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慕華細細翻了遍,在旁人期待或是忐忑的目光中淡淡地道:“杜家確實過了,但朕相信杜家的忠心,如此,”他揉了揉額角,似乎有些難爲,“所有的降職一級,以儆效尤。”
“是,”御史言官還待要進言瞧著他不虞的臉色噎住了。
於是,杜家包括杜家族系都降了一級,順理成章地離開了原來的要職,被冷落被閒置。
很多天之後,杜錦平才從錢公公吞吞吐吐的話裡知道了這件事,在那震驚的一瞬間她有種大廈將傾的覆滅感。
夜慕華這個人,她太過於瞭解,她親眼見證了他與廢后間的情意綿長,甜言蜜語的背後是淬了毒的刀劍,見證了他對擋他路的所有人大刀闊斧的殺戮,也見證了他默許自己和他人給廢后羅織罪名,以最慘烈的方法置廢后母子於死地!
她抓緊了椅背以防自己癱軟,臉上幾乎沒有了血絲,慢慢地,她一點一點地拔出自己的情緒,道:“想辦法傳信出去,讓父親和杜家族人安分守己,不要像上官家……”說到上官家,她有種無法割捨的、徹骨的痛,無論如何,那是自己的舅家,在落難時無論是爲己還是其他都曾對自己伸出援手,而如今自己和杜家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上官家的落敗。
錢公公戰戰兢兢地應著。
接著,她命迎春將自己頭上的花飾都取了下來,僅留了根嵌了銀絲的梅花簪子,又換了件粗布廣袖長袍,上下沒有一點裝飾,顯得嬌弱單薄,堪堪可憐。
準備好後,她便帶了迎春去往正乾殿,爲今之計,只有利用昔日的恩寵爲自己爭得一點平安。
半路上遇到了百里蘭依,對方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掃了掃眼底浮起譏諷的笑意,兩人擦肩而過,驀地,一股撞力直衝過來。
積雪還沒有完全融化,宮人打掃後有一汪水結了層薄冰,腳底一滑,杜錦平慌著伸手去抓迎春的胳膊,卻抓了個空,尖叫聲,她撲通一聲跌倒在地上。
“娘娘!”迎春本來想去扶她卻也被撞到了一邊,腰擔在石階上鑽心的痛,她忍痛爬起來去拉杜錦平。
杜錦平被這一跤摔得眼冒金花,好不容易被迎春扶起來,擡眼卻看到百里蘭依淡淡的笑意,她怒不可遏,咬牙道:“鳳妃,你故意的?”
鳳妃微笑道:“是呀,不過誰看到是我做的呢?”目光冷冷地往旁邊掃了下。
無論是遠處的還是隨身的宮女太監都默契地低了眼,誰都明白如今的平妃已經不復昔日的榮光,犯不著爲她得罪鳳妃。
杜錦平抽著氣,而剛纔被摔的地方痛得很,衣襟被雪水濡溼了一大片,站在寒風裡有些瑟縮。
她清楚自己現今的處境,忍了氣扶著迎春一曲一拐地往正乾殿那邊去。
百里蘭依站在原地,冷冷地睨著她的背影,突然喊了聲,“杜錦平!”
所有人都是一愣,要知道在後宮裡只要有封號,是不會連名帶姓地喊,要麼是有罪要麼是難以掩飾的仇恨。
杜錦平慢慢轉身,臉色難看,不知道是痛的還是氣的,她冷聲道:“百里蘭依,你不要忘了,你我同是妃位,論時間我還早於你
,你這般不敬我若是告到皇上那,只怕也討不了好。”
百里蘭依冷冷一笑,道:“是麼?如今的境地下,你以爲皇上會聽你的多點,還是聽本宮的多點?”上下打量了下她的裝束,帶著鄙夷,“你這般作態不知道還能不能入了皇上的眼!”
杜錦平啞然,手死命地揪著絹子,幾乎要絞爛了。
百里蘭依扯了下脣角,寒意森森,靠近幾步,僅用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杜錦平,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當年你害死廢后,罪孽深重,如今又害我的皇兒,你等著,總有一天我要向你討回來!”
說完,一扭身挺直了脊樑徑直走了。
щщщ? ttκǎ n? C〇
隨從的宮女忙著跟了上去,只將杜錦平兩人丟在了原地。
巨大的震驚讓杜錦平的眼前是一片雪白,白得刺眼,讓她趕到天暈地旋,寒冷讓她不禁哆嗦。
好半天,她緩過神,掐住迎春的胳膊,牙齒打戰,“她,她剛纔說什麼?”
迎春腰身疼,胳膊也疼,吸著氣道:“婢子,婢子不知道……”
杜錦平吁了口氣,稍稍鬆開些,“去見皇上,我不信皇上會這麼對我……”
迎春扶著她到了正乾殿,一路上遇到的太監宮女無不側目,杜錦平知道自己現在的摸樣實在是狼狽,但是她管不了這些,引桐宮的走水真相似乎被百里蘭依知道了,那麼皇上呢?他也知道了嗎?
