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7年,節度使朱溫廢掉唐朝皇帝建立樑朝,歷史上稱爲後梁,中國歷史進入了五代十國時期。
單說西蜀地方,劍州閣道,形勢險要,土壤肥沃,古稱天府之國。五代時,孟知祥爲西川節度使,後唐明宗封爲蜀王,唐末始稱帝號,歷史上名爲後蜀。
那蜀主孟知祥定都成都,持著地勢險阻,不愁外兵侵入;更兼田肥地沃,人民富庶,也就未免安逸起來,我們所說的,也就是他這時候的故事。
晨鐘三響,紫門大開,成都,金鑾殿,爐煙嫋嫋,文東武西,百官侍立,孟知祥放眼羣臣,沉聲道:“朕今日請各位來,是因爲禁軍都虞侯康永成已因年邁致仕,都虞候一職暫缺,諸位可有適當的人選嗎?”
羣臣一陣嘀咕,早有節度使李仁罕出班奏曰:“忠州將軍王進忠素號能軍,更稱驍勇,堪當此任。”
節度使趙廷隱立即怒形於色,卻看了司空趙季良一眼,略帶問詢之意,趙季良卻閉著眼睛微微搖了搖頭,趙廷隱忍了一忍,卻還是大步出班奏道:“王進忠雖號能武,但多華而不實,況今國定民安,都虞候一職甚重,當改文武兼備者任之,也可現我國大體,臣薦一人,可勝王進忠十倍!”
孟知祥微笑:“有理,只是不知趙愛卿所舉何人?”
“昭武軍監押高彥儔,此人是陛下舊臣,秉心忠實,又多經鍛鍊,定可當此任!”趙廷隱朗聲道。
孟知祥點點頭,卻依然未置可否。
立有李仁罕的外甥節度使(張業,原名張知業,同爲後蜀大將,因諱孟知祥稱帝號而改名張業)出列奏道:“高監押雖然能文知武,但其從小校升起,到現在也是一個小小的監押,現令其歸京入典禁軍,是否有力非能逮之嫌?”
李仁罕聽了,不由暗暗點頭陰笑。
張業又道:“且如今明宗崩,唐勢仍強,巴州乃我蜀中重鎮,又是初定,鎮員不宜隨便調動,所以臣以爲還是以王將軍入典禁兵爲上。”
趙廷隱不由大怒:“王進忠紈絝子弟,素不知兵,以父歿襲將軍職,日則聚賭,夜則宿娼,此等之人,又怎能入典禁兵?!”
張業的臉色不由一變,冷笑道:“趙大人這話可有根據?我知你素與王將軍不和,但你這樣誹謗他恐怕不好吧?”
“你……”趙廷隱不由氣的臉色鐵青,本有話說,卻看了孟知祥一眼,再恨恨的看了看李仁罕的背影,怕在朝堂上弄得更加的不可收拾,只得忍下。
司空趙季良知道趙廷隱與李仁罕因東川爭位之事水火不容,見他還是能如此識的大體,強行忍住自己的脾氣,還是頗感欣慰,也便出班奏道:“臣可做證,趙將軍不是那樣的人;但要以王進忠入典禁兵,臣也以爲有失慎重……”
孟知祥不由有些不高興了,轉頭問御史中丞毋昭裔道:“張愛卿已與趙愛卿爭辯多時,想必中丞也已有了合適的人選了吧?”
毋昭裔看了孟知祥一眼,方緩緩地出班奏道:“老臣心中確是已經有人了,只是請陛下不要見笑纔是。”
孟知祥不由失笑道:“中丞爲國而言,但言無妨,朕何笑而有?”
毋昭裔便道:“那臣便實說了,方威可擔此任!”
一句未完,羣臣已急掩口鼻,孟知祥也不由大樂,笑道:“你說的可是那劍州將軍人稱‘方大頭’的方威?這方威雖說能征善戰,號稱我大蜀有數的勇士,但生性魯莽又不識一字,此時入典禁兵,豈不爲衆人所笑嗎?”
毋昭裔搖頭道:“陛下這話錯了,人說亂世用智勇,治世用廉正;如今陛下已入蜀十年,往日追隨左右者已多安逸貪鄙之徒,正需整飭。
這方威雖說莽撞了些,又不識禮儀,但爲人清剛不阿,廉潔奉公,正可爲百官表率,此典禁兵,心中必只有陛下而無其他,忠勇可信,又可免了趙,張兩位大人的爭執,何樂而不爲呢?”
