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父遲疑著。
這時,對面何嬸子挎了一籃子雞蛋進來,她是個熱心的,一口保證道:“葛家嬸子是去不了了,讓蘭眸去,放心,由我看著呢?!?
葛蘭眸將一個竹笠戴在頭上,將整個臉都遮住了,道:“你瞧,別人看不見我的臉的?!?
葛母忍不住笑了,道:“有何嬸子陪著,我就放心了?!庇旨毤毥淮艘环抛屗螊鹱映隽碎T。
白柳鎮是個不大的鎮,卻很繁華,富裕人家不少,最爲顯赫的是鎮東頭的劉府,劉府的主人聽說年輕時走南闖北,賺足了銀子,臨到老了便隱在白柳鎮坐享晚年,爲人厚道慈善,口碑甚好。
葛蘭眸用斗笠遮了臉,倒是沒有引起人的注意,到了劉府的後院,由著何嬸子找到了後院當值的龔婆子,將對方要的帕子和繡品送了進去。
龔婆子白圓的臉上一雙小眼瞇縫著將繡品仔細看了一遍,讚不絕口,道:“這葛家娘子就是手巧,這繡的真好!我告訴你,本來倒是不需要這些的,不過,這幾日府裡來了個貴客,不知怎的看到了一個帕子,喜歡得緊,說家裡有姐妹家眷,便要了些。你呀,是燒了高香了。”
葛家的繡品是以葛母的名義出去賣的,所以,很多人都以爲是葛母所做。
葛蘭眸安靜地站在那,斗笠下只露出她精巧的下巴,肌膚細膩白嫩,讓對方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何嬸子笑著,將葛蘭眸擋在身後,從對方給的銀子裡取出一串銅錢塞到她的手裡,“您老是個有眼力的,葛家娘子千恩萬謝呢!這幾個小錢孝敬您去買幾個果子吃?!?
龔婆子很滿意,注意力被轉移了,笑道:“好說,好說?!?
何嬸子又和她說了幾句感謝的話便和葛蘭眸出了劉府後院。
這後院連著一條街道,比較僻靜,偶然有幾人路過。
正走著,迎面來了幾個騎馬的人,爲首一人是個少年公子,皮膚白皙如同千年的古玉,微微透明,似乎有種冰冰涼的觸感,俊美的五官分外鮮明,白衣黑髮,富貴清俊。
兩人何時見過如此人物,都愣在了原處。
那少年公子應該已經習慣了旁人的注視,有些不耐地蹙眉,打馬而過,在擦肩的瞬間,他狀似無意地揚起馬鞭輕輕一挑,將葛蘭眸頭上的斗笠挑落。
葛蘭眸嚇了一跳,待緩過神,斗笠已經被風吹遠,露出那張絕豔無雙的臉,微微張著嘴,剔透清澈的藍眸寫滿了驚詫,那般毫不作僞的神情和風華瞬間驚豔了對方。
四目相視,空氣中有什麼微妙的在碰撞,火花四濺。
葛蘭眸惶然驚覺,紅了臉,忙彎腰拾起斗笠拖著何嬸子急急忙忙地走了。
少年公子呆呆地坐在馬背上,目光微轉,一塊帕子靜靜地落在地上,他跳下馬,彎腰拾起,卻是一素色錦帕,只繡了幾朵藍色的小花,卻雅緻清新,幽香襲來。
他將帕子放在鼻間嗅了嗅,不捨地看著葛蘭眸離去的方向,道:“這是誰家的姑娘?”
身後一人道:“這姑娘小的從來沒有見過,不過,看剛纔她是從後院出來,或許有人認的。”
少年公子又細細看了眼帕子,覺得眼熟,恍然道:“原來是送繡品的!”
