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系,她需要時間來好好想一想該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牟邁恆和其他幾人,還有幾個大夫都默默地坐在下首。
良久,她道:“從仵作驗屍來看,這些人的癥狀與瘟疫相似,得病者瀉吐期多以突然腹瀉開始,繼而嘔吐,接著是便溺的次數(shù)增多。”
從她前世的經(jīng)驗來看,這種疫病能潛伏一週左右,一般無明顯腹痛,無裡急後重感。每日大便數(shù)次甚至難以計數(shù),量多,嚴重者眼窩深陷,聲音嘶啞,皮膚乾燥皺縮,彈性消失,腹下陷呈舟狀,脣舌乾燥,口渴欲飲,四肢冰涼,體溫常降至正常以下,肌肉痙攣或抽搐。
她忽然心頭一動,疫病一般都是通過水源或是動物交差傳染的,但是大旱之後像是田鼠一些動物幾乎絕跡了,即使有可能也應(yīng)該早一些日子爆發(fā)。
那麼剩下的就是水源問題了。
她用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道:“牟大人,平時你們用水怎麼解決?”
牟邁恆道:“城裡的水井都幹了,唯一的水源是城外三裡處山頭上的一處泉眼,日夜都安排人守著。而且,當時也著人檢查過了,水源沒有問題。”
葛黎很是滿意,這個牟邁恆是個有頭腦有能力的。
她低頭又翻了一頁,上面是疫病死亡的名單,有一家的,也有鄰人的,長長一串看著觸目驚心。突然她發(fā)現(xiàn)了一個疑點,這上面的名單大多數(shù)是窮人家,富人家的很少,即使有,也只是一兩個。這是個不合理的現(xiàn)象,疫病最大的特點就是傳染,即使因爲富裕人家有比較好的預(yù)防和診治條件,但是也不可能那麼幸運。還有,有丈夫得了疫病,妻子日夜護理卻沒有什麼問題。
難道這不是疫病?還是其他地方出了問題?
她道:“誰第一個發(fā)現(xiàn)這是疫病的?”
一個白鬍子的老郎中顫巍巍地道:“正是老朽。”
葛黎溫和地道:“我想聽聽你的看法,我需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老郎中道:“老朽明白,第一例是個十歲的孩子,他只有寡母一人,起先是發(fā)熱,求醫(yī)時老朽也沒有多想,後來腹瀉不止,雖然用了藥卻依然死亡,過了幾天是他的母親……”
葛黎沉吟片刻,道:“也就是說,以後都是這般發(fā)病是嗎?”
“是。”其他人都點頭。
這時,有個年輕點的看了看左右,鼓起勇氣,道:“但是,小的總有點覺得疑惑,疫病傳染之快是難以想象的,因此不少人病死,但是有的接觸病者卻沒有事。”
葛黎瞇起眼。
對方偏消瘦,面帶菜色,長袍皺皺巴巴的,看樣子很是清貧,對上葛黎的目光有些侷促,低了頭。
另一人反駁道:“疫病之後也有活下來的,這是有的人體質(zhì)稟異於常人。”
其他人點頭附和。
年輕人嘴張了張,將下面的話吞了下去。
葛黎斂眸,再擡頭,臉上露出疲態(tài),道:“衆(zhòng)位都辛苦了,暫且回去歇著,明日再商議如何救治。”
“是。”衆(zhòng)人紛紛辭別而去,那個年輕人也隨著走了出去。
出了府衙,年輕人剛剛轉(zhuǎn)過一道巷子,身後有人道:“這位大夫請留步。”
他回頭,夜色中對方的臉有些模糊不清,但是他還是認出這人是那個少年大人身邊的人。他忙行禮道:“大人有何吩咐?”