孟知祥聽了,心中大以爲然,隨即朗聲道:“好!即日擢劍州將軍方威爲右神威大將軍兼禁軍都虞候一職,剋日進京!”
此言一出,羣臣譁然,就連毋昭裔臉上也略現驚容。
將軍石奉素與方威交好,聞言也不由大驚,連忙奏道:“以方威之才入典禁兵尚勉爲其難,又怎能以右神威大將軍許之……”
孟知祥卻長身而起道:“此事朕意已決,不許再議,退朝!”說罷拂袖入內。
百官不由面面相覷,卻也只得三三兩兩魚貫退出,張業與趙廷隱對望一眼,冷哼一聲各自走開,李仁罕卻在看著趙季良與毋昭裔冉冉遠去的背影陰陰冷笑。
毋昭裔剛走到宮門口,便見一個瀟灑俊逸的年青人迎面走來,定睛一看,卻是翰林侍詔兼侍衛都指揮使南玉屏,不由笑道:“老夫就知道你要來,卻沒想到你來的這麼快!”
南玉屏也連忙一禮笑道:“老中丞料事向來如神,玉屏自愧不如,只是我方叔叔的脾氣你也知道,是個油鹽醃不進去的主兒,又是個大老粗,大馬虎,你這不是害他嗎?”
毋中丞不由嘆道:“南賢侄,現在的形勢你還不明白?趙司空與李將軍他們黨爭的厲害,都虞候的品位雖不高,但掌的卻是京都的兵權,所以雙方都必得之而後快。
高監押與趙司空趙廷隱他們交好,王進忠卻是李仁罕與張業他們的死黨,這是衆所周知的事情,皇上不想讓他們坐大,又都離不開他們,所以才叫老夫薦人哪!”
“可是蜀中能勇之士謀略之臣應有盡有,老中丞又何以單單挑中了方世叔呢?”南玉屏又笑道。
老中丞也笑了:“蜀中智勇雖多,但除方威,無一人能擔此任!”
“哦,此話怎講?”南玉屏不由笑著追問道。
“你是真裝糊塗還是假裝糊塗?”老中丞也不由看著南玉屏笑道:“如今這趙李兩黨斗的厲害,任誰千變萬化也必遭其亂,稍一不慎便有殺身之禍;
而方威不然,因其魯正,所以皇上信任,卻又口無遮攔,無法無天,誰的賬都不買,則任誰有事都不敢與之計,躲之尚恐不及,以他爲都虞候,反倒免了京都兵亂之憂;
這也就是皇上明知老夫是推脫責任而所薦可笑,卻仍舊知其不可爲而爲之並更加其右神威大將軍銜的道理呀!”
“我想也是,給雙方都來一個厲害,別讓他們鬧的太不象話了,只是一連擢升四級,卻是亙古未有之事,也不知方叔叔現在瘋成什麼樣子了;再說了,能不能忝其位,我只怕大盛之後必有大衰呀!”南玉屏不由苦笑道。
“哈哈哈哈哈……”老中丞不由看著南玉屏放聲大笑,拍著他的肩膀道:“怎麼?老夫的爲人你還信不過?況且你與方家的關係我也知道,你放心,老夫現在只是想讓他來幫忙平衡一下京師中各方的勢力,爲國家爲社稷著想,委屈他一下罷了。老夫保證,三年之後,老夫定讓他高高興興的來,風風光光的走,怎麼樣?”
“好!玉屏要的就是老中丞這句話,既然老中丞說這句話了,玉屏心裡也就踏實了,只是玉屏再囑咐中丞一句話,我那方叔叔真的讓人頭疼的緊!”南玉屏連忙折身下拜,還有一句話南玉屏沒有說出來:“但更要命的卻是他那個兒子,他那個兒子……”南玉屏一想起方落雁來,不由發出一聲□□。
“爲國爲家,到時候咱們就都忍著點兒吧!”老中丞也笑道,卻又道:“怎麼,這些天你也不到老夫那裡去坐坐,咱們再對一局如何?”
南玉屏卻笑:“老中丞和寶瑤,寶箱兩位妹妹的棋藝倒也罷了,只是那二妹妹寶晴的棋藝著實厲害,我每次都被她殺的丟盔棄甲,大敗虧輸,又何敢再在府上言棋?”