那人機靈道:“公子放心,這白柳鎮小的熟得很,立馬就能查到。”
少年公子睨了他一眼,笑道:“不過是查查而已,不必驚動了人。”
“是。”對方諂媚地賠笑。
一路上,葛蘭眸心跳如鼓,眼前總是浮現出對方那絕世清貴的風姿,摸了摸臉,臉
色發燙。
她低了臉,又將一串銅錢塞給何嬸子,笑道:“謝謝嬸子陪我跑一趟?!?
何嬸子笑瞇了眼,推辭了兩句便收下了,回去後再也沒有提起這件事。
日子依然平靜無波地過著,突然有一天葛家時來運轉,葛父耕地時從地裡刨出了一罈子白銀,把葛家人嚇壞了,左思右想將銀子交給了府衙。
後來聽說是劉府失落的銀子,劉府很是欣賞葛父的人品,贈送了不少好東西,而且對於葛蘭眸的繡品大加讚賞,出價多於平時的十倍。有了這意外之財,葛家的日子漸漸過得好了。
一縷夕陽無力地穿過珠簾斑斑駁駁地灑落在地上,葛蘭眸將最後一根銀線咬斷,稍稍放遠了距離欣賞著那幅繡品。
這是一幅松鶴延年圖,老鬆遒勁,樹冠如翠蓋,雲霧繚繞,瑞氣氤氳,兩隻白鶴伸長了細長優美的脖子,一隻翩翩起舞,一隻回頭凝視。
精美絕倫,栩栩如生,更妙的是反面則是又一幅壽星圖,寓意吉祥,技法巧妙。
她伸了個懶腰,長出了口氣。
這是劉府特意囑咐要繡的,據說是給一位長輩祝壽。提起劉府,她很自然地想起那日的相遇,心跳加快,末了,輕輕嘆息一聲。
她輕輕捶了捶痠痛的後背和肩膀,起身走到窗戶邊,此時夕陽西下,天邊如同打翻了顏料瓶顏色沉入水中,絢麗溫潤,給大地染上了層暖暖的色調。
幾隻鳥兒在樹頭蹦躂著,時而唧唧幾聲。
牆角的紫藤花架在風中輕輕搖晃,花兒收了容顏,映著這夕陽,這小院有著溫馨的美。
她暫時將煩惱拋到了一邊,微微一笑,突然又凝住了。
那種被人暗中窺視的感覺又出現了,而且有了好些天。在她的感覺裡,那目光並不是邪惡,不懷好意的,反而是灼熱癡迷的。
她四下張望卻不見一個人影,有些迷惑,還有些不安,想了想,伸手關上了窗戶。
須臾,靠著院牆的一棵桂花樹茂密的樹葉簌簌作響,從樹縫裡垂下一條黃色的絲帶。
院牆外,一個臉白眉細的漢子正往裡面張望,小聲地道:“主子,小心點。”
少年公子從樹上跳了下來,望著院牆還有點戀戀不捨。
那人苦著臉,道:“主子,天兒晚了,若是有人看見了就不好了?!?
少年公子哦了聲,回想著方纔她的微笑,藍色的眸子像是陽光下的海水,酡紅的雙頰,殷紅的脣微微向兩邊挑起,露出些微的小小的白白的碎米牙,宛如盛了瓊漿玉液讓他沉醉其中。
兩人像是對這個地方很熟,專門選了僻靜的地方走,倒是沒有人發現。
村外的小樹林邊栓著兩匹馬,兩人翻身躍上,揚鞭策馬奔向白柳鎮劉府的方向,熟門熟路地從後院門進了府邸,到了最僻靜卻最精細的一個院落,剛進門便有人迎上來,恭敬地道:“隨茶參見主子?!?
少年公子皺眉,道:“你怎麼來了?”
隨茶道:“回主子,宮裡的主子問了好幾次了,府裡的主子請主子早些回去,再有一個月就是宮裡主子的壽辰,請主子不要忘了?!?
少年公子被他繞得頭暈,止住他,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家主子是個會理事的,一切她看著辦就好?!?
“是。”那隨茶又道:“府裡主子說了,小主子會說話了,等著主子回去呢?!?
