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想著今天無意中見到那人。
那人年齡不過十七八歲,那份俊美即使在病中也不曾減損半分。
他臉色蒼白,依著牀頭正在喝藥,像是注意到有人窺探,看過來,目光落在她的臉上,有著剎那的失望,隨即善意地一笑。
葛竹心頭一跳,轉身就跑,想起了姐姐便過來說給她聽。
葛蘭眸的手指一動,哎呀一聲,手指被刺了下,指頭沁出一滴鮮血,她將手指放進嘴裡。
葛竹緊張地道:“姐姐,是不是流血了?”
葛蘭眸輕笑道:“沒事,”隨意地,“你是個大姑娘了,不要隨便進人家的屋子?!?
葛竹道:“我知道,唉,真的很可惜,郎中說他生了很重的病,得好好養著呢?!?
葛蘭眸愣了楞,不知怎的,心底有種說不出的忐忑和煩躁,她捏了針低頭繼續著,好半天卻不知道往哪裡放。
接連下了三天的大雨,天終於放晴了,陽光熱烈地普照著大地,樹兒,草兒經過雨水的洗刷都變得精神了許多。
那公子靠著樹下的一張藤椅悠閒地看著遠方,幾隻小雞圍著他的腳邊轉悠著,甚是愜意自在。
風吹來,捎來後院一陣笑聲,銀鈴般的,撩撥得他的心癢癢的,他忍不住起身往後面走。
後院一棵大槐樹上面綴滿了銀串子般的槐花,香氣濃郁。
一個少女正舉著一根長長的竹竿敲打著,樹下鋪了一大塊布,上面落滿了槐花。
一個小姑娘正忙著將槐花籠在一起,也不顧頭髮上,衣服上都落了槐花。她高興地道:“姐姐,今晚讓娘做槐花飯好不好?”
少女道:“好,你呀,就貪吃!”
小姑娘吐了下舌頭,道:“我最想吃姐姐做的槐花糕,何嬸子她們都說好呢!”
少女笑,擡頭繼續打著槐花,成串的槐花落下,白色月華裙襬隨風輕輕曳動,如輕盈翻飛的蝴蝶,含笑的臉就如盛開的槐花般純潔乾淨,一雙藍色的眸子清亮剔透,波光流轉間已經魅惑了人心。
那公子癡癡地看著。
少女猛然感覺到什麼,扭頭看過來,先是驚懼,再就是釋然,最後看著對方的傻樣,忍不住噗嗤一笑,猛然驚醒自己的失態,臉兒騰地紅了,低了頭便往回走。
那公子好不容易纔見到心上人怎麼能放棄這個機會,忙叫了聲,“姑娘請留步!”
葛蘭眸頓住了身子。
葛竹先是吃驚,再就是疑惑地看著兩人,十多歲的小姑娘已經初通人事,心裡有了幾分明白。
那公子急走幾步,深深一禮,道:“在下辰恆,冒犯姑娘了?!?
葛蘭眸回身斂衽一禮,大方而端莊,道:“是小女無狀了,請容小女告退?!?
辰恆眼睜睜地看著對方翩然離去,不捨卻又無奈,深深嘆息一聲,“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多情卻被無情惱。”
葛蘭眸腳步一頓,便失去了蹤影。
辰恆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良久,注意到葛竹怯怯地又帶著好奇的目光,心頭有了主意。
這一夜,葛蘭眸輾轉反側,覺得天氣漸漸燥熱起來。
一縷月光如水如煙般地瀉進房間,靜謐安好,她從枕頭下摸出那方蘭花帕子,正是曾經失去的那塊,所不同的是上面用墨寫了兩行字,清雋雅緻,字字含情:一日不見如三月兮,青青子矜,悠悠我心??v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她藉著月光凝著那字,輕輕地用手撫摩著,想象著對方
在寫這幾句詩時那殷切又悵然的神態,絲滑的帕子像是蛛絲一點一點將她的心纏繞,慢慢地生了蜜意,如月下一汪輕輕盪漾的春水。
接下來的幾日,她總是不經意地收到對方的小物什,或是一朵花,一個簪子,一句詩……她都整整齊齊地收藏在枕頭下,心底,夜深人靜時拿出來慢慢品味,情絲悠長。
一天夜裡,葛蘭眸被窗外輕輕的叩擊聲驚醒,她下意識地去看睡著一邊的葛竹,對方睡得正酣,輕手輕腳地,她下了牀,站在窗前遲疑著。
窗戶又被叩擊了幾下,她深吸了口氣,打開。
窗下,辰恆長身玉立,容色清俊,見了她,驀地一喜,道:“你,你終於肯見我了?”
