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上前呵斥,“哪裡來的瘋道人?衝撞了皇上該當何罪?”
那道人鬚眉皆白,卻滿面紅光,目明脣紅,有著道骨仙風的味道。他瞇眼一笑,目光落在那傾倒的松樹上突然臉色大變,長嘆道:“時也,命也!這老鬆感應天地之變,君王之威,難以承受之重,倒也,倒也!”感嘆又有著歡喜。
衆人又一再變了臉色,有人喝道:“瘋道人,你胡說什麼?”
道人瞪他一眼,道:“你鼻直口闊,暴戾之相,滿肚肥油,五體損傷,命不久也!”
那人怒,剛要喝罵,旁邊有人忽然道:“你,你,你是散仙人?”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據說散仙人曾是鬼大師的傳人之一,精通星術丹藥等異術,遊走於四國之間,很少以真正面目示人,在世人心中等同於神仙。
“仙人……”有人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只聽尖細的一聲道:“來者何人?竟敢冒充散仙人之名?”
那道人呵呵一笑,眼睛並不看他,落在宗決的身上,深深一個稽首,道:“西陵皇上,貧道有禮了。”
宗決顯然驚詫,卻保持著君王的沉著和威儀,道:“免。敢問道人剛纔何出感嘆之言?”
散仙人道:“道可道也,非恆道也。名可名也,非恆名也。西陵始皇建西陵二百年,種老鬆以樹其績,警示後人,然歲月漸久,松林成壑,遮蔽天日,日不能入,經時過久而生有邪穢侵蝕,影響時運,動國之根本也。今日皇上承上天之意,英武聖明,有金光護體,邪穢不能蔽,邪穢不能侵,上達天聽,老鬆警示,此乃乃國之大幸也!”
衆人被他的一番者也繞得頭暈,不過意思明白了,這老鬆倒得正是時候,西陵皇上是天意所定的君主。
有人高喊一聲,“皇上聖明!”
其他人楞了楞,恍然大悟般都附身跪倒,無論是心存歹意者,還是觀望者,都齊齊山呼“皇上聖明!……”聲音在山谷鬆壑中迴音嗡嗡然。
宗決微擡起下頜,脣邊是若有若無的志得意滿的笑意,目光與葛黎的目光對視了下,又移開,緩緩地吐出了心口的一口濁氣。
前面雲開霧散,天地澄明,清風徐徐而來。
長秋宮,一道珠簾垂掛,嫋嫋香菸不動聲色地潛入鼻息間。令人驚詫的是那散仙人正跪伏在珠簾前,無人前之超凡脫俗之淡泊,湊近了,能看見他的鬢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宗決的聲音從珠簾後傳來,寡淡而威懾,道:“你今日所爲甚合朕心,朕許你福廕三代。”
對方深深叩頭,道:“謝皇上隆恩,小人肝腦塗地願報君恩。”
宗決嗯了聲。
高至輕拍手,內侍端上一瓷杯,美酒清冽醇香。他接過遞到那人的面前,聲音輕和,道:“你放心去吧,高某親自送閣下一程。”
那人已經淡定,端了酒,低眼道:“謝皇上,謝公公。”說完,將酒杯湊近,略一遲疑便一飲而盡。
又伏身叩了頭,他緩緩退出。
珠簾內,一盤棋正鬥到酣處,黑白子分庭對抗,不分勝負。
宗決落子,微笑道:“你還是差了一步。”
葛黎看著棋盤,對方黑子將自己的生門堵死,起復無望,不禁訕然,道:“又輸了。”
宗決看著她,淡淡地道:“你心不在焉,又不願用心破解,我也是勝之不武而已。”
葛黎默了下。
當夜聖壇老鬆被人爲地利用雷電攔腰劈斷,雖然及時調用影衛神不知鬼不覺地將老鬆修復原樣,但是,她和宗決都很清楚地認識到一點,對方必有後著,自己一旦陷入囹圄之地,反勝的機會很小,更難堵天下人之口,給了居心叵測之人一個發難的機會。
兩人夜不能寐,苦思破敵之法。
葛黎認爲,唯有利用禪道箴言才能化解危機,第一時間便想到了早已作古卻被傳爲神人的鬼大師。
據說此人性情寡淡,潛心研道,並沒有真正的弟子傳世,但是藉著他的名聲沽名世間的人並不在少數,散仙人便是其中之人。
據說,此人幼時便一心向道,遊歷山川湖澤中曾有一段奇遇,成爲鬼大師的記名弟子,一度聲名鵲起,得世人膜拜。但是幾十年前突然銷聲匿跡,生死不知。
於是,兩人設下這局,以備突發事件時候用。
果然,對方一直在暗中窺伺,將劈斷的老鬆呈現在衆人的面前,昭示著上天的不滿和警示之意。
然而,“散仙人”的出現卻將危機化於無形之中,宗決的皇位被進一步鞏固,即是所謂的君權神授。至於“散仙人”成事後自然又會消失。
葛黎突然有種感覺,好像曾經她也用過這樣的方法去得到一個目的。
她愣神間,卻沒有注意到宗決的目光始終流連在她的身上,帶著欣賞,寵溺,甚至是據爲己有的癡迷。
輕輕地,對方的手撫上她纖細柔嫩的手背。她一顫,擡起眼正與對方的目光對個正著,那眸光幽深如大海中的漩渦,要將她深深吸附進去。
葛黎突然有種心怵的感覺,讓她想要逃避,低了眼,將手掙開。
宗決脣角的笑意微微凝滯,眸色變得暗沉。
正在這時,外面一陣腳步聲響起,他眸光微閃,脣角又慢慢上挑,那笑意如平靜的水面劃起一道水紋,有些突兀,卻讓人心驚。
他喃喃道:“動作很快呢!”
