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頭也不擡,道:“此毒蛇毒性甚烈,唯有以毒攻毒,還好這藥已經喝完了。以後慢慢調養就好?!?
武安然微微笑了下,斂衽一禮,道:“多謝許大夫救命之恩,天氣好,呃,不如一起出去走走,無論如何讓小女子表示下謝意。”
許超擡眼,對方本來就偏消瘦,這幾天下來更是有種風吹即倒的錯覺,只是那神色淡然,眸子清亮,落落大方地看著自己。
他微一沉吟,丟下藥草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道:“也好,出去走走?!?
“請。”
兩人一前一後,小硯子緊隨其後慢悠悠地往街市上走去。
陽光依然燦爛,風動塵香,武安然瞇眼,想起自己這幾日的兇險,不禁有種恍然再世爲人的感嘆。
許超一路無言。
走了一截,不知不覺到了醉平生樓下,依然是人來人往,熱鬧如常。武安然瞇眼凝了那匾額片刻,道:“這兒的酒菜和其他都是極爲講究的,許大夫不妨上去坐坐。”
許超頷首。
三人進了酒樓,原先那小二早笑瞇瞇地迎了上來,道:“這位爺,好幾日沒見了,您來的正巧,樓裡又推了幾個新菜式,您可得嚐嚐?!?,要上面哪個雅間?”
武安然道:“還是原來那個吧?!?
“好唻!”
三人扶著樓梯往三樓走,武安然突然腳下頓了頓。
剎那間,她有種非常奇怪的感覺,好像在一個不知名的地方似乎有一雙眼睛正緊緊地盯著自己,讓她毛骨悚然。她回頭,卻沒有絲毫髮現。
小硯子察覺到了,道:“爺,您怎麼了?”
武安然搖頭,認爲是自己的錯覺。
進了雅間,還是那個杏兒伺候著,裡面雅緻依舊。只是臨窗放了盆花兒,八角的形狀,上面雕鏤著蘭竹紋樣,填充著赭色,裡面栽了棵繡球花,密壓壓、碧綠的葉子襯著簡單繁雜的花瓣簇成一團團,泛著溫潤的紅色,看著十分喜人。
杏兒上了幾個新菜式,色香味俱全,難得許超一向端肅的臉上也露出一絲笑意。
武安然初愈,只挑了幾個清淡的吃了些。
最後,杏兒送了一盤子水果拼盤,上面灑了橙色的果汁,賣相極佳。她笑嘻嘻地道:“這是我家主子新做的沙拉拼盤,依然是老規矩,爺真是好口福,又得了最後這一份?!?
武安然有些眼饞,卻知道自己現在這種情況不能吃,便招呼許超,“許大夫,您嚐嚐,味道應該不錯。”
許超欣賞地看著那拼盤,須臾,道:“倒是個新鮮的,不過這幾日我腸胃不適不敢吃,感謝姑娘這般盡心伺候,送給姑娘享用吧?!?
此言一出,小硯子怨念地看著他。
杏兒歡喜,忙謝了。
許超淡定。
武安然抿脣一笑,心底被什麼柔柔地撞了下。
一頓飯下來,賓主皆歡。
吃完了飯,三人品了茶後便下樓出了醉平生,剛剛走到樓下,樓上咔嚓一聲響,一大塊黑乎乎的東西從三樓的窗口轟然砸下,正對著武安然的頭頂!
武安然懵了,雖然她有幾分身手,但因爲這幾天傷了元氣,思維和動作都慢了許多。
正楞忡間,身子被猛地撞向旁邊,“閃開!”