佟威道:“我家主子想見你,請大夫跟我來。”
年輕人踟躕了下,便跟著他從側(cè)門進
了內(nèi)堂,依然是那間房子,葛黎靜靜地坐在那,還保持著那樣的姿勢。
他只看了眼便低下了頭,焚燒大牛村的殭屍冢他是在場的,與所有人一樣驚震不已。一個不過十二三歲的孩子在那般兇險的情景下沉靜自若地指揮著,每一步都考慮周全,彷彿他胸中早有了定論,那是異於常人的沉靜,果敢。
他恭謹?shù)氐溃骸懊鞔笕恕!?
葛黎笑容輕淡,道:“許郎中,你原先自己開了一個小醫(yī)館,僅能溫飽,後來疫病爆發(fā),你就自願診治病者,有十例已經(jīng)病癒?”
許郎中愕然,他想不到對方在短短的時間裡將自己的情況弄得如此清楚?他壓住震驚,道:“是。”
葛黎道:“你認爲這是疫病嗎?”
許郎中已經(jīng)鎮(zhèn)定下來,考慮了下,道:“開始小的以爲是疫病,可是後來有幾例並沒有像預(yù)想中的情況。很可能……”
葛黎不動聲色地道:“很可能是其他問題,比如水源。”
許郎中張嘴看著她,好半天反應(yīng)過來,連連點頭,“小的,小的是這麼想的,可是一直沒有找到問題所在。”
葛黎凝神沉吟片刻,道:“明日你和我去泉眼那裡看看。”
“是。”許郎中有點雀躍。
第二日,陽光依然熾熱,葛黎帶了許郎中,牟邁恆帶了幾個衙役跟著一路去了城外的三裡處。
西陵的山大多不高,這座名爲壇山的小山上光禿禿的一片,沙土被太陽暴曬剝離露出紅褐色的巖層,幾乎是寸草不生。
那泉眼就在山谷中,從巖石的縫隙裡淅淅瀝瀝地流下,滴落在下面的一個深潭裡。泉眼旁果然有十幾個衙役守著,見了牟邁恆忙過來行禮。
潭邊排著十幾輛的拉水車,幾個人正用勺子舀著往水桶裡倒,因爲用水過甚,潭裡已經(jīng)落下去了半丈之多,水色也顯得有些渾濁。
葛黎圍著深潭轉(zhuǎn)了幾圈,伸手在泉眼那裡捧了些水放在鼻尖聞了聞,並沒有異味,算是清冽。
再看看許郎中也是皺眉。
她想了想,命人打上來一桶水,舀起一勺對著太陽光細細地看,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道:“這水除了你們可有人接近?”
一個爲首的衙役道:“不曾。”
葛黎道:“你們平日喝這水嗎?”
那人笑道:“自然,這裡僅有這麼個水源,我們兄弟用的喝的都是。”
許郎中接了句,“喝潭裡的還是流下來的?”
那人遲疑了下,他們奉命守著這處水源自然要佔一份先,認爲潭水每日裡被攪渾不乾淨,一向喝的都是直接從泉眼裡流出來的。
葛黎明白,和許郎中交換了下眼色,道:“來人,給我找塊平整點的青石來。”
牟邁恆不明所以,不過很快地命人找了來。
葛黎指揮他將青石放在向陽的地方,然後將剛纔打上來的水慢慢灑了層上去,靜靜地等著什麼。
山上沒有遮擋,太陽光更加毒辣,汗溼透了衣服,不少人已經(jīng)承受不住了,但是看她沒有舉動也都硬撐著。
突然,許郎中咿了聲,指著那青石瞪大了眼睛。
只見青石上的水漸漸被烤乾,甚至有點燙手,然而就在這燙手的青石面上出現(xiàn)了星星點點的東西,有的還在微微蠕動,竟然是種像是細線般的蟲子!
