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她輕輕嘆息一聲。耳邊悠悠然傳來一陣悽婉的笛聲,她一愣,豎起耳朵去聽。
吹笛者沉浸在憂傷中,那笛聲也宛轉(zhuǎn)纏綿讓人心傷。
睡在一邊的李嬸翻了個身,嘆息一聲,“哎,這個阿敦啊…………”便不再說話。
院子裡靜悄悄的,想必衆(zhòng)人都已經(jīng)熟悉了這個悽婉的曲調(diào),葛黎也在笛聲中模模糊糊地睡著了。
第二日天矇矇亮,每個人都去準備該買的物品,商敦則帶了葛黎到了街市上。
近幾年來,昔日的西涼和西陵一直烽火不斷,不過兩國的商人還是來往頻繁,連帶著這個邊陲小鎮(zhèn)甚是熱鬧。
葛黎又是雀躍又是好奇,一路蹦蹦跳跳地跟著商敦。
商敦心情很好,他一邊囑咐葛黎不要跑開,一邊在商鋪上買了些東西,順便又給她買了個糖葫蘆給她。
葛黎很開心,跟著他到了專門的牲口市場。
這是個用很多根木頭搭起來的大棚子,腳底下坑坑窪窪的,地面上到處都是牲口的排泄物,騷臭難聞,而不少穿著奇異的人依著柱子隨意地笑談著,不少頭駱駝被三五個圍在一個欄子裡。
葛黎明白了。
從葛兮到西陵要穿過中間地帶的沙漠必須由駱駝作爲坐騎,由於那個地帶並不屬於任何一個,所以時常有沙盜出沒。好在因爲環(huán)境惡劣沙盜的人數(shù)不是太多,所以商人來往一般都是結(jié)對而行以人數(shù)勝之,若是人少,便專門請熟悉道路的嚮導(dǎo)避開兇險地帶,但費用往往很高。
兩人剛進了市場,便有人迎上來拍著商敦的肩膀笑道:“商老弟,又要出遠門啊!”
商敦笑道:“正是,要麻煩胡兄了。”
“哪裡?都有銀子賺不是?”對方是個絡(luò)腮鬍子,看著爽朗可親,他看了眼葛黎,“才收的徒弟?看著是個機靈的。”
葛黎乖巧地行了個禮。
胡老爺哈哈笑著,引著兩人到了一處護欄處,裡面栓著四五頭駱駝,駝峰高聳,腳掌肥厚看著便是常年行走沙漠的良駒。
商敦滿意地道:“兩隻吧,天氣熱,多準備點總是好的。”
胡老爺深以爲然。
商敦按照慣例抽出兩張銀票作爲定金。
葛黎敏銳地察覺旁邊有一道目光看過來,她猛然轉(zhuǎn)頭,不遠處一個形象猥瑣的漢子下意識地撇開臉,和一人交談著。
商敦拉了拉她,“走吧。”
葛黎隨著他走出,心裡卻總是有種不好的感覺,忍不住道:“商大哥,如果真的遇到沙盜怎麼辦?”
商敦安慰地道“別擔心,老胡是個老手,我和他打交道很多年了。他領(lǐng)著我們走另一條路遇到殺盜的可能性很小,而且我們有四五個壯年人,都配有刀劍,不會有問題的。”
葛黎點頭,不再糾結(jié)。
午後下了場雨,不大卻打溼了地面將溽暑稍稍消退了些。待到天剛黑,一行人整理好便在那胡老闆和兩頭駱駝的帶領(lǐng)下悄悄地向沙漠進發(fā)。
漸漸走入沙漠的深處,擡頭只見烏雲(yún)遮住了半個月亮。月光下,沙漠泛起白白的一層,張目四望,寂寥空曠,只聽到腳步聲喘息聲車輪轆轆聲,還有駝鈴的叮噹聲。
如此這般,他們晝伏夜出連趕了三天的路,整個商隊情緒都活躍起來,商敦道:“照這樣的速度不過一天就可以走出沙漠了。”
胡老闆正走在前面,聞言回頭笑道:“這一路算是順利,不瞞老弟我這一趟是最後一次了,到了西陵便會安頓下來好好安度餘生了。”
商敦道:“正是,辛苦了多年終於能安穩(wěn)度日了。”
胡老闆道:“商兄弟可有什麼打算?”
