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有所失,道:“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佟威,除了朕,能念著她的就是你了是不是?”他輕聲問著。
跟在後門的佟威身體微微一震,不自禁地擡頭,逆著陽光,他心驚地發現對方的鬢角有縷白色,突然心頭髮堵,悶悶地嗯了聲。
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正在這時,從福雍宮的方向傳來一陣歡笑聲,如銀鈴般清脆悅耳。
宗決側耳聽了聽,臉上忍不住露出了笑意,道:“福雍宮裡做什麼呢?這麼熱鬧?”
德公公見他的注意力轉移暗地裡鬆了口氣,賠笑道:“想必是長公主又得了什麼新奇的玩法,皇上,不如去瞧瞧?”
宗決的後宮人丁單薄,至今無一人爲他產下子女,唯有宗寶兒一個孩子。這讓眼盯著後宮,關心皇上子嗣的大臣們操碎了心,不知道是皇上有意爲之,還是其他原因。
宗決倒是淡定坦然,將全部的愛都給了宗寶兒,世人都知西陵長公主尊寵至極。
讓他覺得安慰的是宗寶兒天資聰慧,有過目不忘之能,總有出人意料之舉,西陵視爲神童。
他頷首,道:“這孩子總是不安分,都六歲了,也沒個女兒家的模樣,真正是被寵壞了。”雖然是責怪的語氣卻透著寵溺。
德公公笑道:“公主最是聰明不過了,總是琢磨那麼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老奴都不曾聽說過……”
說著話,幾個人走到了福雍宮,有宮人見了忙著行禮,要通知宗寶兒。
德公公擺擺手,隨著宗決走了進去,遠遠的只見紫藤花架子下一羣女孩子玩得正歡。
草坪上十幾個繡凳排成長長的兩排,兩端各站著相同的人數,左邊兩隊的領頭各拿著一個小木棍,兩隻團成一個球樣的東西從兩排繡凳下正快速地滾動著。
其中一隊持棍的正是宗寶兒,陽光下,她肉嘟嘟的小臉如桃花瓣似的酡紅嬌豔,黑葡萄般的眸子閃著快樂的光,穿了件蔥綠色小襖,配了條肥大的紅色籠褲,將褲腳紮緊,腳蹬著雙鹿皮小高靴,頭上兩個抓髻上纏了彩色的鈴鐺,隨著她的動作叮鈴鈴地響,如彈奏著歡快的曲兒。健康,活潑,美麗,如同是畫上的仙童似的。
其他孩子跳著腳加油助威,隨侍的宮人也看得熱鬧,竟然沒有發現他們的到來。
宗決站住了,饒有興趣地看著。
德公公眉飛色舞,道:“皇上您不知道,這是長公主自個兒想出來的遊戲,說是趕小豬……哪個隊的速度快就是贏家……”
“哇!”宗寶兒突然跳起來,叫著,將木棍高高拋起,“贏了,贏了!……”
其他人也歡呼起來,整個場面十分熱鬧。
突然,有人叫了聲,“皇上……”
場子裡一窒,頓然沒了聲音,接著就是下跪叩頭的聲音,“參見皇上……”
宗寶兒早就像只花蝴蝶一樣撲過來,眼睛亮晶晶的,“父皇!……”
宗決將她摟在懷裡,看著她滿臉的汗,接過帕子給她擦拭,心疼地道:“累了吧?”
宗寶兒眼睛瞇成了一條縫,道:“不累,不累……父皇,您怎麼來看我了?”
宗決逗她,道:“父皇自然是想你了。”一邊袖了她的手,“出了汗,先進去洗洗,不然會生病的。”
宗寶兒眨巴著眼睛道:“父皇……”想說什麼又遲疑著。
宗決好笑地看著她,每當她做錯了事兒,或是有什麼過分的要求時就是這般模樣,便逗她道:“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壞事想要父皇原諒?”
宗寶兒噘嘴,道:“寶兒很乖的,父皇,”她拉了他的手撒嬌地搖晃著,“我想去葛兮好不好?”
宗決一愣,看著她道:“怎麼想起這個?”
宗寶兒道:“她們都說葛兮的女皇是最最美麗聰明的,我想去看看。”
宗決勾了下脣,道:“再等幾年吧,你太小了。”
“父皇!”宗寶兒摔開他的手,叉腰挺胸,大聲地道:“我已經六歲了!”
宗決笑著揉著她的頭髮,寵溺地道:“不小,不小,我家的寶兒長大了。不過,”他彎腰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父皇捨不得寶兒,寶兒能捨得父皇嗎?”
宗寶兒爲難了,又不甘心,道:“可是,可是……”
宗決道:“父皇答應你,再等兩年,父皇一定讓你去葛兮看望葛兮女皇,我想,”他輕輕地,“她應該很高興見你。”
他想,自己沒有機會再見那個人,便讓寶兒完成自己的夙願吧。
宗寶兒妥協了,她乖巧地由著他拉著往殿內走。
正在這時,身後傳來一個嬌滴滴的聲音,“皇上。”
兩人頓住腳步,回過頭卻見一個美麗的女子扶著個宮女姍姍然地走過來。她著了身絳紫色長裙,上面繡著富貴的牡丹,冰肌雪膚,娥眉淡掃,特別是她那雙眼睛生得極美,瀲灩如一泓清泉晃動,分明還帶了幾分稚氣。走動間,細柳般的腰肢輕輕擺動,婷婷嫋嫋,楚楚動人。
宗決皺了皺眉。
德公公覷了眼他的臉色,道:“念貴人怎麼來這兒了?”
