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二老爺道:“這段府是大哥當家,他自然會分配好。”
二夫人嗤笑,道:“你知道府裡有多少銀子?有多少鋪子,多少田?若是瞞了一處兩處,你知道什麼?我倒不是不相信大哥,以前一直是大嫂掌管著內宅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嫂那人……”
段二老爺被說動了心思,道:“這倒也是。”沉吟著,“暫且什麼都不要說,看看情況。”
二夫人撇嘴,道:“我知道,若說急,四房最急。”
段二老爺沒有答話。
四房,四夫人在房間裡轉來轉去,嘴裡唸叨著,“這老太太也真是的,早不生病遲不生病,怎麼在這個節骨眼上?這一家子什麼都沒分,還有,老太太手裡好東西多了,哎呀!……”她懊喪著。
段四老爺惱道:“你胡說什麼?”
四夫人道:“我說的是實話,七丫頭就要說親了,八丫頭也得相看著,若是……這就耽誤了。”
段四老爺知道她的意思,雖然不願聽,但也知道是事實,一旦老太太歿了,守孝三年,不能辦喜事,就耽誤了段府幾個女兒的婚事。
他道:“不是還有四丫頭,五丫頭六丫頭嗎?七丫頭不急。”
四夫人白了他一眼,道:“四丫頭橫豎是段家嫡長女,稍微放低姿態會有人求著,五丫頭和六丫頭,你以爲二嫂會多上心?還有七丫頭不是情況特殊嗎?早些辦了,省得夜長夢多。”
提起這事,段四老爺臉色就不好看。
四夫人搶著道:“我知道你心裡不痛快,可怎麼說是一樁好姻緣不是?你就省省心吧。”
段四老爺閉了嘴。
……
這一夜,段府大小主子的房間都幾乎是徹夜亮著,各有各的心思打算。
林三夫人倚著窗,漫漫地看向遠處,風來,拂亂了鬢髮,她擡起手臂輕輕掠過,露出一截皓腕如玉,嬌弱中卻又有一種妖嬈之態。
劉嬤嬤悄沒聲地進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又慌忙移開,低頭小聲道:“夫人,該歇著了。”
林三夫人淡淡地嗯了聲,道:“老太太那裡怎麼樣了?”
劉嬤嬤道:“大老爺守著,好像還沒有醒過來。”
林三夫人輕蹙娥眉道:“我這身子忒不爭氣,如今母親這般我也不能守著盡孝。”
劉嬤嬤賠笑道:“夫人多想了,誰都知道夫人身子弱,再說了,五少爺還小,有大房和二房看顧著,沒人挑您的錯。”
林三夫人點頭,道:“總歸是哥哥嫂子體諒,對了,九小姐呢?還守著?”
劉嬤嬤道:“可不是?老太太一向看重九小姐,留在身邊調教。”生怕對方有什麼不快,又接下去,“夫人不用擔心,這些年您守住了三房,五少爺眼見的大了,您就該享福了。至於九小姐,過幾年不過多一份嫁妝而已。”
林三夫人扯了下嘴角,調開話頭,道:“聽說老夫人手裡有不少好東西?”
劉嬤嬤道:“可不是?當年老夫人孃家顯赫,追隨祖上鞍前馬後,只可惜後來父兄戰死沙場,就剩了老夫人一人,當時不過兩三歲,祖上憐惜養在宮裡,聽說等同於公主呢。”
林三夫人來了興趣,道:“這個我倒不曾聽說,這麼說,她與皇家親近得很?”
“自然。”劉嬤嬤繪聲繪色地道:“老夫人後來嫁入段家,得老太爺的敬重,聽說就是皇上也禮讓三分。”
林三夫人眸光微閃,似乎確定了什麼。
劉嬤嬤
瞧了眼她的臉色,道:“夫人,依著老奴看,老太太對九小姐好也是看重三房。奴婢說句簪越的話,依著四夫人那個心計離九小姐差得遠了……”她突然想起什麼,戛然住了聲,低了頭,只恨不得扇自己兩個嘴巴。實際上,她作爲林三夫人的配房嬤嬤一直得對方的器重,有些事沒有瞞過她,當時秦嬤嬤突然發瘋說出的那些話幾乎將她的魂都嚇得沒了,幸虧當時沒有讓她再說下去。
林三夫人似乎沒有多少反應,思忖道:“你說,那秦婆子的發瘋是不是有些奇怪?”
劉嬤嬤不知道該怎麼接口,正在這時,外面響起小丫鬟驚慌失措的聲音,“夫人!夫人!”
她鬆了口氣,忙出去喝罵道:“大驚小怪地做什麼?”
