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五爺被激起了脾氣,索性躺在地上手腳亂舞,嘴裡哭著嚷嚷著,“打死我算了!……反正我不是你親生的……娘啊,我的親孃啊,你怎麼就忍心把兒子丟到這呢……”
林三夫人氣得發抖,“你聽聽,你聽聽他說的什麼話?!我這些年疼著捧著倒是有了罪過了!……哎呦呦,”她捂住胸口,“真正氣死我了!……這個不孝的東西……明兒給送回去!……這個白眼兒狼!……”
劉嬤嬤一邊扶著她坐下,一邊向著段五爺使眼色,“夫人,您消消氣,爺這是渾說呢!……爺,你瞧把夫人氣的……”
段五爺揉著臉,哭聲小了。他從小被當做繼子養在段府,林三夫人是真正地疼他,比起林家的兄弟他可以說是在富貴窩裡長大的,每次回去林家父母的小心,兄弟們的羨慕和討好讓他趾高氣揚。
林三夫人說出這樣的話讓他有些怕了,他是決計不會回去的。想到這,他爬起來跪行到林三夫人的腳下,抱著對方的腿,哀懇地道:“娘,是兒子錯了,您好好兒地打罵兒子吧!……兒子不孝……”
林三夫人哭了一場,再看看鼻涕眼淚抹了一臉的段五爺不禁心軟,畢竟是自己一手養大的,是自己嫡親的侄兒,以後自己的榮辱都系在他的身上,自己也是一時氣急才口不擇言。
她靜下心細細思量了一會兒,嘆氣,將對方拉起,道:“五兒,不是娘說你,你實在讓娘寒心失望,你該知道這段府不是三房當家,若是你這般的行徑被告發到老爺和老太太那,你想著可怎麼收場?”
段五爺畢竟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被她這麼一鬧,再細想了想,確實有些後怕。低頭道:“娘教訓的是,兒子以後不敢了。”
林三夫人稍稍平了氣。
這邊,劉嬤嬤讓人端了熱水來,分別給兩人擦了臉。
林三夫人軟了口氣,道:“你想想,你到底拿了什麼出去?”
段五爺囁嚅道:“一對墜兒,還有一個簪子,都當了銀子……”覷見對方睨著自己,聲音更小,“還有一個鐲子,可是,那鐲子掉了,我回去找沒找到。”
林三夫人壓住氣恨和驚怕,道:“你想想,會掉到了哪裡?或者在哪碰到了誰?”
段五爺想了想,猛然想起了什麼,道:“我想起來了!出院子的時候我遇見了那個賤丫頭!”
林三夫人知道對方說的是段久九,臉色白了白,若是對方真的將那鐲子撿了去,倒不畏懼,怕就怕露出來被有心人看見,那是真正要命的!
她越想越是害怕,站起身,捏著絹子走來走去,嘴裡唸叨著,“怎麼辦?怎麼辦?”
段五爺不敢說話,眼巴巴地看著她。
劉嬤嬤跟了她多年,知她最深,也最得她器重和信任。她略一思忖,道:“奴才猜這鐲子或許真的在九小姐手裡,這也是好事。她年齡小,又出自鄉下,想來得了這麼貴重的東西也不敢貿貿然地將鐲子露出來。夫人現在該想想如何將鐲子拿回來。”
林三夫人煩躁地道:“我怎麼不想拿回來?可是怎麼拿?再說了又不能確定在她的手裡,那個丫頭是個鬼精的,我害怕被她察覺……”
段五爺道:“要不,兒子去偷?”
林三夫人恨鐵不成鋼地道:“我呸!這個字也能說出口?你得記著你是段家三房的嫡子,什麼都得警醒著!這件事你不要管了,把這事兒爛在心裡,還有,以後要是讓我知道你再偷偷出去,我打斷你的腿!
”
段五爺諾諾著。
林三夫人又叫了阿祿進來,劈頭蓋臉一陣罵,“……你個死奴才!看著主子去做那些不著調的事!先去領三十板子!以後再有這事,我剝了你的皮!……”
阿祿連連磕頭求饒,無奈去領了一頓板子。
段五爺垂頭喪氣地回房去了。
房間裡只剩下林三夫人和劉嬤嬤。
劉嬤嬤給她揉捏著肩頭,柔聲勸道:“五爺是被壞人教唆壞了,平時看管緊點就好,您也彆氣著自個兒。”
林三夫人揉著心口,道:“我何嘗想自個兒氣?五兒太不爭氣,大房二房四房都盯著三房呢,這些年,你知道我過得艱辛。”
劉嬤嬤嘆氣,當年的小姐也是個花容月貌的美人兒,若不是遇上那個段無筱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從進了門就守著寡,小心屈意地活著,就指著這五爺能長進,撐起三房的門面。
只是,從妙齡少女捱成婦人,青燈孤枕,漫漫長夜該怎樣度過?所以,林三夫人的出軌她並沒有多勸,想著,畢竟那人是個依靠,然而每日每夜都是心驚膽戰的。
林三夫人凝思良久,道:“我去九丫頭那裡一趟。”示意她附耳過來,嘰嘰咕咕說了幾句。
劉嬤嬤連連點頭。
沒過多久,林三夫人帶著劉嬤嬤往橘香院而來。她梳著墮馬髻,插了枝纏枝梅花梳篦,面容素淨,上身穿著件菊紋袵裳,繫著條立式水紋八寶立水裙,雅緻荏弱,嫋嫋婷婷,。
段久九對於她的到來有些受寵若驚,道:“母親,您怎麼來了?”