少年公子不理他,徑直進了自己的房間,負氣地將靴子一甩,便倒在牀上扯過被子遮住臉一動不動。
那隨茶還要進來。
隨後那人擋住了他,不緊不慢地道:“主子累了,有什麼話等閒了再說。”
隨茶瞪他一眼,低聲道:“主子想不到的,你做奴才的也不知道提點一二,若是被府裡主子知道有什麼不好的,小心你的皮!”
那人冷笑了聲,道:“你別忘了,真正的主子是誰!”
隨茶噎了下,有些悻悻然退出了。
那人進來,半跪在牀前輕輕捶著少年公子的腿。
少年公子動了動,道:“走了?”
“是。”那人頓了下,道:“主子,奴才有句話不知道該不該講?!?
少年公子不說話。
那人道:“您出來有半年之久了,也該回去了?!?
少年公子忽地坐起,臉色難看,道:“你也勸我回去?你難道不知道我見著那女人便心煩?”
那人嘆氣,不語。
少年公子又直挺挺地躺下,眼睛看著帳頂,像是說給他聽,又像自言自語,“我喜歡她,我不想離開這兒?!?
那人道:“可是,您這麼偷偷摸摸的……”
少年公子笑了下,有些傻乎乎的,道:“我就是這麼喜歡,我不想讓她因爲我的身份看我不一樣……再等等,再等等……”
他呢噥著,似乎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那人停了動作,小心地將被子給他掖好,看著他含著笑的睡臉,有些孩子氣的神情,柔和了目光,又像想起了什麼,嘆息了聲。
葛家的大門被拍得咚咚響,葛父披了蓑衣去開門,卻見一身材高大的漢子費力地攙著一人,兩人全身被雨淋溼了,頭髮溼噠噠地貼在臉上。特別是另一人,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泡了水,那膚色透著不尋常的白,耷拉著頭有氣無力的模樣。
那漢子懇請地道:“這位主人家,我家公子舊疾復發了,請主人家讓我們進去避避雨?!?
葛父生了惻隱之心,忙招呼著將兩人讓進了屋子,又吩咐葛母去燒熱水,找換洗衣服。
忙乎了一會兒,那公子仿若才緩過來,白得幾乎透明的臉上稍稍有了紅絲,長長的睫毛忽閃了下,緩緩睜開眼睛,琉璃般的眼珠泛著水樣的光華,讓人剎那失神。
那漢子鬆了口氣,幾乎喜極而泣,道:“公子,你終於醒了?嚇死奴才了……”
那公子勉強扯動下嘴角,微弱地道:“我,我這是在哪呢?”
那漢子道:“您犯了舊疾,是這好人家救了您?!?
對方聞言忙著想要起身道謝,卻頭一暈又跌回了牀上,嚇得幾個人又是一陣手忙腳亂。
待請了郎中來,細細看了,道是素有風寒之疾,經了雨水一激引了病根,一時半會是好不了的,臨走時一再囑咐不可以受風。
幾個人都有些傻眼,那漢子更是惶切不安。
葛家父母互看了眼,頗有些無奈,又不忍心多說,安慰了幾句。
葛父送那郎中出去。
看著大門在自己的面前關上,郎中捏了捏袖子裡剛纔那漢子偷偷塞給的一錠銀子,摸了摸稀疏的鬍子搖頭去了。
葛蘭眸聽到這件事的時候正在繡閣裡繡塊帕子,原先那繡了蘭花的帕子不知道丟到哪去了,後來一直沒有靜下心繡,今兒正好是雷雨天,拿出來打發時間。
葛竹已經是個十歲的小姑娘,和葛母很像,雖然不及葛蘭眸的美麗也是個小小的美人胚子,她一邊細細地叉了塊桂花糕放進嘴裡品嚐著,一邊細聲細氣地道:“姐姐,我從來沒有見過長得像他那麼美的人,就像,就像天上的神仙,娘都說好看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