年輕一輩的新媳,這要是再過幾年,您面前可真沒有我們的一席之地了。”
二太太挽著老太君的一隻胳膊,眉開眼笑的撒起嬌,顯然老太君是很吃這一套,立時就笑起來,“你這個潑猴,我可是恨不得你走遠些,每每鬧得我都要笑到肚子痛,都一把年紀的人,沒的還要跟孫媳婦兒爭這些,還不快下去走走,不是你嚷著要來上香,反倒是跟我一樣偷起懶來。”
二太太又笑著鬧了一通,才搭了丫頭的手,下了馬車。
二太太這一走,立時就安靜下來,老太君忍不住笑道,“每日她在的日子,總是讓人靜不下來心。”
侯夫人收回看著細長指間的眼神,淺笑著看了老太君一眼,道,“二弟妹就是這性子,逢人就熱情的很,就是比起三弟妹來,也更討喜的多。”
老太君漸漸收了笑意,想說什麼,想了一想,又壓下不說,只道,“難得出來一回,也別拘著了,你也下去走走,有孫媳兒一人陪著也就夠了。”
侯夫人自然應下來,又叮囑了五娘幾句,也下了馬車。
老太君很是嚴肅,馬車裡憑白就多出緊張來,五娘像是沒察覺到一般轉著腕間的琉璃鐲子,神態上很是安然。
老太君看了五娘片刻,半晌長嘆一聲,道,“每日有你二嬸孃陪著,倒也沒有空跟你說話,今日就乘這個時候,你且說說,那喬家小姐,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五娘早知老太君會有此一問,畢竟那日來去都是匆忙,又反常的單獨去見了喬家小姐,就是侯景福都會問起一兩句,更別說人精一樣的老太君,只是老太君到底知道多少五娘卻是沒把握,再者說二太太有沒有嚼些舌根,五娘更是一無所知,這事情要是照實說了指不定會讓老太君覺得自己搬弄是非,要是不說,老太君只怕又要怪自己說話不盡不實,這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五娘不由有些犯難。
老太君倒也不急,閉目養神的樣子很有幾分怡然自得,五娘又想了片刻,才緩緩道,“那日是孫媳兒魯莽了,沒有事先稟報祖母,就私下做了決定。”
老太君眼睛依舊微闔,不爲所動,五娘斟酌了用詞,便將那日的事情,挑挑揀揀的說了個清楚,著重說了是喬家小姐思慕侯景竹,這才起了下作念頭,關於二太太的不好,卻是一句不說,老太君凝神聽完,默然不語,半晌才問,“那藥丸子?你可妥當收好了?”
五娘回道,“收好了,讓丫頭鎖進了箱籠裡。”
老太君道,“你一個新媳,留那個東西在身邊,總是不妥當,等回了府,你就遣個得力的丫頭送過來。”
五娘應下了,老太君又道,“這件事雖說你處理的急躁了些,可你這個年紀能做到這樣,已經很不容易了,這老二媳婦這些年,我是知道的,小便宜愛佔,但這害人的心思卻是沒有的,說起來也是她識人不清,將這樣一個丫頭弄到府裡,幸好是沒有出什麼大事。”說著又嘆道,“也是我太嬌寵了些。”
五娘低眉順眼的不說話,心裡卻是冷笑連連,只怕這私底下的醃髒心思,老太君未必是不知,只是到底是嫡子媳,慣沒有不護著的理,老太君是老了,這心軟的,什麼也不顧了。
五娘心裡想著,嘴裡卻是另外一番話,“孫媳兒也是這樣想的,所以纔對那喬家小姐的話一句不信。”
老太君面色不由一冷,問道,“那喬家小姐還說什麼了?”
