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嬤嬤冷冷地道:“這般手腳不乾淨的容不得留在主子身邊,來人,拉出去,杖責八十!”
杖責八十?所有的人都震住了,不要說僅僅是個弱質女子,就是個身體強健的男子八十也足以要了他的命!
然而,沒有人敢說話,所有人眼觀鼻鼻觀心地垂手而立。
紅蓼被死死地架住動彈不得,心已經冷了,死了,最後看了眼西涼,柔聲道:“小主子,沒事的,您別看就是……”她被拖了出去。
西涼昊縮在牀上,死死地攥住被子的一角,臉色發白,嘴脣緊抿著一聲不吭,那雙眸子黑沉沉的,一動不動。
耳邊傳來藤條打在肉體上的聲音,沉悶單調,寒意沁骨。
汪嬤嬤氣定神閒,嘴角還微微含笑。
終於,杖責結束了,紅蓼卻沒有能爬起來,她一動不動地趴在長凳上,衣服和血肉黏在了一起,粘稠的血流從她身下流下,有的順著凳子的腿往下瀝著。
凳子下汪成一片粘稠的顏色。
汪嬤嬤淡淡地道:“好了,婢子該回去覆命了。”轉身向著西涼昊,語氣盡量柔和,卻沒有一絲恭敬,“小主子,早早歇了吧。”
一行人如來時一樣風一陣地走了,沒入了雨簾中,只有昏黃的燈火忽閃著。
自始至終,西涼昊都保持著那樣的姿勢,眼睛直直的,直直的……
“是,是……”太醫頭上的汗更多了。
這時候,外面響起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和玉佩相撞擊的聲音,盛裝下的太子妃祁氏腳步急促地走進來,“殿下,鴻兒怎麼樣了?”
西涼恆看了她一眼,眼裡有嫌惡和冷意,偏了頭不說話。
祁氏腳步滯了下,眸子裡閃過怨恨,原先在下人面前還會給自己幾分顏面,如今竟然連面子做也不做了!透過屏風隱隱約約地看了眼西涼昊,心裡更恨,這麼個小東西竟然活了下來!
身邊的嬤嬤拉了拉她的衣袖,她壓住火氣,態度柔順,轉身對旁邊的宮女道:“六皇子不是一直由芳嬪照看嗎?怎麼弄成這個樣子?叫她來見本宮。”
“娘娘……”弱弱的一聲,從外面顫巍巍地走進一個素色花裙的女子,臉色蠟黃,半個身子搭在身邊的大宮女身上,只移動一步便微微地喘。
祁氏皺著眉,不虞地道:“你這是怎麼了?”
芳嬪費力地行跪拜大禮,“婢妾叩見太子,叩見太子妃,婢妾沒有照顧好皇子……請太子恕罪……”
西涼恆怒從心底來,他本來將西涼昊交給她撫養就是看她荏弱膽小,不爭不吵,認爲是個穩妥人,剛開始時並不放心,也曾過來探望一二。只是每次見這孩子,愈發注意他的眼睛極像葛蘭眸,不自覺地勾起心底的痛,還有愧疚,漸漸不願見到。直到昨兒得了信趕過來見了西涼昊的模樣大驚失色,暴怒中幾乎要將整個太子府掀翻。
他瞪著她,眼珠發紅,幾乎要將對方咬噬,從牙縫裡迸出一個個的字,“如果他有什麼不好,孤饒不了你!”
芳嬪顫了下,頭低得更低了。
旁邊的碧草跪趴了兩步,道:“太子容稟,我家主子自入了秋就是身體一直不好,可是怕疏忽了小主子,一再囑咐婢子看著,房裡的大小事都教給了紅蓼,誰承紅蓼奴大欺主,並沒有照顧好小主子……後來,後來,竟然手腳不乾淨,偷了內務府的人蔘。汪嬤嬤杖責懲戒,沒想到驚了小主子……”她哽咽著,“我家主子冤枉啊!”