葛蘭眸低垂了眼瞼,低聲道“你,你這麼晚了,來作什麼?”
辰恆道:“我想看看你?!币浑p星眸含情,脈脈地看著對方。
葛蘭眸低頭不語,手捏著衣襟。
辰恆大膽地伸出手握住對方的柔夷,那柔滑細潤的觸感讓他心悸心顫,他道:“蘭兒,我,我一直想著你……”
葛蘭眸低聲道:“那又如何?這般私相授受若是被人知道……”
辰恆急切地道:“我不會傷害你,蘭兒,你相信我,從我第一次見到你,我就喜歡你。”
葛蘭眸擡眸,藍色的眸子如天空最亮的星星,不敢相信地道:“可是,很多人都不喜歡我的眼睛……”
辰恆握緊了她的手,深情地凝著她,手輕觸上她微翹的睫毛,感受那睫毛如蝶翼般輕輕掃過他的掌心,心像是酥了般。他道:“我喜歡,蘭兒,我真的喜歡。”
葛蘭眸的心剎那間被什麼填得滿滿的。
“蘭兒,”辰恆動情地叫了聲,“我要娶你,你跟我走好不好?”
葛蘭眸低垂著頭,微不可見地點頭,月色中她如一朵含羞的夜來香,香氣馥郁,美不勝收。她輕輕地道:“君若不棄,蘭眸當不離?!?
辰恆大喜,一疊聲地道:“我定然不會負你,蘭兒,你等著,我這就回去準備娶你!我讓劉大人來提親好不好?”
葛蘭眸眨眨眼,恍然,道:“你是住在劉府的那位貴客?原來是你……”她想起葛家的突然走運,想起劉府對葛家的寬容,再想想他的病,莫名其妙地住在葛家……不禁惱怒,“你,你一直在騙我……”
辰恆忙道:“沒有,天地良心,蘭兒,我只是不想驚嚇了你。劉家老爺和我曾有過往年之交,這次來,我一直住在劉府,如果不是那日在後院遇到你,我已經回去了。”
葛蘭眸咬脣,半晌,道:“你還有什麼沒有說明白?我雖然家境貧寒,但是也是好人家的女兒,若是想要娶我,便要三媒六聘,八擡大轎擡我過門!”
辰恆窒了下,道:“是,是,我一定不會委屈你。”頓了下,索性坦白,“蘭兒,其實我是葛國人,這次是出來遊歷的,家裡父母早就催我回去了,只是因爲念著你。蘭兒,”他小心地覷著對方的臉色,“劉伯父一向與我關係甚篤,不如請他出面向你父母提親,等成了親,我就可以帶著你回葛國,好不好?”
葛蘭眸驚詫不已,想不到對方竟然是葛國人,或許正是因爲這個,他纔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在意自己眼睛的顏色吧。
她釋然了,或許從一開始對方便有目的地接近自己,騙了自己,但是她能感受到對方對自己的一片真情,心裡甜蜜蜜的。可是,想到要離開父母到那麼遙遠的葛國,她不禁踟躕不定,道:“我,我……”看著對方殷
切緊張的模樣,她輕咬脣,“我再想想?!?
