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惶然低頭,道:“刑某明白了,夫人且放心,刑某必然秉公辦法,維護我葛兮之安危。”
武安然微笑著,親切溫和,道:“刑大人是個忠君愛國的,武某回京自然會與皇上說道兩句。”
刑檀遠呵呵乾笑著,拱手道:“多謝夫人提點,刑某還有公事在身,先告退了。”說完,轉身退出,走下臺階方擡手擦了擦額頭的汗。
旁邊一人湊過來,小聲地道“大人,蔣舅爺過來了,您瞧……”
刑檀遠虎目一睜,低聲斥道:“讓他回去!告訴他,好好兒呆在家裡,至於醉平生……”他牙痛似的吸了口氣,“醉平生的銀錢來路不明,徹查!”
“呃……”對方站在原地看著他急匆匆的背影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屋裡,一隻飛蟲覓著光亮正振翅努力往燈罩上撲,發出細嗦的碰撞聲。
武安然突然呲牙一笑,帶了些許恨意,輕輕地道:“明知道無路可走,卻垂死掙扎,我想知道你到底能躲我多久!”
街面上喧鬧依然,誰也沒有注意到對面的茶樓上傅禺書神色冰冷地注視著,嘴脣微微抿著,情緒彷彿並沒有多大的波動。
身後站著一個面無表情的黑衣人。
良久,他吐了口氣,道:“鄧掌櫃的那裡怎麼說?”
黑衣人道:“鄧掌櫃被投入了大牢,還好沒有受什麼皮肉之苦,”稍頓下,“鄧掌櫃帶信出來說,只怕這事背後有人指使,要爺多加小心。”
傅禺書苦笑了下,他何嘗不知道這背後有人指使,而那人就是武安然。他有種預感,對方一定是察覺了什麼。他自信從來沒有給對方一點線索和希望,他不明白對方爲什麼盯上了醉平生,或許這就是靈犀相通吧,讓他矛盾著,糾結著,卻酸酸甜甜的。
他垂了眼瞼,道:“多使些銀子想辦法把他撈出來,擇乾淨,至於,這酒樓便隨他去吧。”
“爺!”饒是黑衣人一向冷清也不禁詫異,這醉平生能在短短的三年之內成爲榆關城的第一樓,主子也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心血和精力,可以說是一些私下營生的主要經濟來源,一旦倒了,即使無關生死,卻也是傷筋動骨。他不明白對方爲什麼如此容忍退讓?
傅禺書自然明白這一點,但是他退無所退,因爲一直以來,他無法真正面對武安然。
黑衣人瞬間恢復了常態,低低地應了聲。
傅禺書往後靠了靠,揉著額頭,不無疲倦地道:“再去打探那邊的消息,小心不要露出馬腳。”慢慢地,”我想知道這些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黑衣人吞吐著,道:“本來,主子吩咐過不許去打探那邊的消息,屬下不敢違抗,不過,聽說那個武公子前段時間生了病……”
傅禺書驀然坐直了身子,變了臉色,“什麼病?”
黑衣人道:“說是被毒蛇咬了,差點……”
傅禺書陡然覺得喘不上氣,手心冰冷,聲音微微發顫,道:“後來,後來呢?”
“聽說尋了個有本事的郎中,應該是沒事了吧。”黑衣人不確定地。
傅禺書知道自己原先是刻意迴避武安然的,甚至有關她的所有消息。乍一聽聞,只覺得血液都被冰住了,那種心疼那種擔憂讓他心臟一陣陣地抽痛,他勉強控制住情緒,頭腦中閃出一個念頭,目中露出狠厲之色,道
:“給我查,所有的都給我查清楚!”
“是!”
這時,外面有輕輕的腳步聲,傅禺書微轉眸,兩人對視一眼,黑衣人悄然消失了。
門被推開,隨從恭敬地道:“爺。”
傅禺書瞇眼,懶懶地,道:“帶個信給夫人,今晚我過去吃飯。”
“是。”
書府主院,屋檐下掛著一溜排玲瓏小巧的琉璃燈,燈光在夜風中輕輕搖曳著,宛如美人輕揚的紅裙。撩起一道道珠簾,迎面是一張櫸木圓桌,上面擺放著十幾個碗碟,用罩子扣住,東邊是一張黃花梨帶門圍子架子牀,牀旁是一盞落地白燈,整個屋子溫暖明亮,窗下獸爐裡飄著嫋嫋青煙,清雅宜人。
阿嘉正溫著一壺酒,她今天的妝容描畫得有些偏濃,眉若遠山,眸如秋水,粉腮紅脣,膚如凝脂,一改昔日那份清雅可人有幾分妖嬈之美,真正是美人如花,酒不醉人人自醉。
傅禺書進了屋,不動聲色地向那獸爐裡瞥了眼,握拳放在脣邊輕輕咳嗽了聲。
阿嘉脣角綻開溫柔的笑容,迎了上來,牽引著他到了桌子邊,道:“爺,你來得正好,阿嘉這酒溫得正適宜呢。”
白芍將罩子一一揭開,兩葷兩素,一湯,顏色搭配賞心悅目,香味撲鼻。
阿嘉略帶了幾分嗔怪,道:“爺好久都沒有來了,阿嘉親自下廚做了這幾樣菜,您嚐嚐。”說著,用筷子夾了一塊芙蓉雞脯放到他的碟子裡,笑盈盈地看著他。
傅禺書挾起細細品嚐,臉色柔和。
阿嘉心中歡喜,又一一挾了,又給他倒了杯酒,“這酒是我淬了冬雪釀的,有雪的清冷,被熱湯溫了,最是醇香養胃。”
傅禺書抿了口,點頭道:“果然味香酒醇。”反手給她挾了一筷子菜,“你也吃吧,這段時間我有些忙,沒顧得上你,聽說你身子有些不舒服?”
