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首坐著十幾個容色豔麗,各有千秋的妃嬪。她們心不在焉地看著那舞,又有意無意地落在這君王的身上,有的臉上露出嫉妒之色,有的則表現淡定。
一曲終了,西涼錚哈哈大笑,道:“好舞!好舞!這舞好,這人兒也好!”
那舞姬媚眼一閃,近前款款拜倒,聲音如纏絲般絲絲縷縷地纏繞於心尖兒上,道:“妾,謝皇上誇獎!”
西涼錚大手一揮,道:“賞!”
旁邊的太監捧了紅漆木盤過來,上面放著幾錠黃澄澄的金元寶,耀花了人的眼睛。
那舞姬忙叩頭拜謝。
荔妃輕笑聲,道:“皇上真是慧眼獨具呢!這舞姬倒是個出色的。”
西涼錚偏了臉,向她道:“愛妃也喜歡?”
荔妃道:“皇上喜歡,臣妾自然喜歡。”
西涼錚似乎來了興趣,道:“愛妃喜歡她什麼?說來聽聽,朕看看是不是和愛妃心有靈犀一點通。”
荔妃用絹子掩了脣,嬌嗔地看了他一眼,道:“皇上這是要臣妾成爲衆矢之的!”頓了下,“妾身瞧著那眸子是極好的。”
西涼錚頷首,道:“愛妃所言正合朕意,”笑著,“既然愛妃喜歡,朕送你便是!——來人,將她的一雙眼睛挖了,給荔妃娘娘收著!”
這一聲不吝一聲驚雷,將所有人都震得面無血色,那舞姬當場便癱軟在地,尚沒有等她求饒,兩個太監已經過來將她拖了下去。
大殿裡一時間寂靜無聲。
片刻的功夫,一個小太監捧了個木盤上前,蓋了塊絹布,揭開,竟然是血淋淋的一雙眼睛。
西涼錚談笑風生,道:“愛妃可喜歡?”
荔妃花容失色,哆嗦道:“喜,喜歡……”在對方笑吟吟的目光下如浸入了寒潭,汗毛倒豎,戰戰兢兢地接了那木盤在手,微微顫抖著。
西涼錚很是滿意,不再看她,輕舉了下杯子,道:“上酒!”
每個嬪妃後侍立的宮女低頭將她們的酒杯斟滿,清冽的酒液在杯子裡輕輕漾起,映著燈光流離十色。
荔妃此時鎮靜了情緒,將那木盤交給身邊人收了,自己執了酒杯跪伏在地,高高舉起,“恭祝皇上千秋萬歲,萬萬歲!”
其他人也戰兢兢地匍匐跪地。
西涼錚修長的手指輕輕撥弄著杯子,眸子裡閃動著兩簇詭異的火苗,笑,一飲而盡,一縷酒水順著他的嘴角瀝下,濡溼了他胸前的衣襟,俊美高貴中有放浪形骸之態。
衆人都仰脖喝下。
西涼錚笑意更深了,道:“朕千秋,愛妃也千秋不是?”
他這句話說的人都是一愣,只覺得有什麼不同尋常的卻無法窺得端倪,誰也沒有注意到廊柱邊的一個嬪妃伏低了身子,順勢將嘴裡的酒吐在了繡袍上。
絲竹聲又起,舞姬們再次起舞,每個動作和眼神都配合得極到好處,卻中規中矩,形體僵硬,很顯然,剛纔那個舞姬的下場震懾了所有人。
西涼錚也不爲意,很愜意地輕輕擊打著拍子。
突然,外面傳來噪雜之聲,並有人大聲呵斥。
西涼錚眸子一凜,道:“什麼人在外大聲喧譁?”