五娘猶豫了片刻,小心翼翼的看了老太君一眼,半晌咬咬脣,小聲道,“祖母也別生氣,那喬家小姐說的話,孫媳兒是一句不信的。”
老太君皺皺眉,像是連自己也沒意識道,話裡帶了幾分嚴厲,“你且說就是。”
五娘這才道,“那喬家小姐說……說,說二嬸孃逼著她接近二弟,打著續絃的主意。”
五娘話剛說完,老太君就冷哼一聲,“她果真這樣說?”
五娘點點頭,老太君面色更冷了幾分,卻一時半會沒說什麼,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才道,“這些話,你先不要對旁人說,尤其是你母親那裡,一旦她知曉,家裡可又要不寧了。”
五娘心裡一凜,從前對老太君那些親近之意,跑的一點不剩,這些明擺著理,老太君卻不信不聽,更是讓五娘不要說出去,話裡更是影射著侯夫人是個不饒人的性子,五娘從來只覺得大太太偏心,原來這老太君比起大太太,還更勝一籌。
一直進到鳳翔寺,五娘心裡都在盤算這個事情,原先的一些打算也徹底抹去,心裡隱隱的,更偏向侯夫人那邊,畢竟是侯景福的生母,世上哪裡有母親不疼孩子的理?如今老太君是完全護著二太太,就怕二太太藉著這個勢,做出什麼喪盡天良的事來,這侯爵一向世襲,一旦侯景福侯景竹出些什麼事情,這世子的名頭,可就要旁落了。
五娘一想到二太太笑瞇瞇見誰都一幅和氣的神情,就心裡一冷。
拜過菩薩,老太君留下來讓主持解惑,侯夫人二太太自然作陪,三太太在一旁無聊,瞅了個空子,便拉著五娘出了大雄寶殿,找了個觀景的亭子坐下。
三太太身旁的丫頭上了茶和點心,便識趣的退到一旁,五娘不明白三太太的意思,也不好先開口說話,便拿起茶盞,輕輕吃了一口,又轉過頭欣賞亭子邊上的一小叢花圃,三太太藉著吃茶的功夫打量了五娘兩眼,才笑著道,“一直都覺得蔡家三小姐是個沉靜的性子,如今看起來,侄媳婦兒倒也與她差不多。”
三太太比五娘不過大了幾歲,如今聽三太太叫自己侄媳婦,五娘當真是有些不習慣,不過自古長幼有序,有些家裡甚至長輩比晚輩小也比比皆是。
五娘回了一個笑,緩緩道,“許是小時候身子骨弱,日日都悶在屋子裡頭,待大些,就算身子骨好了也靜習慣了。”
三太太抿起脣角笑,“那你母親當真是省心了不少,哪裡像我,從前在孃家的時候,可沒少沒母親和女先生訓戒,也就是進了侯家,這纔好上一些,畢竟婆家不比母家,我若要惹了禍,可沒人替我兜著。”
三太太這話就透了親切了,五娘頗感意外,也笑道,“三嬸孃這性子,旁人只怕羨慕也羨慕不來,畢竟不是誰都有那個情趣,就說白虎班的戲,就是讓我坐那看一天我也未必看的懂。”
三太太甩甩帕子,臉上很有幾分得意,“我打小就喜歡白虎班的戲,如今只要聽一句,我就知道是哪出了,不過那些文縐縐的戲我也不喜歡,還是武戲看的痛快。”
五娘一向不懂這些,便凝神聽三太太說,偶爾應景的捧幾句,兩人倒也聊的愉快,直過了大半盞茶的時辰,三太太才意猶未盡的起身,“怕娘那裡會找,我們先過去看看,改日再與侄媳婦細說。”
五娘自然也笑著起身,兩人相攜著向廟裡備的廂房走去,打眼瞧見一個穿著素雅甚至打了幾個補丁的丫頭急步走過,身影很是有幾分眼熟,五娘正想著,錦繡心裡一驚,上前在五娘耳邊小聲道,“夫人,那丫頭奴婢怎麼瞧著,像是耿姨娘身邊的春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