小丫鬟結結巴巴地,“嬤嬤,不好了,五少爺,五少爺被人打了……還說……”
劉嬤嬤大驚,問了她幾句,急忙進來,道:“夫人,五少爺在賭場被人打了,人家,人家要債……”
林三夫人皺眉,眼裡閃過絲煩厭,道:“讓她進來說話。”
“是!”小丫鬟進來,行了禮,斷斷續續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原來,段五爺惡習不改,因爲偷首飾被敲打後安穩了一段時間,幾日前又被幾個狐朋狗友勾了出去,每每逃學,鬥雞,再就是下賭場。
因爲林三夫人身子不好,下人又瞞著,所幸也沒有捅出多大的簍子。不料,這一次賭錢輸紅了眼,輸得太多,又不敢回來問三夫人要銀子,便向賭場借銀子,先頭兩次好歹撈上了些,後來卻越發輸得厲害,將借的銀子輸個精光,又欠了一大筆。
拖欠久了,賭場要債,索性將他拘住了,放話回來要段府去拿錢贖人。沒想到正趕上段老太太發病,府裡亂成一團,沒有人注意到這些,便直接告到了林三夫人這裡。
林三夫人冷著臉聽小丫鬟說完,沒有出聲。
劉嬤嬤不時拿眼睛的餘光瞟她,心裡有些詫異。段五爺名爲繼子,實爲三夫人的親侄,一直看得重,若是往日,對方早就亂了手腳。
林三夫人察覺到她的目光,淡淡地道:“五兒頑劣,這般下場也是自作自受,且等一等。”
劉嬤嬤急了,道:“夫人,等不得,那些人都是蠻橫無理的,若是對五少爺動了粗……”她頓了下,“還有,現在老太太正病著,府裡亂,五少爺這事若是被捅到大老爺那裡去……”
林三夫人扶著額頭,頭疼。她很清楚,如果段五爺這事在這個節骨眼上被其他三房知道,必然要惹了不快,影響到三房的地位,這件事最好立刻解決。
她想了想,道:“把箱籠底下的銀子都取出來,還有妝匣子裡的幾張銀票,一起拿了去換人。”
劉嬤嬤應著,忙著去收拾銀子。
林三夫人吩咐道:“讓後院套車,我去看看。”
劉嬤嬤擺手道:“夫人,這事您去不得,您身份高貴,怎能去那個地方?要不找個人去?”
林三夫人冷笑道:“找誰?這事兒越少人知道越好!這個孽子!……”她罵了句,便吩咐拿大氅來。
劉嬤嬤無奈,扶著她出去,多了個心眼兒,從外院找了幾個粗壯的婆子和幾個小廝跟著一起去。
林三夫人默許了,兩人出了三房的院子,迎面見一個小丫鬟端了一個紅木漆盤,上面放著一個白底纏枝蓮的湯甕正往東院走。
對方見了她屈膝行禮,道:“婢子給三夫人請安。”
林三夫人微一頷首,目光
在湯甕上轉了下,道:“這是什麼?”
小丫鬟道:“回三夫人,大夫人餓了,花瓷姐姐使了婢子來給大夫人做些湯吃。”
林三夫人沒有說話,走了幾步,突然回頭看了眼那丫鬟的背影,眸子幽冷。
劉嬤嬤不明所以,再看對方時,對方已經加快了腳步。
不大工夫,主僕兩人坐了馬車帶了四五個婆子小廝徑直穿過一道一道的巷子,往小丫鬟所說的一處賭場而去。
當林三夫人終於找到所謂的賭場時,她掀開簾子看過去。
一座三進的院落,大門口掛著盞紅燈籠,被風吹著,燈光或明或暗,斑駁搖晃,有些瘮人。
劉嬤嬤扶著她下了馬車,她裹緊了大氅一步一步地走了進去。
院子裡樹木掩映,光線幽暗,正廳的門大開著,燈火煌煌。想必主人聽到了聲音從裡面走出兩個漢子,身材高大,容貌粗陋,像是鐵塔般往門兩邊一站居高臨下地審視著她們。
裡面傳來一個男人中氣充沛的聲音,“是林三夫人嗎?貴客臨門,請進。”接著是段五爺高叫的聲音,“娘,娘,快來救我!……”
劉嬤嬤有些膽怯地拉了拉林三夫人的胳膊,對方微微一頓,移步走入。
正中的房樑上吊著一個人,頭髮散亂,模樣狼狽,手腳被捆著,像是個蠶繭般在半空中晃悠著,正是段五爺。
堂中站著十多個彪悍的漢子,虎視眈眈地盯著門口。
林三夫人站住了,擡眼看了下段五爺、對方又驚又喜,又怕又愧,道:“娘,娘……兒子錯了,兒子錯了……你快救救兒子吧!……”
段府的下人平日裡在外都是自高自大慣了,一眼看見自家的主子被這麼吊著,那臉色就變了。劉嬤嬤一馬當先,尖聲道:“你們這是做什麼?還不把我家少爺放下來!”
身邊幾個人便去接段五爺。
爲首一人瞇眼,一擺手,段五爺啪地一聲從半空中墜落將幾個人撞倒在地,幾個人滾成一團。
慢慢地,他上下打量了林三夫人一眼,齜著黃板牙,道:“段家沒人了?怎麼來了個娘們?”
劉嬤嬤怒,道:“爾敢!這是三房的夫人!明兒我告上衙門,讓你們個個都沒個好!”
那人笑,帶了不屑,道:“段家的人都是這麼狗仗人勢嗎?欠賬還錢天經地義,怎麼,段家要賴賬不成?”
劉嬤嬤老臉氣得通紅。
林三夫人笑,燈光下明眸皓齒,風流嫵媚,將所有人都看得心兒一顫,她道:“這位當家的說得是,欠賬還錢天經地義,說吧,多少銀子?”
那人一擡下巴,旁邊一人將一個紙展開在她的面前,道:“十日前,欠了五千兩,再借二千兩,一兩八錢,三天爲限,共七千八百兩白銀,雙方手印爲證,請夫人看個清楚。”
除了林三夫人鎮定外,劉嬤嬤等人都倒吸了口冷氣。
段五爺耷拉著頭,囁嚅著,目光躲閃地看著對方。
林三夫人語氣平和道:“數目確實大。”她示意劉嬤嬤將銀子拿出來,道:“這裡有紋銀四千兩,尚不能還清,請當家大通融幾日,小婦人再想辦法。”
對方閃了閃眼睛,道:“好說好說。”便收了銀子。
林三夫人萬福道:“謝當家的。”
這邊,段五爺被扶起來,隨著她往外面走。
那人瞇眼瞧著對方窈窕的背影,嚥了口吐沫,旁邊一人和他對視一眼,心領神會,輕輕咳嗽了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