林三夫人溫柔地笑著,彷彿那日兩人劍拔弩張的情景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親熱地攜了她的手,道:“你回來這些天了,我一直病著也沒有來看看你,今兒好了些過來看看。”
段久九忍住將手抽回的衝動,笑得心無城府,道:“多謝母親了,您快請進來。——金桃,沏茶。”
兩人攜手在房間坐下,林三夫人四面打量著,嘆息道:“這院子,這擺設真是花了心思,老太太是疼你的。”
段久九道:“那是祖母仁慈,母親一直病著,九兒也不好去打擾。昨兒祖母還說,您病著,五弟又小,三房沒個掌管事物的人,原先不覺得,現在九兒回來了,也正好回去練練手,或許以後能幫府裡打理些雜事。”
林三夫人憋著火,這是明著告訴三房也有段久九的一份,說不準哪天就得了三房的權,那時候就得仰其鼻息過活了。
劉嬤嬤瞧著她臉色不對,忙笑著道:“那最好了,九姑娘您不知道,夫人打小在林家的時候就是個軟乎性子,最是怕沾惹這些瑣事,五爺是個男孩子不好交代內宅的事,九小姐要是回了三房,夫人可喜歡得緊,夫人,是不是?”
林三夫人醒過神,啊了聲,笑得更加溫軟,道:“是,是,老太太是疼我的,爲我分憂呢。”站起身,“我去你寢室瞧瞧。”
段久九自然相陪。
女兒家的臥室自然是雅緻的,無論是傢俱還是擺設都是精貴的,透著富貴氣兒。
林三夫人一邊看著,一邊說著讚賞的話。
段久九虛扶著,接上兩句,外人看著怎麼都是一副慈母嬌兒的美好畫面。
正說著話,林三夫人突然捂住額頭,皺起了眉。
段久九心細,道:“母親,您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林三夫人由著她扶自己在繡榻上坐下,蹙眉
道:“不知怎的,頭有些暈,哎呀!……”
劉嬤嬤緊張地道:“是不是舊疾又犯了?”向著段久九,“九小姐你不知道,夫人這病年歲久了,是陳疾,總是頭暈噁心,厲害起來動也不能動。”
段久九瞪大眼睛,道:“這麼嚴重?那,趕緊去請大夫過來看看。”
“不用了……”林三夫人止住她,有氣無力地道:“老毛病了,躺躺就好。你扶我一把。”
段久九和劉嬤嬤一人一邊將她扶著送到牀上。
她閉著眼睛摸索著往後躺,劉嬤嬤忙扯了被子過來給她蓋上。
段久九不放心地道:“真的沒事?”
林三夫人搖頭,像是不勝痛楚,道:“我躺會兒,你們都出去讓我靜一會兒。”
段久九還待說什麼,劉嬤嬤已經拉了她往外走,道:“九小姐,夫人怕吵,我們先出去等著。”一邊說著一邊帶上了房門。
這時,聽到側間有人聲,她嚇得一頓,不敢再動作。
一般來說,在主人的主臥旁邊是貼身丫鬟平日裡休息的地方,僅有一牆之隔,是爲了方便伺候主子。
那邊有細碎的說話聲,一個丫鬟壓著聲音,道:“三夫人過來做什麼?”
另一個道:“我們做婢子的哪知道?”
先頭的輕啐了聲,道:“小姐回來這麼久了,也沒見她過來關心過!這會兒上桿子來了,依著我看是看小姐得了老太太的寵,想著過來巴結呢。”
後頭的道:“別亂說,她總歸是三房的嫡母,我們小姐再得老太太的寵,以後還不得仗著她?”幽幽一聲嘆息,“小姐可惜是女兒身,若是男兒,三房哪裡輪到外人來當家?”
“噓!”先頭的謹慎,停了一刻,又道:“其他三房的都沒有把小姐當做姐妹看,只怕還嫉恨著呢。哎,就是我家小姐是個實心眼兒的,你不知道,那鐲子多好,上面刻著紋飾,好像是個籃子,裡面放著佛手、靈芝、石榴……還填充迦南木粉,貼了肌膚還散發出香味兒,不要說小姐,就是我看著也喜歡。就憑著四小姐說了一聲,小姐就送她了……我心疼得慌。”
後頭的道:“沒辦法,誰讓小姐是個孤苦的呢!其實,那鐲子送出去也好,畢竟是……”她略頓了下,“指不定有什麼貓膩,四小姐不怕,我們小姐可不能不多想一步,收著不好,露出去也不好,幸虧四小姐看上了……”
“說的也是,可憐我家小姐原先也是個捧在手心的主……”
兩人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想必又說了其他主子的事。
林三夫人雖然憤恨那句“外人”的話,暫且卻顧不得,她頭腦裡反覆縈著那句話,“……那鐲子多好,就憑著四小姐一聲喜歡,小姐就送她了……”如果她沒有猜錯,這鐲子定然是那個金填迦南木粉三多鐲。她又驚又喜,果然這鐲子落到了段久九的手裡,只是她不識貨將鐲子又送給了段四娘。
那個丫頭是個心氣兒傲的,平日裡見到自己都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模樣,問題在於既然鐲子落在她的手裡,保不齊會露出來給大夫人看到。
這大夫人看著是個雍容大度,賢惠的,暗地裡不知道做了多少陰損的事兒,如果讓她認出那個鐲子,再查下去……她打了個哆嗦幾乎不敢想象下去。
正在糾結間,聽到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是段久九擔憂的聲音,“怎麼這麼會兒了,嫡母還沒有醒?我偷空去了小廚房,做了碗清火的粥,孝順母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