大太監跌跌撞撞地走進,叩頭道:“回稟皇上,徐大人,包大人,還是十幾位大人都要面見皇上……”
西涼錚一擺手,絲竹聲戛然而止,舞姬們躬身退下。
嬪妃們也識眼色地退了個乾淨,片刻功夫,大殿裡唯有燭光灼然,杯盤狼藉一片。
西涼錚支著
額頭,滿臉的不耐,卻沒有說話。
踢踏著,十幾個大臣涌進了大殿,納頭便拜,口稱萬歲萬萬歲!
西涼錚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似笑非笑,道:“衆位臣工這是做什麼呢?要宮還是要弒君?”
大臣們惶恐,“皇上,微臣不敢……請皇上恕罪……”
爲首的左相向前膝行幾步,道:“皇上,如今葛兮大軍直入,已經近皇都,葛國危在旦夕,請皇上以百姓社稷爲重……”
“是啊!”其他人附和著,“皇上,請想個萬全之策……皇上……”個個面有激憤之色,無不表現出自己的忠君愛國。
西涼錚坐直身子,道:“萬全之策?徐大人,朕已經召了勤王之師,幾天過去了,人呢?”
對方啞然。
西涼錚繼位後,前期尚能自律,開設言工,選賢拔能。但是近兩年來,愈加驕奢逸,沉溺於酒色中,致使百姓怨聲載道,君臣離心離德。
而這次葛兮突然出兵讓葛國措手不及,雖然頒發了聖旨勤王,卻不能立竿見影,甚至邊陲將領有觀望之意,皇都之危岌岌也。
西涼錚站起身,腳步虛浮,指點著幾個人,滿臉的不屑和冷嘲,道:“瞿州關卡失守,接連又失了三城,皇城屏障不存,而縱觀皇城不過一萬的士兵如何能抵抗葛兮二十萬大軍?你們,”他冷笑,“你,你,還有你,誰能拒敵於外?!”
衆人沉默,空氣凝滯而沉悶。
西涼錚旋轉了個身,肥大的袍袖將案幾上的杯盞掃落在地上,發出聲聲脆響。
他仰頭張開雙臂,發出怪笑,“瞧!都是一羣空口說話的廢物!都是庸才!朕養你們多年,如今危難之時又有誰能爲朕解憂?”指著一人的頭頂,面容猙獰,“朕記得包大人的內侄坐鎮阜東郡,不過區區一天的功夫便大開城門迎敵!”
那包大人哆嗦著,叩頭如搗蔥。
西涼錚又一一指著另外幾人,道:“你,收拾了細軟命人送出了城;你,暗地裡使人去和西涼昊聯絡;還有你!”他聲色俱厲,“你聯絡了十人密商!……朕,倒是想知道你們都做何種打算?”
“皇上!……”人人都抖如篩糠,失了顏色。
“滾!”西涼錚大喝著,“滾!都給朕滾得遠遠的!”他狀如瘋癲,一腳踹倒幾人。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衆人都諾諾著,幾乎是跪爬著退了出去。
喘著氣,西涼錚跌坐在軟榻上,瞪著空蕩蕩的大殿,瞪著狼藉不堪的地面,突然放聲狂笑起來,一邊笑,一邊道:“好,好的很!……朕,如今纔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笑得不可抑止。
大太監嚇得將頭抵著地面一聲也不敢吭。
良久,西涼錚止住笑,慢慢移步往外走,站在臺階上,夜風拂面帶著早春的寒意,讓他清醒了幾分。
他揹負著雙手,仰頭凝望著廣袤的夜空,上面寥寥幾顆星星,遙不可及。
夜空下,皇城燈光點點,宮闕,亭閣,高牆被夜色籠罩著,蒼涼而遼遠,他喃喃道:“朕想,父皇應該很高興吧?”吐了口氣,淡淡地,“那酒還有麼?”
大太監打了個顫,低聲道:“還剩些。”
西涼錚道:“送些給太上皇喝,聽著,看著他喝下,就說是朕的一片孝心!”
