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口地喘著氣,慢慢地,她瞇著眼睛適應了亮光卻發現自己置身在一個石室裡,如倒立的漏斗狀,壁龕裡燃著一盞油燈幾乎不見火苗晃動,四周的牆壁斑駁不堪,掛滿了被鮮血常年浸泡已經看不出原來顏色的種種刑具,如影影綽綽的鬼影。
她忽然發現一個事實,她沒有死!竟然沒有死,在一剎那她不知道是歡喜還是震驚,是有人救了自己!
巨大的驚喜讓她暫時忘了自己的處境,扶著牆壁慢慢地站起身,身體僵硬得不聽使喚。她擡頭髮現這個石室了並非只有自己一個人,對面的牆壁上吊著一個女人,頭低垂著,長長的頭髮披散下來遮住了她的臉,身上的衣裙尚顯得精緻,像是死了般一動不動。
杜錦平驚疑不定,那身影是那麼地熟悉,“娘……”喉頭咕嚕了聲,她試探著慢慢靠近,撩起那捧亂髮。
果然上官氏的臉出現在眼前,臉色青紫,雙目凸起,嘴角還殘留著一抹黑血,顯然已經死了多時。
她尖叫聲跌坐在地上,巨大的恐懼壓過了悲痛,是誰把她和上官氏的屍體擄到這兒?這裡又是什麼地方?看著這陰森恐怖的地方,還有個死人,她不由自主地顫慄起來。
火苗輕輕晃動了下,一高一矮兩個人無聲地站在那,一個俏麗英挺的少女一個則是個十歲左右的垂髫女孩兒。
杜錦平瞪大眼睛,“你?葛黎?”
葛黎微微一笑,梨渦淺淺,石室裡剎那間光華瀲灩,她道:“是我,杜妃是不是很奇怪?”
杜錦平知道她並非表面上那般甜美無害,而自己身處這個地方,她的突然出現更顯得匪夷所思,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攫住了她的心臟,看著對方甜美的笑容,幽冷如古井般沉寂無波的眸子,寒意徹骨,勉強露出一絲笑容,道:“你,你怎麼……”
葛黎道:“杜錦平,我以爲夜慕華會始終視你如珍寶,卻不料他棄你如破履。哈,真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她輕笑著,滿是不屑和鄙夷,“杜錦平,你當年助紂爲虐害死杜錦心可曾想過有一天你也落到如此地步?”。
杜錦平張張嘴,喉頭像被扼住般不能出聲。
是啊,她當年費盡了心思勾搭夜慕華,在他的默許和授意下構陷廢后,致使廢后和先太子慘死,同時授意上官氏害死了廢后的母親和幼弟,當時的自己是怎樣的意氣張揚,不可一世?如今,夜慕華徹底拋棄了她,落到這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她恨,恨??!可是她不曾後悔!如果上天讓她再活一世,她依然會這麼做!
杜錦心,是她心裡的毒刺,不拔不爲快!
葛黎睨了眼那上官氏的屍體,“你一定奇怪爲什麼我會將你救下又把你們送到這裡吧?”她笑靨如花,笑不達眼底,“我想讓你們嚐嚐當年杜錦心和她母親弟弟所遭受的一切!”
杜錦平牙齒打戰,“爲什麼?葛黎,我與你有何冤仇?你不但借了百里家的力量來對付我,如今又要讓我生死不能?”她聲音淒厲,“爲什麼?你和那個賤人有何關係?”
“啪”的一聲,眼前人影一閃又退開,卻是葛黎身邊的那個侍女劈臉給了她一巴掌,這一巴掌力道甚重,幾乎將她半邊臉打歪了。
“爲什麼?”葛黎笑
得咬牙切齒,道:“我等了十年了!杜錦平,我等這一天十年了!我曾經發誓,若有來世,我必然將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杜錦平驚震地看著這如花般的女孩兒,那眸底迸裂出蝕骨的恨意似曾相識。是了,是了,當年廢后死時便是用這樣的目光看著自己,這些年來每每入夢也是這般的眼神讓她徹夜難眠,讓人毛骨悚然。
退了幾步,她幾乎不敢相信地瞪著這個女孩兒,“你?杜錦心?……不可能……”她搖頭,瘋狂地,“不可能……她已經死了……皇上將她的棺木用桃木封存,她永世不得投胎……”
葛黎道:“只是我心中的怨懟太重,就是上天也看不過眼,許我轉世爲人!”她露出白生生的牙齒,如地獄中的厲鬼,“杜錦平,我終於能如願以償了!”