老中丞不由哈哈大笑,卻又嘆道:“老夫生平也最以寶晴爲傲,只是你自幼已與方家的女兒指腹爲婚,老夫也不想什麼了!”
南玉屏一聽不是話頭,不由紅了臉,忙行禮道:“老中丞說笑了,宮中尚有事,玉屏先行一步,代我問三位妹妹好!”說著轉身便走。
老中丞見他匆匆遠去的背影,不由暗道:此人文筆之勝,甚在李老翰林之上,又兼習文武,可謂我大蜀少有的全才之士,只是那個李貴妃總是纏著他,恐非他日之福呀!”說著不由也長嘆一聲,緩緩離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曙光散盡,劍州至成都的驛路上現出一老一少,老的生的頭大如瓢,體肥腰闊,兒子卻長的眉清目秀,只是臉上多了幾許刁滑,讓人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父子二人正騎在馬上引頸同笑,連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馬後還有一輛馬車,駕車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廝,車廂內還坐著三個人,一位夫人,一位小姐,一個丫頭。
那小姐大約二八年紀,生的削肩細腰,長挑身材,觀之溫柔沉默卻又不乏幾許剛正之氣,唯是臉上不見一絲血色,整個人白的也有些孤寂,一看便知有不足之癥,正隨著馬車的微微起伏而不停的輕咳著。
這幾人正是從劍州趕來赴任的一家人,方威,方夫人,方落雁和方落雁的妹子方倚璧還有駕車的小廝方安和丫頭小碧。
走了好遠的路,方威和方落雁依舊一直在扯著脖子狂笑,方倚璧實在看不下去了,不由問道:“從劍州出發已經一天了,你們還沒有笑夠嗎?”
方落雁的嘴巴都要笑歪了,不由回過頭來道:“我一直在想,連爹這樣的人都能從一個從三品的副將一直升到從一品的右神威大將軍兼禁衛軍都虞候的位子,要是換了我,那該封什麼呢?”說著又扯著脖子抽風似的直笑。
方威立即大罵:“放屁!老子的功勞是打出來的,想當初老子與石奉那個老匹夫是兄弟,大家一同上陣殺敵,立下功勞無數,他卻就憑認了那麼幾個臭字便大了老子整整三級,跟老子說話的時候總是老夫這個老夫那個的,老子看著就憋氣,現在老子大了他半級,你們看到時候老子怎麼臭他,哈哈!”說著反倒又笑了起來。
方倚璧卻冷笑道:“夫重禮所下,必有所圖,或賄於強,以求其庇,或賄於弱,以備其用;如今皇上如此厚待於你,也可知那趙李之爭已到了何等地步,此去非吉而兇,你們還笑的出來?”
方威聽了這話,不由不笑了。
方落雁卻依舊笑道:“你說的這些事,我都已經想到了,只是豈不聞位人臣者必:主尊貴之,則必恭敬而撙,主信愛之,則必謹慎而口兼,主……”
方倚璧聽到這裡,反倒笑了:“行了,你不用再背了,那是《仲尼》上的句子,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讓咱們白白地來頂這個缸我心裡就有氣,憑什麼?!”
“憑什麼?就因爲他是君,你是臣,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就象家裡養的雞鴨一樣……”方落雁侃侃而談。
“行了,閉上你的臭嘴吧,又不知道要說什麼了!”方倚璧立即罵道。
“這就是了嘛,既然是無能爲力之事,又何必再生氣呢?俗語道:‘既來之,則安之。’大家何不高興一點兒,看看這成都的山,這成都的水,還有這成都的美人兒……”方落雁越說越興奮,不由想入非非地道。
方倚璧卻開始低頭嘆息。
果然,砰的一聲,方威眼中已是火星四冒,突然一拳打在他臉上,口中猶自恨恨地道:“老子叫你就只想著女人!”
“爹,我已經告訴過你多少次了,不要再打我眼睛,不要再打我眼睛,你怎麼總是記不住呢?”方落雁緩緩地從馬背上直起身子來,眼圈早已腫了一大片,一幅不可理解的樣子看著方威,幾乎要哭了。
“是呀,我怎麼總喜歡打他的臉呢?”方威也不由莫名其妙的看著自己的拳頭百思不解的道:“總不成這孩子長的太像他母親,總一點兒也不像我,卻又總憑了一張好看的臉蛋在外面招紅偎翠不幹正事兒,又總一臉奸笑,我看了心中就有氣呢?”