她不敢想下去,甚至不敢想象夜慕華是怎樣的表情,但是她不能不去見他,很可能錯過這一次她以後再也沒有了機會。
她終於走到了正乾宮前,擡臉看著那十一階的臺階,還有匾額上張牙舞爪的金龍,神思恍惚。曾幾何時,她位居六宮之首在這宮中恣意而張揚,無人不敢逢迎阿諛,皇上溫言軟語似乎還歷歷在目,然而如今的她望著那並不算高的臺階卻難以舉步。
慢慢地,她跪了下去,雙膝挨著冰冷堅硬的地面鑽心的痛,她卻顧不上,四肢伏地,將頭也深深地埋了下去,聲音顫巍巍地,“婢妾杜錦平求見皇上,祈求皇上垂憐。”
站在臺階前的小太監瞧著她躊躇了下,轉身進去了,不久,王公公執著拂塵跨了出來,白淨無須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淡淡地道:“下跪者可是杜氏?”
“是,勞煩公公通稟一聲。”杜錦平態度恭順。
王公公眼中閃過絲煩膩,略拔高了聲音,道:“皇上有旨,政事繁忙,後宮事由陶妃鳳妃代理,杜氏可聽明白?”
杜錦平抿脣道:“杜氏明白。只是,”
王公公又道:“皇上還說了,若是杜氏擔心上官和杜氏一事倒是不用,既入宮裡便是皇家的人,外面所有與杜氏關係不大,皇上不會因此責難。”說著話,將一個長長的檀木匣子遞給她,語氣稍稍親切了點,“這是葛國上供的珍品,最是養顏滋補,皇上特賞了平妃。”
杜錦平不禁驚喜,她原以爲夜慕華會遷怒自己,卻不料對方並沒有多責怪,還賞了補品,心頭稍安,更是感激,接了匣子,叩頭哽咽道:“謝皇上賞賜!”
王公公示意小太監扶她起來,臉上帶了三分笑,道:“
平妃娘娘還是放寬心些,皇上心裡還是有您的。”
杜錦平嗯了聲,感激地道:“多謝公公美言,本妃記下了。”喜滋滋地扶了迎春去了。
王公公目送她略顯趔趄的身影輕搖頭,返身回了內殿,躬身道:“回稟皇上,奴才將那藥給了平妃,平妃歡喜地去了。”
夜慕華淡淡地唔了聲,眼底閃過絲不明的冷意。隨手一推,一張摺子從御案上掉下來,上面赫然是充軍西陲的上官氏五十一名男丁在路上水土不服,染了瘟疫,死了個乾淨!
葛黎自那日除夕夜後就一直沒有再見到百里君臨,開始並沒有在意,本來他就是深居簡出,或者出去辦事。
過了年陽光明媚了許多,但晚上依然很冷,葛黎是小孩子體質比較怕冷,很早便上牀睡了。
睡夢中,她一個人孤零零地走在街面上,像是現代的又像是前世的,四周黑壓壓的房子和樹木不見一個人影。她攏緊了衣服縮著頭卻茫然不知所往。
前面出現一個人影,她像是見到了救星忙緊走幾步趕上去。
那人突然回頭,竟然是百里君臨,一雙眸子如星辰般璀璨,淡淡的笑噙在嘴角。她歡喜叫了聲世子哥哥便去拉他的手。
豈料驀地騰起一團黑霧,百里君臨被卷在其中漸漸遠去,他始終那樣看著自己,不言不動。
她大驚,拼命地奔跑著,喊著……
“小姐!”暗影推醒了她,她騰地坐起來,汗溼了全身。好久,她喘了口氣抓過茶壺咕嘟嘟地喝了幾大口才將心頭的燥火按了下去,聲音略有些喑啞,道:“幾時了?”
“亥時。”
葛黎翻身下牀,“去鬆壑院看看。”
暗影訝異,鬆壑院是百里君臨的院落,這大半夜的跑到世子的院子好像不太好吧?不過看著她不容置喙的樣子便沒有多說。
因爲夜色已沉,府邸裡一片漆黑,風掠過樹梢嗚嗚地響。
進了院子,正廂房一點燈光顯示主人可能還沒有安歇,暗影看了眼葛黎意思是偷偷過去還是敲門。
葛黎想了想搖頭。
兩人悄沒聲地靠近了窗戶,貼近仔細凝聽著裡面的動靜。
斬星道:“主子,西陵來信,所有都安排妥當只等主子回國共商大計。”
百里君臨沒有說話,悶悶地咳嗽了幾聲。
斬星擔心地,“主子,可難受得緊?”
百里君臨道:“這又不是第一次了,我還抗得住……”
斬星愧疚地道:“都是屬下無能始終沒有查到龍珠所在……屬下……”
百里君臨淡淡地,“本來就是半真半假的事哪裡能那麼輕易找到?”輕輕嘆息了聲,似乎有無盡的悵惘。
“可是,”斬星道:“明明大巫醫說這味藥就在西涼皇宮,是不是哪裡我們疏忽了?”
百里君臨又咳嗽起來,那聲音又沉又悶,似乎要震了五臟六腑,好不容易止住了。
斬星有些怨懟道:“要不是那夜主子不聽勸,一直在風裡呆著也不會引起毒發……”似乎察覺到對方的不虞,忍著了下面的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