一席話將芳嬪摘了七七八八,無論發生什麼事她病著,責任不全在她
。至於紅蓼,她身爲貼身宮女沒能將西涼昊照料好,其罪莫大,而她偷了人蔘之事當時翻檢出來很多人都在場,讓她無法抵賴,更何況她人已經死了,所有的都死無對證。
至於行刑的汪嬤嬤,她一向掌管太子宮裡的刑罰,有一定的積威,打死個把宮女是很正常的,只是很不巧地嚇著了六皇子。
西涼恆氣得發抖,卻說不出話來,怒從心起,一腳踹在碧草的心窩,“賤婢!主子說話有你什麼事?拖下去!”
兩個宮人拖了碧草下去。
芳嬪的臉色煞白,哀哀地道:“都是妾身的錯!……太子恕罪,太子妃救我!……”那眼睛直往祁氏的身上瞥。
祁氏微不可見的嘆了口氣,開口道:“太子息怒,這些事臣妾會查個明白,暫且放著,如今六皇子最爲重要不是?”
這時候,一個太醫過來戰戰兢兢地道:“啓稟太子,太子妃,六皇子這是受了驚嚇,加之原來有風寒高熱之癥……呃,臣以爲得靜養溫補……““是,是是……”另一人附合著。
西涼恆心裡煩躁,沒心思再和芳嬪囉嗦,吩咐道:“來人,抱了六皇子回昭陽殿,小心點。”說完,狠狠地瞪了芳嬪一眼,徑直摔袖去了。
待一行人走得遠了,芳嬪方纔像是被抽了脊樑骨似的癱軟在地。
一直跪在廊下的汪嬤嬤早就凍得哆哆嗦嗦,卻不敢動。從那夜開始,她知道自己唯有太子妃可以依靠了。
祁氏看著西涼恆離開的背影錯啐了一口銀牙,手指一點一點撥動著長長的金指套,臉上神色陰晦不定。
她想不到事情本來是順著自己的計劃發展的,卻到最後脫了線。
西涼恆貴爲葛國太子,俊美無籌,風流多情,後宮紅粉佳人不在少數,卻沒有人能蹦躂出她的手心,東宮始終以她爲大。然而,葛蘭眸的出現是個異數,西涼恆爲她滯留西涼樂不思蜀,甚至回葛國後依然念著想著,視若真愛,如果不是對方勢單力孤,自己又有著祁皇后的照拂,這太子宮裡誰是最後勝利者或許還很難說。
她與西涼恆一起長大卻沒有太深的感情,自己用了一些見不得人的手段,加上姑母祁皇后的壓制才能坐上太子妃這個位置,然而從此生分了,形如路人。
一開始,她恨,她鬧,……慢慢地,她心也冷了,怨恨深了,真正認識到窮自己一生也得不到西涼恆的愛,能給她留個嫡長子已經是仁至義盡了。但是她不甘心,西涼恆可以不愛她,但是也不能愛別人,更不能給她的兒子留下隱患,如果不是祁皇后敲打,又忌憚西涼恆的絕情,她根本容不了葛蘭眸生子的那一天。
幸好,上天都在幫她,葛蘭眸竟然難產,生下的男嬰體弱多病,瞧著都難以養活。因爲生母地位低下,份位高的幾個嬪妃無意去收養,最後交給了芳嬪。
芳嬪生來好相貌,如柔花照靜水,曾經得了一段時間的寵,不過因爲孃家勢弱,被自己明裡暗裡踩了幾次,漸漸失去了西涼恆的歡心。後來獨居在綺離院不再拋頭露面,好在對方是個聰明的,自己遞了話便明白該怎麼做,冷落西涼恆。
這兩年來,如果不是紅蓼的忠心護主,段無籌有意無意的庇護,這個孩子根本就活不下來。
她恨得牙癢癢,卻不敢過於表現。
段家,在葛國皇上的心目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半年前,段無籌去了雪山,給了她絕好的機會,只恨芳嬪過於優柔寡斷,錯失良機。
這次西涼昊生病,她授意讓他得不到及時的治療,想不到他命大