辰恆有些失望,隨即掩飾了去,道:“我會等你。”
兩人又依偎了一會兒,容恆終於離去了。
葛蘭眸凝望著他的背影漸漸溶入了月色中,心緒紛亂,關上窗戶回過頭,卻對著葛竹亮晶晶的眼睛,她吃了一驚,道:“你醒了……”
葛竹輕輕地道:“姐姐,你不要我了嗎?”
葛蘭眸撫著她的背,輕聲道:“怎麼會呢?姐姐以後過得好,一定會對你好的。”
“可是,”葛竹眨著眼睛,“如果過得不好呢?”
葛蘭眸道:“不會的,我一定會過得好,你也是,因爲我們是最親的姐妹啊?!?
葛竹想了想,點頭,道:“姐姐好,竹兒就好?!?
葛蘭眸笑著,心頭柔軟,有這樣的家人真是她的福氣。
第二日,辰恆離開了葛家,又過了三四日,來了一隊人馬直奔葛家,爲首的是白柳鎮最負盛名的官媒張媒婆,後面跟著四五個衣色鮮亮的僕役,他們擡著三擡的箱籠,上面結著大紅的綢帶,看著十分喜慶。
葛家父母驚疑地看著對方笑的像花一樣的臉,有些摸不著頭腦。
張媒婆說著恭喜的話,又奉承了一番,纔將庚帖拿出來,道:“恭喜葛家老爺,恭喜葛大小姐,劉老爺專門遣我來爲他的外侄提親!……”
葛家父母好半天才弄明白,原來寄居在自己家裡多日的那個辰公子便是劉府老爺的外侄,看上了葛蘭眸想要結爲兒女親家。
很奇怪地兩人並沒有露出受寵若驚,或是歡喜的表情,互相看了眼。
葛母婉言道:“婚姻大事雖說是父母之言,但是葛家是小門小戶不敢高攀劉府,還是勞煩張婆婆回去說一聲?!?
張媒婆沒有想到對方會拒絕,在她看來,劉府家大業大能看上小門戶的葛家是葛家莫大的榮幸,更何況那劉家老爺的外侄是個玉樹風流的,真是便宜了葛家。若不是劉家出面,她哪裡願意到這麼個地方來?
當下,她冷了臉,道:“要我說,葛家嫂子這話說得就欠妥了,劉府可是富貴人家,方圓百里都沒人能比得上!你家的姑娘不知道修了幾輩子的福分才入了劉家的眼,你呀,就不要這麼不識好歹了!”不耐煩地,“把庚帖拿出來吧,老婆子還有幾家酒得趕呢!”
葛家父母無奈。
葛母踟躕著道:“如此,容我和女兒說說?!?
張媒婆擺手,冷著臉道:“快點,快點?!?
葛母陪著笑,急急地去了後院,剛剛跨進院門,卻見葛蘭眸靜靜地站在老槐樹下,微仰臉,白色的花,綠色的葉子,那精緻的五官,如玉的肌膚,十三四歲的少女正是枝頭那豆蔻花骨朵,透著粉嫩,香氣縈然繞鼻。
她楞忡著。
葛蘭眸回頭,微微一笑,道:“娘!”
葛母醒過神,應了聲,欲言又止,道:“蘭兒,前面……”
葛蘭眸安靜地道:“我知道了,娘,是劉府來提親是嗎?娘,我願意的。”
葛母睜大眼睛,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捂住嘴,又氣又驚,道:“你,你原來……”
葛蘭眸忙道:“娘,蘭兒沒有做傷風敗俗的事,但是,他和我說過,”她低了頭,“他要娶我,他說他會好好待我。”
葛母半晌都沒有說話,看著她,眼神悲哀,無奈,她道:“娘知道你一直是個有主見的,但是,蘭兒,爹和娘雖然窮,卻不想拿女兒去換富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