葛黎微微一愣,便被外面高至的聲音吸引了去,“皇上,宮裡來信,憐妃娘娘動了胎氣,情況……”他頓住了下面的話。
殿外又是一陣腳步聲,急促而快速。
宗決霍然起身,聲音焦灼,道:“怎麼可能?朕臨走不是作了交代了嗎?擺駕!擺駕!朕要回宮!快!……”
“是!……”高至匆忙出去,長秋宮裡一片忙亂。
那腳步聲頓住了。
憐妃的精神很好,笑道:“沒事,我知道分寸。”
丁嬤嬤道:“可不是,老奴瞧著娘娘這幾日精神好了,人的氣色也好多了。”
“是嗎?”憐妃撫了下臉,道:“多走走能吃了些。”
丁嬤嬤道:“娘娘身體好,老奴比什麼都開心,”壓低了聲音,“娘娘,您沒瞧見蕘妃娘娘的樣子,真正瘦了一圈呢!”
憐妃抿脣笑,她因爲懷孕不能去跟著皇上
去祭天,最有希望去的蕘妃竟然好巧不巧地生了病也沒有去成,這讓她實在開心,就是飯也比以前多吃了半碗。
丁嬤嬤知道主子的喜好,繼續道:“聽小安子說,這幾日當差的都提著心走路,就怕衝撞了那位。嘖嘖,”她搖頭。
憐妃慢條慢理地道:“她呀,就是個心性兒強的,可惜皇上是個油鹽不進的主,只能暗裡憋屈了。”
“娘娘,”丁嬤嬤向四周看了眼,靠近,“您說,蕘妃娘娘這病是不是來得奇怪了些?……是不是……”她向福雍宮的方向努了努嘴,“是不是那位主子搗的鬼?”
憐妃略一沉吟道:“這也說不準,平日裡瞧著她是個嫺靜淡泊的樣子,其實是個心眼深的,”她哼了聲,“藉著長公主的勢裝模作樣,哼。”
丁嬤嬤立刻拍馬道:“以後就不一定了,要是娘娘您生了這小皇子,這後宮就是您最大了。”
憐妃啐了她一口,臉上卻忍不住的笑,道:“少胡說,免得給人聽了去。”
丁嬤嬤忙道:“那是,老奴知道輕重。”扶了她,“娘娘,老奴扶你坐會兒?”
憐妃點頭。
身後的宮女忙將石凳上鋪了厚厚的軟墊子,扶著她坐下,給她揉捏著雙腿。
憐妃出了口氣,道:“走得遠了,腰腿都酸得很。”
丁嬤嬤從暖壺裡倒出杯茶遞給她,道:“娘娘喝口潤潤嗓子。”
憐妃就著她的手喝了口,目光一轉卻瞧見蕘妃帶著個宮女懨懨地從小道的盡頭走過來。如丁嬤嬤所說,果然憔悴了許多,就是那厚厚的脂粉也遮不住眼瞼下的淤痕。
對方也看到了她,目光在她的鼓起的腹部看了眼,掩飾不住的嫉恨,隨即移開,淡淡地道:“原來是憐妃娘娘。”
憐妃扶著丁嬤嬤的胳膊站起來,肚子大得更明顯,微微一笑道:“是,聽說蕘妃娘娘病了,今日可好了些?”
蕘妃道:“多謝關心。”不想和她再多說,轉身便走。
憐妃嘴角噙著笑,關切地道:“妹妹慢走,這天兒乍冷乍暖的,可得多注意身子。哎,真是不巧,蕘妃娘娘這病來的也太不是時候了,夜裡我想起皇上跟前沒個人伺候,心裡真是急得慌。”
提起自己的病,蕘妃有一肚子的鬱悶,本來她篤定地認爲伴駕的一定是自己,或許自己藉著這次機會能得到皇上的青眼,誰料到這場病打亂了她所有的計劃,又氣又急反而將病拖得重了,這幾天纔好了些。
對方的幸災樂禍,還有那挺起的大肚子實在礙眼得很,她想抓花對方的臉。
“娘娘……”細雪輕叫了聲。
蕘妃忍住氣,冷笑著睨了憐妃一眼,道:“憐妃娘娘還有多掛心自己,若是有個什麼……哼!”她哼了聲,轉身恨恨地離開。
憐妃不以爲意,瞧著她離開的背影笑意更深了,一隻手撫上肚子,心想真好,自己肚子裡的這塊肉是獨一無二的。一眼瞥見園子裡有棵秋芙蓉開得正豔,層層疊疊的花瓣次第地包裹成一個小燈籠似的,花瓣紫中帶粉像是被墨色暈染,還有的完全綻開,花瓣上絲絲縷縷的紋路細膩柔潤,金黃色的花蕊上還濡著幾點水珠,晶亮剔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