又挺了過來。於是,那個叫紅蓼的宮女成了她的眼中釘,便讓汪嬤嬤想辦法除了她,讓西涼昊身邊再無可用之人。
她想著如果西涼昊夭折了,自己最多是疏忽管理的罪名,依著自己的能耐和皇后對自己的寵信,根本無傷大雅。眼看就要成功,誰知道久不問事的西涼恆卻突然出現,打亂了她所有的計劃。
想到這,她恨意難平。
芳嬪跪在地上不知道是真的病了,還是嚇的,搖搖欲墜,卻不敢吭一聲。
此時,貼身嬤嬤從外面悄然走近前,貼著她的耳朵低語了句。
她變了變臉色,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又是他!“她吸了口氣,定了定神,睨了芳嬪一眼涼涼地道:“天冷,風大,來人,把那燕窩送給芳嬪用著。”
“謝太子妃。”芳嬪知道從自個兒領悟了對方的意思開始,就徹底斷了君恩,從此茍延殘喘。這樣也好,她淒涼地想,最起碼自己能爲父兄爭得一點利益,也不枉自己入宮一趟。
她喉頭一陣發癢,掩住脣悶咳了聲,用眼角瞥了眼,竟然是一抹鮮紅!
內侍用貂毯裹了西涼昊急急忙忙地到了昭陽殿的內室,小心翼翼地將他放到柔軟的牀上,又拉了被子蓋上。
西涼昊閉著眼,昏昏欲睡。
一人疾步走入,略頓了下,向著西涼恆施禮,聲音低沉,“太子,六皇子怎麼樣了?”
西涼恆將太醫的話簡單地說了遍,恨恨地一捶桌子,“可惡!這個芳嬪竟然如此怠慢阿昊,真是蛇蠍心腸!”
段無籌無語,他的注意力都落在西涼昊的身上,心裡疼得發緊。前段時間,他離開的時候去看過一次,雖然瘦了點,但是很精神,想不到半年的時間羸弱如此,真不知道這幫女人是如何待他的!
他低了眼瞼,掩飾了情緒,道:“六皇子是個命大福大的,以後有太子照看著就不會有大礙了。”
西涼恆心有愧疚,無意他的異樣,道:“這個自然,對了,你去了雪山這麼久,可得了什麼寶貝?”
段無籌笑了下,道:“收穫倒有一些,正要給太子看看。”
西涼恆來了興趣,他本來就是玩心大,又一向與他親厚,吩咐內侍看著西涼昊,拉了他去了側殿。
他將對方的身體往旁邊推了推,不動聲色地道:“公主怎麼來了?”
對方嘟著嫣紅的脣,不滿意地道:“人家知道你回來,一早就等著了,可你倒好,這會兒纔回來!哼!”
十公主西涼妙今年十四歲,美得天人共憤,吹彈可破的肌膚,大而明亮的秋水雙眸,是最爲得寵的公主。
她自小與太子和段無籌一起長大,所以關係親厚,這般大膽的行徑卻是習以爲常。
段無籌道:“我去看望太子了。”繞過她走到桌邊倒了杯熱茶,“這天兒不早了,我讓人送你回去吧。”
“我不!”西涼妙賭氣地,“你去了這麼久,人家都想你了!我記得你說回來送我一件禮物,是什麼?”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段無籌想了想,招手讓人送進來一個盒子,長寬都有尺許,打開。裡面鋪著柔軟的細草和樹葉,上面蜷著兩隻如老鼠大小的雪狐,都是通體全白,唯一不同的是其中一個的頭頂上有一小簇的紅毛,宛如雪地裡跳躍的一簇火苗。
兩隻本來是交頸而眠,聽到動靜,尖尖的小耳朵一下子都豎了起來,眼皮搭著微微閃開一條縫,清澈懵懂,萌得讓人心疼。察覺到沒有敵意,緋紅色的小鼻子聳了聳,便又將頭埋在蓬鬆的大尾巴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