所有人都圍過來,看著這詭異的場景一時間都震住了。
水裡有蟲子這也不是什麼大驚小怪的事,像一般的池塘裡都有,但是這種細線般的
蟲子實在長得詭異。頭頂上只有一隻眼睛,通體泛著淡淡的黃色,接近水色,被陽光炙烤後變成了白色,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葛黎在這一剎那卻想通了許多問題。
同樣用水,爲什麼富貴人家或是講究點的人家沒有疫病的情況,而窮苦人家卻連連死亡,因爲窮人家很少費柴火來燒開水喝,而且正趕上旱災(zāi),一點水都是好的,他們捨不得因爲煮沸水產(chǎn)生的水蒸氣流失一部分,這蟲子便順著水進入了他們的身體造成了所謂的疫病。
這些守衛(wèi)的衙役沒有接用潭子裡的水所以倖免遇難。
葛黎臉色凝重,道:“把裡面的水舀幹!”
深潭裡的水很快被舀幹,所有的人都往後退了步,頭皮發(fā)麻。只見潭底趴伏著一個如嬰兒型的怪物,白生生的,有紅色的煙霧般地在它的周圍縈繞,竟然正是那紅色的蟲子!
葛黎命人取來硝石倒了下去,那怪物扭曲著肉肉的身體發(fā)出像嬰兒般的啼哭,漸漸地在硝石的侵蝕下變得焦黑破碎,紅色的煙霧也落了下去。
所有的人都明白了,有人將這個怪物放在這個潭底用以滋養(yǎng)那些紅蟲子,這些蟲子進入人體後破壞腸胃的吸收功能,造成腹瀉,再順著血液流到大腦,讓病者發(fā)熱,麻痹了大腦神經(jīng)系統(tǒng),於是給所有人造成了疫病的假象!
此人的手段之狠,心之冷酷和精密的算計讓人髮指!
葛黎凝望著遠處,她想起被劫的賑災(zāi)糧款,想起那些黑衣人,想起被貪墨的銀子,想起殭屍冢……還有蒼擎山上被雷劈的老鬆。所有的種種,彷彿都在無形中被一根線牽著,執(zhí)線的人睥睨衆(zhòng)生,冷眼看天下!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脣角露出淺淺的弧度,心性中那桀驁和豪氣被激發(fā)了出來,那是一種棋逢對手,一決高下的期待和興奮!
葛黎則被百姓奉爲神人,無不感激涕零。
這一日傍晚,殘陽似血,熱風陣陣。
南城的收容所開闢出更大的一塊地方,搭起了一溜排的棚子,所有的病人都被停放在那裡,尹太醫(yī)和許郎中還有其他郎中正在例行檢查每個病人的情況並詢問進展,對癥下藥。
幾乎每個人都瘦了一圈,眼裡佈滿了紅絲,然而神情卻是愉悅的。
葛黎站在遠處靜靜地看著,如釋重負,她擡頭看看天空,道:“你看,那邊有一片黑雲(yún),說不準這幾天會下雨。”
牟邁恆瞇眼瞧了會兒,嘆道:“但願老天開眼,現(xiàn)在下了一點兒雨也是好的,再這麼下去百姓真的撐不住啊!”
葛黎沉默著,旱災(zāi)如果繼續(xù)持續(xù),即使朝廷賑災(zāi)也是杯水車薪,更何況這水源的困難,心中對那暗中造成所謂瘟疫更加切齒的痛恨。
一時間幾個人都沒有說話,突然一個小孩子跑了過來,舉著手裡的東西向著葛黎,“糖!糖!……”
正是那日被衙役強行關(guān)入收容所的孩子,他年齡雖小但是抵抗力倒是好,不過喝了幾天的藥便生龍活虎了。
此時,他小臉上塗抹著灰塵,身上也是灰撲撲的,不知道從哪裡討來一塊糖,被燙化了一大半,只剩一點兒黏黏的。舉著它,他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線像是獻寶似的看著葛黎。
牟大人剛要呵斥,葛黎止住了他,蹲下身,笑瞇瞇地道:“給我吃嗎?”
那小孩兒點頭,將糖往她嘴邊遞,滿眼的殷切和歡喜。
這樣的災(zāi)年不要說糖就是米也很少見到,可想而知,這塊糖對於孩子來說是如何的寶貝,他卻願意與葛黎分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