念貴人眼睛看著宗決,道:“妾身想見皇上。”
宗決想起德公公說過的事,對這念貴人有了點印象。
這念貴人是半年前進宮的,本來是個天真爛漫的女孩兒,因爲那眼睛長得好,所以多召寢了幾次,看樣子是這幾分寵愛讓她忘了身份。
這幾日朝堂上正因爲送葛兮的物資而吵得不可開交,葛兮重建三年一邊勵精圖治,一邊厲兵秣馬,其心昭然若揭。
西陵最是敏感,又不滿宗決的態度多有死諫者要求加強邊境防備力量的增強,並斷絕這份贈送,他們生怕一旦葛兮崛起西陵便會首當其衝。
這念貴人的父親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借了女兒的寵有些忘形了,這次反對的言辭最爲激烈,盛怒下,早朝時剝了他的官服下了大牢,想必這念貴人是來求情的。
宗決的顏色冷了幾分。
念貴人卻沒有看得清楚,撇了撇嘴,淚珠兒在眼眶裡直打轉,嬌嬌柔柔地叫了聲,“皇上……”便跪了下去,露出雪白的脖子美麗如天鵝,嚶嚶的聲音,“皇上,妾身想求皇上恩典……父親是忠心爲著皇上,皇上您饒恕他吧!……”
腳步聲漸近,繡著蟠龍雲紋的袍角映入她的眼簾,一雙皁色黑靴子停在了她的面前,她心頭一喜,皇上終究待她有幾分不同。她大膽地伸手握住了袍子的一角,“皇上……”
德公公撇過臉去,正好和佟威對個正著,兩人的嘴角都輕輕扯了下,低了頭不看。
念貴人見宗決不動,也沒有如她認爲的讓她起身,不禁惴惴然,擡起眸子正對著對方那幽冷的目光,心兒一顫,全身生寒,整個人像是被抽了脊樑骨趴伏了下去。
旋即,那雙
靴子移開了,腳步聲漸漸遠了。良久,她慢慢擡起頭,德公公淡淡的眉眼,道:“皇上有旨,念貴人認不清自己的身份,恃寵而驕……今兒便遣到冷宮,跟著教養嬤嬤好好學著什麼是婦德!……”
念貴人如遭雷擊,眼睛睜大,臉兒失了顏色,嘴脣動了動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一片落葉飄然而落,被宮人踏上,碾碎。
那邊,宗決已經拉著宗寶兒進了內殿,彷彿所有人都忘卻了她的存在。
特別是外祖母總是流著淚絮絮叨叨的,我知道那不是說給我聽,她認爲我聽不懂,她是在說給靜妃聽,“……你進宮有一個年頭了,怎麼還沒有把皇上的心拴住?要知道你有長公主和尉遲家可以依仗,皇上會高看你幾分,你得抓住機會……淺兒是個福薄的,明明可以當皇后卻撒手去了……尉遲家只能依靠你了,論容貌才情你都是上等的,又是個能忍的,不然老爺和我也不會從那些個姐妹中選中你……爭取將長公主交給你撫育就是給你機會。你快點生下皇長子纔有可能坐上那個位子……”靜妃唯唯諾諾,我能察覺出她的一腔怨氣。
因爲父皇很少來啊,即使來,很多時候都是抱抱我,和我說話,對她冷冷清清的。
說實話,她和母妃有兩分相似,真的很美。但是不知道爲什麼我就是不喜歡她。我不喜歡她看著我的眼神,看著我總是淡淡的,還有著說不出的……呃,是什麼呢?等我長大了些,我知道那是憎惡。很奇怪,她是我母妃的妹妹卻憎惡我,憎惡我,卻表現出疼愛我,處處以我爲中心的表象。
西涼昊趴在窗臺上支著腮一眼不眨地看著,一陣風來,捲起雨水打溼了帷幔,溼了他的髮絲,絲絲沁涼入骨,他打了個寒噤。
貼身大宮女紅蓼進了屋,忙去拉他,“我的小主子,還不過來,雨都把衣服打溼了,會生病的……”
西涼昊由著她拉到一邊,卻有些遺憾地看著窗戶被關上,也隔絕了外面的沙沙聲。
紅蓼一邊用乾毛巾替他擦拭著,一邊絮叨著,“這天冷了,您身子弱,可不能凍著了……”
“如果我生病了,是不是段叔叔就會來看我?”他睜著那雙澄澈無邪的眼睛看著對方。
紅蓼一窒,凝著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這個小主子生得太好,五官精緻,皮膚如雪,特別是那雙眼睛像是浸泡在清泉中,溫潤晶瑩得幾乎要滴出水來,晃眼中還有瑩瑩的藍色。若是看著你,要將人吸附進去,讓你的心都融化。
她暗暗嘆氣,心疼又心酸。當年葛蘭眸跟著西涼恆到葛國,她被西涼恆指定伺候對方。在她的眼裡,那葛氏實在是個絕代佳人,無論是容貌還是性情都讓人不由地心儀。只可惜紅顏多薄命,如今留在她的記憶力的便只有那雙藍得如海水般澄澈美麗的眸子了。
西涼恆是個癡情的人,也是個風流的人,除了唯一的嫡子是太子妃祁氏所出,還有另外兩個皇子。而西涼昊從小便被養在不受寵的芳嬪的綺離宮裡,除了她和一個半聾半啞的嬤嬤近身伺候,再無人關心他的死活。
至於他嘴裡的段叔叔則是個例外,那是個俊美沉穩的男子,有著顯赫的家勢,更與太子有不同尋常的交情。唯有他還記得這個被遺忘的孩子,間或地過來看望一兩次,倒是讓年幼的西涼昊對他有了濡沫之情。
然而,這裡畢竟是太子後宮,一個男子怎麼能隨便出入?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只怕會掀起一番驚濤駭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