那東西砸下,聽到耳邊一聲悶哼,再看時,卻見許超歪倒在地上,一個花盆在他的腳下碎成數片,赭色的,油綠厚實的葉子,繡球般的紅色,散落的油黑的泥土沾染上了點點血跡。
他的手臂耷拉下來,鮮血慢慢滲出,因爲疼痛他的臉色煞白。
旁邊的人都被嚇得不輕,心有餘悸地擡頭看樓上,生怕又落下什麼。接著,都圍上來七嘴八舌地,“哎呀!砸得不輕!……這真是飛來橫禍!……快讓大夫看看……”
小硯子反應過來,忙著去扶。
醉平生裡的夥計聽到動靜也跑出來幾個人,其中一人倒是果斷地讓人擡了許超去看大夫。
武安然回了神,又驚又急,忙著跟上,在離開的那一瞬,她下意識地擡頭,恍惚中有人影在窗口一閃便消失了。
小廝忍不住道:“這人架子倒是大得很!要不,再讓人去通傳一聲?”
中年男子想了想,搖頭,他站起身揹負著手慢慢踱著步,一幅一幅地欣賞牆上掛的字畫,表現出不急不忙的樣子。
又過了會兒,門外響起了腳步聲,一人施施然走入。
不到雙十年紀,身材比一般男子偏瘦小,容色秀美,氣質清貴,只是臉色蒼白,像是久病初愈。
一個長相清秀的小廝緊跟其後。
中年人不動聲色地上下打量了眼,掂量著對方的身份。他輕咳了聲,拱手道:“這位是……”
武安然嘴角扯了下,不鹹不淡地還了個禮,“在下武某,閣下是醉平生的主人?”
中年人道:“正是鄙人?!鄙钌钜灰?,“今天在醉平生髮生的意外實在是抱歉,無論如何,是本樓的疏忽和責任,所以,鄧某親自登門謝罪。至於貴友的傷和損失一應由本樓負責?!?
說話間,一邊的小廝將一封厚實的銀袋放到桌子上。
武安然睨了眼那封銀子,“鄧老闆倒是敢於擔當?!彼闷痣S意地掂了掂,“有一百兩吧?鄧老闆果然爽利大方。”
“好說,好說?!编嚴祥浶Γ鉂M躊躇。
武安然卻將話頭一轉,“不過,鄧老闆是不是太沒有誠意了?我朋友被樓上墜下的重物砸傷險些兒丟了命,貴樓不過遣了個跑腿的過來送封銀子就算了事了?!”她隨手一撥,那封銀子嘩啦掉出,有一塊骨碌碌地滾到了門口。
鄧老闆有些下不了臺,臉色沉下來,道:“武兄弟這是什麼意思?”
武安然穩穩地坐著,道:“武某知道醉平生的名氣很大,也知道背後有貴人照拂,只是,這件事如果隨便用一封銀子就可以解決,你也太看得起武某了!”話鋒一轉,“武某已經遞了帖子到府衙,想必刑大人會給我一個答覆?!?
鄧老闆忍住氣,笑道:“簡單的一件事,武兄弟何必如此咄咄人?萬事好商量,武兄弟給個價錢?!?
武安然笑了,譏諷地,“銀子?你以爲武某缺銀子?”她臉色一冷,“你樓上的重物砸下幾乎傷及人命,武某並不認爲是疏忽所致,可能是故意殺人!你說,如果我告到府衙,醉平生能有什麼下場?”
鄧老闆臉色變了,盯著她。
武安然微擡下頜,神色冷淡,那無形中流露出的凌厲之氣讓對方心底暗暗驚悚。他忽然哈哈一笑,道:“是鄧某唐突了!武兄弟莫要怪罪,看兄弟言行就是大家所出,這樣吧,明兒鄧某親備酒席請武兄弟賞臉喝兩杯,不打不成交,武兄弟給個面子如何?”
武安然冷笑,道:“要麼讓你家主子親自出面給武某道歉,要麼上府衙!”說著,起身拂袖而去,“送客!”只留下對方站在那臉漲成了豬肝色。
這邊,武安然疾步走下臺階,確定對方看不到自己才放慢了腳步。她一隻手按著胸口,那裡跳得厲害,讓她有
種喘不上氣的感覺。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直起身子,道:“許大夫怎麼樣了?”