杜錦平在巨大的震驚和恐懼中突然想明白了許多事情,比如百里家的步步謀算,比如當年的葛凰籤、童謠,還有於絕境中反敗爲勝的巫蠱案……再比如,杜繡玉的入宮,自己的落敗……還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和信息表明背後有人在謀劃,在推動……
她眼前這個小女孩兒恍然幻化成了那個風華絕代的廢后杜錦心,睥睨天下的淡漠,運籌帷幄的決斷。她陡然捂住耳朵尖叫著,“不可能!不可能!……”她趔趄著後退,卻撞在上官氏的屍體上,魂飛魄散。像是被鬼攆著似的亂轉,雙手瘋狂地抓撓著牆壁,空氣中瀰漫股難聞的騷臭味。
她瘋了。
葛黎靜靜地看著,眼神迷惘,輕輕地她道:“娘,弟弟,敏俊,我終於給你們報仇了!……”轉過身再也不看那瘋癲的女人一眼,走了出去。
荒涼的野外,寒風刺骨,積雪反射出白色的光,走過雪地,穿過樹林,攀上山崗,淚水肆意而無聲地流下,被冰冷的風一一吹散。
曾經,母親弟弟敏俊在一起的歡樂場景如同放電影般在腦海裡一幕幕地閃過,音容笑貌宛然在眼前卻陰陽兩隔,從此不復再見!無盡的悲傷和淒涼還有寂寞將她層層包裹淹沒,讓她茫然無措,無處可逃。
暗影遠遠地跟著保持一段距離,沉默著,或許她能理解現在的主子的心情。目光一閃,在葛黎的身後出現一道挺拔的身影,她回頭卻是斬星那緊繃的臉,嚴肅的神情,她慢下了腳步。
終於,葛黎停下了腳步站在高高的山崗上俯視著大地,夜空墨黑沉凝,大地蒼茫雪白,遠處的山谷樓闕樹木黑黝黝地連成一片分不出彼此。
風獵獵吹動著她的頭髮翻飛她的衣裙,臉兒被凍得沒有了知覺。似乎是感覺到什麼,她微微側目,接著一件大氅披在她的肩上被攬入了一個並不算寬厚卻溫暖的懷抱,淡淡的苦荇香味縈繞在鼻息間。
她遲疑了下,雙手環住了對方的要,將臉緊貼著他的胸膛聽著那強勁有力的心跳,貪婪地汲取他的溫度,淚水磅礴而下不可抑止。
初到異世的彷徨孤寂無依,被背叛時的悲憤怨恨……所有的委屈似乎都找到了發泄的源頭。她嗚嗚咽咽,要兩世的淚水傾瀉一空。
百里君臨用手攬住她的肩頭,像是哄孩子般輕輕拍打著背部,沉默地聆聽著、承受著她的軟弱和崩潰,雪夜中,他的眸色幽暗沉凝,動作溫柔至極。
風呼呼地吹著,高崗上兩道人影擁在一起,如此寂寥卻契合。
暗影和斬星並肩而立,默默地看著。
斬星轉臉,看著暗影臉頰上的一抹淚光輕輕嘆息一聲,想要伸出手又落下,道:“如果你不介意,我的肩膀也可以借你靠一靠?!?
暗影嘴角抽了下,沒有說話。
這是葛黎睡的最沉最香的一覺,夢中遠山如黛綠草如茵,和風習習花香怡人,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曲折瀉於石隙之下。風中送來鳥鳴聲和笑聲,漸漸近了卻是一端莊夫人一手拉著一個男孩兒,一大一小,大的清俊溫和,小的粉嫩可人。
葛黎欣喜若狂,熱淚盈眶,喃喃著,“娘,弟弟,敏俊……”她大聲喊著,提起了層層疊疊的裙襬發足往那邊奔去。
婦人似聽到了她的喊聲,擡眼往這邊看來,先是一愣,再就是露出微微一笑,溫柔而慈愛,站著那一動不動凝望著她。兩個孩子也看過來,眸光澄淨明澈。
眼看的就要近了,忽然颳起了一陣風迷了雙眼,再睜眼時卻見三人的身影慢慢退去,越退越遠,四個人遙遙相望。
“娘!……”葛黎的胸口被生生地撕裂,她雙腿像是灌了鉛般再也難以移動一步,眼睜睜地看著看著,淚如泉涌。
婦人的聲音隨著風兒飄來,滿滿的疼惜溫軟,“……心兒,娘知道你的苦,你的不容易,如今都該放開了……去吧,不要再牽掛娘,不要再牽掛我們,娘會好好的,你弟弟和孩子娘會好好地照看著……你放心……”
三個人都不見了,唯有風依然,香依舊,她傻呆呆地站在那茫然不知所措,一轉頭,卻是百里君臨那張玉雕般的臉,幽邃的眸,寵溺而憐惜地,“黎兒,還有我,我會一直陪著你……”他握住自己的手,掌心溫暖而寬厚。
四目相對,滄海桑田。
後來百里君臨出現了,自己在他的懷裡哭了,這是她唯一一次卸下面具真真實實地表現出作爲一個女子嬌弱的一面,再後來,她記得他一直輕拍著自己如同哄著孩子,喁喁細語,再再後來,她累了,記不得以後又發生了什麼……
現在想起來應該是百里君臨把自己帶回來然後一直陪著自己。專心地凝注著眼前這張臉,只見墨黑的長眉如刀戟剪裁斜飛入鬢,眼睛閉著長長的睫毛如蝶翼靜靜地合攏,挺直的鼻子,略薄的脣,據說這樣的脣最是薄情寡意。
慢慢地,如同被蠱惑般,她伸出另一隻手撫上他的眉眼,他的脣,他的臉頰……流連忘返,根本沒有察覺自己的脣角微微勾起一個溫柔的弧度,心裡被什麼添得滿滿的,幾乎要溢出來。
百里君臨的睫毛輕輕忽扇了下,睜開,燦然如星,葛黎的手來不及收回,不禁尷尬,臉頰飛上兩朵紅雲。
百里君臨卻抓了她的手貼在臉上,輕聲道:“黎兒,是不是俊美無雙?”眸光閃亮,狡黠而寵溺。
這樣的百里君臨是陌生的,是鮮活的,讓葛黎打了個寒噤,“你,你……”
百里君臨笑,張揚而喜悅,剎那間如雪梅初綻,春光徐來。
葛黎忍不住撫上他翹起的脣角,戲謔地,“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在其板屋,亂我心曲。誰家少年如此韶光美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