正想著,卻聽方倚璧嘆道:“唉,你這次到成都來,只怕成都的女孩子們就都沒有好日子過了。”
“那是當然!”方落雁的身子立即挺得筆直:“我方落雁是當今天下聰明第一,才學第一,武功第一,耍賴第一古往今來亙古未有瀟灑風流的第一美男子,又怎麼會不將她們迷倒呢?我只用一隻眼睛就能叫她們把心交給我,再用這隻眼睛就能讓她們把身子也……”
砰!又是一拳。
“他說完了嗎?”車廂裡,方夫人終於解脫的道。
“他說完了,明天咱們就可以到達成都了,別人不說,石叔叔和南大哥肯定是要來接咱們的,娘,你先睡一會兒吧!”方倚璧道。
方夫人卻笑道:“倚璧呀,你也不小了,此去成都,娘別的事一概不管,只是你與玉屏的婚事,也該辦了吧?”
方倚璧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嗔道:“娘,你說什麼呢,這麼快就想把女兒嫁出去呀?”
“怎麼,你還不想嫁他怎麼的?“方夫人不由笑道。
“什麼呀!人家年紀輕輕的就已經是供奉翰林了,又兼了侍衛都指揮使,我又算是什麼?”方倚璧輕笑道,語氣中帶了幾許羞澀,卻又不免夾了幾分自豪與喜悅。
“你也不錯呀,堂堂右神威大將軍的女兒,配他也算門當戶對了,“方夫人開心地笑道,又打趣道:”總不成他還有什麼不肯的?”
“他纔不會呢!”方倚璧不由咯咯大笑,一時笑的急了,臉上立即涌起一片紅潮,不由拿了帕子一陣輕咳,卻又黯然道:“只是我這病……”
“也是,生你的時候,正遇上你爹帶兵打仗,兵荒馬亂的,也就落下這血虛之癥,都是孃的不好!”方夫人也歉然地道。
“娘,你看你說些什麼呢?這向來只有父母說兒女的不是的,又哪裡有兒女來挑父母的短處的呢?再說我這也不是什麼大病,只不過是身子有些虛而已,再調養個幾年也就好了!”方倚璧目中欲淚,卻連忙拉住方夫人的手強笑道。
“是呀!咱們這次進京,這宮中的大夫必比咱們劍州的時候強上百倍,讓他們給你瞧瞧,說不定就真的好了呢!”方夫人心中也是一痛,連忙寬慰的笑道。
“是呢!姑爺是那麼個命旺的人,小姐還要和他白頭偕老一輩子呢,又怎麼會連這麼點兒小病都好不了了呢?”一直不說話的丫頭小碧見氣氛有些不對頭,不由插科打諢道。
方倚璧一聽,果然反笑道:“閉了嘴吧你,纔出來幾天就胡說八道起來,哪個是你姑爺?”
“哦,怎麼?這樣的姑爺你不要,總不成這樣的你就滿意了?”小碧不由瞪大了眼睛,卻又朝著已被方威打暈趴在馬背上昏睡的方落雁壞壞的笑了。
方倚璧不由也笑了:“你若真有那樣的姑爺,恐怕不用我動手,只怕你早就把他給踹河裡去了!”
“還是小姐知道我!”小碧不由笑道。
“我自然知道你,什麼不好,都總學我,也怨不得方安那麼怕你。”方倚璧笑道。
“小姐……”小碧的臉不由紅了。
“哦,你也有臉紅的時候,方纔的伶牙利齒都到哪裡去了?”方倚璧不由笑道:“幸虧方安沒有聽到,是不是?”
隔的這麼近,方安又怎會聽不到?“駕!”的一聲,暮色中,馬車更加輕快的向前駛去,只留下一串歡笑。
注:五代十國時期後蜀孟知祥之下主要官職
李仁罕;大蜀武信節度使兼衛聖諸軍馬步軍指揮使
趙廷隱:字紫瑰大蜀保寧軍節度使兼左匡聖步軍指揮使
張業:大蜀寧江節度使兼右匡聖步軍指揮使
趙季良:字德彰大蜀司空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行宰相職
李肇:大蜀武德節度使兼奉鑾肅衛指揮使
候弘實:大蜀奉鑾肅衛指揮副使
王處回:字亞賢樞密使
毋昭裔:大蜀御史中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