小硯子道:“還沒有醒,”擔心地看著她,“爺,你的臉色不太好,先去休息吧?!?
武安然搖頭,道:“許大夫是因爲我才受傷的,我照顧他也是應該的?!鳖D了下,“傳我的話,醉平生有蓄意殺人之嫌,把我的信物並帖子一起送給刑檀遠,我需要他的回話?!?
“是?!?
武安然又歇了口氣,便往後面廂房裡走。
小硯子不由地嘆氣,喃喃道:“主子,你到底在哪?你難道不知道夫人撐得好苦嗎?”
風吹樹動,一院花香,卻無人應答。
武安然進了房間,窗前的銅鼎裡冒著嫋嫋白煙,氣味清冽將藥味沖淡了幾分。
許超靜靜地躺在那,閉著眼睛,眼底下有兩抹淤青,左胳膊纏著厚厚的紗布擱在牀沿上,氣息平穩,好像是睡著了。
武安然心情複雜,她知道如果當時不是對方將自己推開,現在躺在牀上的就是自己,甚至比這更嚴重。
她輕輕嘆息聲,走到牀邊的藤椅上坐下,依靠著椅背將目光漫漫地投向窗外,薔薇花開,有幾隻蝴蝶蹁躚流連不去,夕陽漸漸西沉,餘暉給所有的籠上了層溫暖的橘黃色,靜謐而美好。
她神思恍惚著,柔柔的霞光將她美麗的側臉暈染得茸茸的,眉眼溫潤姣好。
許超的眼皮動了動,睜開了一道細細的縫,目光落在她的臉上,驀地呼吸微微一滯,又閉上了眼睛,而耳後卻浮起可疑的紅雲,嘴,微微扯開。
醉平生後院的那間房子裡,傅禺書依然低頭雕琢著手裡的水果,再一一拼盤,神態認真,動作嫺熟優雅如行雲流水。
鄧老闆恭恭敬敬地站著,他用眼睛的餘光注意對方的表情,不禁有點懷疑對方根本沒有聽到自己在說什麼。稍稍將聲音提高了點,道:“主子,您瞧可要打點一二?屬下瞧著那武氏想要將事情鬧大,若是真鬧到府衙,即使沒個什麼大礙也影響醉平生的生意……”
傅禺書道:“你以爲呢?”
鄧老闆斟酌著道:“那武氏看樣子有些來頭,不過畢竟是外鄉人,屬下與守備大人的小舅子有幾分交情,去遞個話應該會幫忙。”他眼中露出絲狠戾,“若是……不如……”
“當”的一聲,傅禺書手裡的刀敲在磁盤上發出脆響。他擡起頭,一向淡漠沒有表情的臉變得有幾分猙獰,一雙眸子裡如凝結了萬年冰霜,戾氣隱顯,道:“記住,不許動她一根頭髮!”他手腕一動,本來已經成了形的果樣被削成兩半,摔在地上成了一堆爛泥。
鄧老闆跟隨他好幾年,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暴戾的一面,心兒一顫,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諾諾道:“是!屬下明白?!?
傅禺書微微靠後,又恢復了原來的模樣,淡淡地道:“出去吧。”
鄧老闆囁嚅著。
傅禺書道:“隨她怎麼折騰,有些事,我會處理好的?!?
鄧老闆應著,慢慢退了出去。
傅禺書突然像是沒有了力氣,倚在椅背上兩眼無神地望著屋頂,苦苦一笑,喃喃道:“然兒,你何必?”閉上了眼睛,不堪的往事涌上腦海。
那日,他親眼見了阿嘉爲了保護他任由那個粗俗男人蹂躪,在那一剎那,他無比痛恨自己的無用,恨不得去死!
後來,他們離開了那個山谷,至於那個粗俗男人的死他選擇不去探究,他必須保護那個荏弱的女子,他發誓會待她如親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