“是。”大太監應著,命一個小太監託了壺酒一路往宮去了。
西涼錚瞇眼,星光映入他的眼底,寒意森然,輕輕地,他牙齒輕挫,道:“這宮殿,這樓閣,這皇城,還
有整個葛國都是朕的,都是!……西涼昊,你奪不走的!你奪不走的!……”
一人躊躇了下,道:“葛兮來勢洶洶,臣以爲是……是因爲圖譜一事而記恨在心……皇上不妨不妨……”他吭吭哧哧地,覷了眼西涼錚的臉色,大膽地,“十三年前,昔日的西涼和葛國也曾經有過多次戰爭,我皇憐惜百姓顛簸流離,便議和停戰,並送了質子……”
他所說的正是西涼昊爲質之事。
西涼錚往後靠了靠,道:“王愛卿的意思是要朕向葛兮請求停戰,並議和答應所有條件?”
“臣等聆聽皇上聖意。”
西涼錚冷笑聲,“朕意?衆位愛卿可不要忘了藉助葛兮來犯的是西涼昊!葛兮不顧兩國交戰不斬來使之約定,竟然孚首十人,這置朕,置葛國於何地?”他聲色俱厲。
王大人撲通跪倒,以頭抵住地哆嗦著,其他的人低著頭儘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西涼錚霍然起身,臉色冷厲,道:“不要以爲朕不知道你們的心思,對於你們來說,這個位置無論是朕還是西涼昊坐,你們都是好臣子是不是?”他冷嗤一聲,“說不準你們已經亟不可待地想要開了城門迎了那人入城!”
“臣不敢!……皇上明鑑,臣等不顧……”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西涼錚慢慢坐回原位,目光飄渺地望向那煙雲裊繞的獸嘴,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道:“沒關係,沒關係的……”神思似乎走遠。
大殿內死一般的寂靜。
隱隱約約間聽到外面馬蹄聲殺喊聲由遠及近,地面也微微顫動起來,有人驚慌失措的呼喊聲,”……不好了!葛兮攻城了!……不好了!……”
大殿內有人坐不住了,偷眼看看西涼錚的臉色卻不見其有所動,想要開口,卻覺得嗓子像是被什麼掐住了般,他扼住了自己的脖子,眼睛鼓突出來,模樣恐怖。
旁邊的人察覺到異樣,還沒有來得及詢問,也扼上了脖子,痛苦地張開嘴,“毒……有毒……”
其他人也沒有幸免,都像是缺了水的魚痛苦地掙扎著。
像是想到了什麼,有人指著西涼錚,顫顫地,又轉向那獸嘴裡吞吐的雲霧。
白煙嫋嫋中,西涼錚的眉眼變得模糊,嘴角似笑非笑,聲音很輕,聽在每個人的耳朵裡卻像是驚天炸雷,讓人魂飛魄散。
他笑得輕淡,道:“朕登基三年,或許對不起百姓,卻對得起你們這些人。平日裡,你們阿諛奉承,鑽營徇私,無所不能。如今,國將大難,朕無力迴天,無論如何都不能棄你們於不顧不是?”
“呃……呃……”衆人都說不出話來,有的不動了,有的掙扎著,涕淚交加,有的則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向著大門的方向爬去。然而,門被關得嚴嚴實實,連一絲縫隙都沒有。
他們絕望了,回過頭瞪著西涼錚,眼睛裡要齜出血。
西涼錚風輕雲淡地道:“你們都是朕的好臣子,所以,朕不會厚此薄彼。這香還是妙娘子所留,朕記得她說過,無色無味,殺人於無形,無藥可解……哈哈……”他露出白生生的牙齒,笑著,得意而瘋狂。
“瘋了!……瘋了……”有人喃喃著,無奈再也使不出一點力氣。
放眼整個大殿裡身體橫亙,奄奄一息,有的死相猙獰。
驟然,大殿外傳來一陣噪雜的腳步聲,有重物狠狠地撞擊著銅門發出嗡嗡的聲音,一下,又一下,終於,門被撞開一道縫隙,一股清新的空氣涌了進來。
有人喝道:“裡面有毒煙,退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