阿嘉挾菜的手微微一頓,笑容似乎有些勉強,道:“我沒事,是老毛病了……”最後一句輕的幾乎聽不到。
傅禺書的眼瞼垂下,捏著筷子的手指有些緊,指甲發白,鬆了下,溫和地,“吃吧。”
“嗯。”阿嘉甜甜地應了聲。
兩人靜悄悄的吃著飯,只聽到碗筷輕碰到聲音,氣氛溫馨和諧。
飯畢,白芍悄然收了碗筷,又端了溫水給兩人淨手。
阿嘉屈膝半跪在輪椅旁,慢慢地給他揉捏著雙腿。
傅禺書沉默著,良久道:“阿嘉,我想,我想送你離開這兒,可好?”
阿嘉手一抖,仰起臉,眸子裡如星光閃動,道:“嗯,只要有爺,阿嘉願意去任何地方。“
傅禺書梗了下,低眉道:”不是我,是你。“
阿嘉姿態不變,道:”爺,是阿嘉讓您厭惡了嗎?”
傅禺書道:“不是,”輕嘆一聲,“你跟著我已經三年了,這三年我想著給你最好的,卻耽誤了你……”按上腿,“我以後或許就是這樣了,一個廢人,一個一無所有的廢人而已。”
阿嘉急切地道:“您有我啊!爺,阿嘉願意和您承擔所有。”
“可是我不願意。”傅禺書看著她的眼睛,“你爲我做的太多了,我無以回報,本來我以爲在安安靜靜地度過餘年,卻想不到……”他撇過臉,“官府很快就會查到我是醉平生的真正主人,到時候人
財兩空,阿嘉,我給你留了足夠的銀子,你離開這兒吧,離開這兒重新開始。”
阿嘉慢慢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眸裡一片灰寂,輕輕地道:“你要趕我走嗎?你真的要趕我走嗎?”
傅禺書神色平常,道:“我不想牽連你。”
“不!”阿嘉突然聲音尖利,“你是不想再見到我,你早就膩煩了我!因爲她是不是?因爲她找來了?她毀了醉平生,處心積慮地想要逼你出來?”
傅禺書剎那間臉色難看。
阿嘉視若無睹,她猛地抓住他的手,急切地,“我們走!我們一起走好不好?離開這兒,只要離開這兒,離開葛兮,一切都會好的!跟著你,我什麼都願意!什麼都願意……”她哽咽著,慢慢地癱軟在他的腳下,哀哀地。描畫精緻的妝容被淚水衝出一道道細細地痕跡,有星星點點的斑點,像是被褪去了華麗的外裳露出醜陋的根本,她卻無意去遮掩。
傅禺書沉默地看著她,眸色幽深難辨情緒。
漸漸地,阿嘉止住了哭泣,低著頭委坐在地上,消瘦的肩頭一聳一聳的。
傅禺書嘆息聲,道:“我是爲你好,阿嘉,你好好想想。”說完,調轉輪椅向門外移動,車輪發出輕輕的碌碌聲,一點一點地碾在對方的心上,碎了一地,再也攏不起來。
待到車輪聲終於遠去了,阿嘉慢慢擡起臉,眼睛發紅,卻有著毒蛇般的狠辣。臉上的脂粉被糊塗了,露出被遮掩的點點斑點,一縷頭髮粘在脣邊,猙獰可怕。
她輕輕地,像是自言自語,“你這是不要我了嗎?因爲她來了?自始至終你都沒有忘記她……那麼,我算什麼?爲了你,我願意貢獻自己,甚至生命,我願意傾盡一切只換你和我相守……可是因爲她,你就對我不屑一顧,我恨她,恨她爲什麼要來,她爲什麼不去死!”她笑起來,面容扭曲,“……呵,她的運氣實在太好!不過,沒關係,我還有機會不是?既然你這麼在乎她,我就讓你嚐嚐悔不當初的滋味!……”
她哭著,笑著,狀若瘋癲。這時,胸口有什麼輕輕蠕動了下,然後順著她的肩膀,她的胳膊,她的手腕,慢慢遊動著,從袖子裡探出三角形的頭,豎起來,左右晃動著。很顯然,它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緒變化有些不安和煩躁。
阿嘉低頭凝著它,一人一蛇,對視著。俄爾,她突然笑了,如淬了毒的花兒盛開,擡起手腕,將臉頰貼近蛇頭,是冰冷黏膩的觸感,她道:“只有你不會背叛我是不是?你最乖了……呵呵,我做得是對的,你一定會幫我是不是?……我只有你了……如果,如果我得不到所想要的,就毀了這一切吧!……”她的笑聲越加尖利刺耳。
小硯子不忍心打擊她,道:“嗯,夫人一定會心想事成的。”
武安然苦笑著,閉了閉眼睛,道:“三年了,每每一睡著便能夢到那日的火和血,夢見他倒在血泊裡……我只想見他一見,我不明白他爲什麼這樣對我,明明他還活著卻躲著我,我想讓他給我一個交代……即使……我也死心了……”
小硯子點頭,又察覺對方看不到,便道:“一定會的,一定會的……”探頭看對方閉上了眼睛,關心地,“主子,你的身體還虛著呢,我伺候你睡會兒吧。”
武安然點頭,由著她用溫熱的毛巾擦洗臉和手指,起身走到牀邊,便要往牀上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