商敦沉默了下,道:“我將兄弟們帶出來,總要帶回去的,不過,做完這筆生意想著回老家看看。”
胡老闆聞言不禁有些失落,道:“我還總想著你去西陵呢。可惜明兒那丫頭……”
商敦打斷他,道:“那是你多想了…………”說著話,他擡起頭,忽然地,“那是什麼?”
衆(zhòng)人一嚇,擡頭只見方纔還皓月當空的天空突然暗沉下來,一股熱風從身邊捲過。
胡老大臉色一變,道:“不好,要變天!”
果然,呼呼地,一陣一陣的風颳過,地面的沙子被一層層地剝開,有的地面裸露出乾燥疏鬆的沙塵和粉塵。
而風力愈加強勁,隨著氣溫也隨之下降。
胡老大和商敦大聲呼喝著,讓所有人停下腳步護住頭臉蹲伏在車輪旁,抓住可以抓住的固定物,而駱駝自然地趴伏在地,商敦將葛黎按到駱駝的背後。
陡然間,聽到有萬馬奔騰的聲音,地殼顫抖著,用眼睛的餘光可以看到,黑沉沉的天空下,一面巨大的黃色霧牆從遠處迅速推移而來,風沙隔著厚厚的氈毯打在身上火辣辣地疼。
所有人都盡力將身體往底下縮。
然而這時候不知道小白是不是被悶得很了,掙扎著探出身子卻被一陣狂風捲起高高地拋向天空!
“小白!”葛黎嘶叫一聲,不顧不管地要鑽出隱蔽點,卻被商敦死死按住,吼著,“你不要命了!趴下!”
葛黎甫一張嘴便被撲了滿嘴的沙子再看時,小白早就沒了蹤影。
她心膽俱裂,卻清楚地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做什麼都是無濟於事的,唯有等,等沙塵暴結(jié)束。
這場沙塵暴持續(xù)的時間不是太長,等到外面風聲漸弱,葛黎慢慢從沙堆中擡起身子,接著遠近的地方沙堆都有了鬆動,陸陸續(xù)續(xù)地鑽出不少人。
他們劫後餘生,心有餘悸,開始整理清點損失。
胡老闆吐了口沙子,“呸,他媽的,這天氣真是邪門!”
葛黎張目四顧,黃沙漫漫將原來的所有又變了一個天地,小白蹤影全無,她愣愣地站在那。
商敦將手按在她的肩頭,想要說什麼又頓住了。
葛黎咬脣,向著胡老闆,“請你留一頭駱駝給我好嗎?我必須要找到那個那個狐貍。”
胡老闆同情地道:“可是,這場沙暴下來,即使不死也不知道被捲到了哪裡,沙漠裡瞬息萬變,留在這就是等死。”安慰地,“不過是個畜生而已,你……”
商敦忽然道:“這樣吧,胡老闆,你留一頭駱駝下來,我陪小七找一找。”
葛黎搖頭道:“不用了,我自己找,商大哥,你帶著商隊出去吧,我,我也不會停留太久。”
商敦固執(zhí)地道:“你這麼個孩子,留下來就是危險,我怎麼放心。”他揚聲叫了聲,“二虎!”
二虎跑過來。
商敦道:“我陪小七找一找小白,你先帶著商隊跟著胡老闆出去,就在柳林鎮(zhèn)等我們。”
二虎遲疑著應(yīng)了。
胡老闆見見勸說無用也只好留下了一隻駱駝,李嬸更是不放心千叮呤萬囑咐纔跟著商隊離開,一路上做著記號以防他們找不到出路。
葛黎跌坐在一堆沙丘上無比地頹喪。
商敦想要安慰她兩句,撓撓頭還是閉了嘴。
此時,天邊落日渾圓顏色如血,黃沙
萬頃不見邊際,雄渾壯麗卻孤寥。葛黎知道再停留下去已經(jīng)不現(xiàn)實,到了晚間天氣會逐漸下降,自己和商敦帶的東西根本不夠禦寒,更何況如果將對方陷入險境她如何心安。
拍拍身上的沙塵剛要起身,屁股下的流沙突然緩緩流動,她嚇了一跳一下子跳開,緊緊地盯住那處動靜。
流沙漏下去出現(xiàn)了一個洞,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從裡面鑽了出來,彷彿有些體力不支搖晃著便趴在地上。
“小白!”葛黎大喜過望一把抱住它,失而復(fù)得的歡喜讓她忘形所以。
小白嗚咽了聲將小腦袋靠在她的臂彎中動也不想動了。
商敦心中安定,道:‘如此,我們也該走了。”
兩人騎上了駱駝順著商隊留下的記號一路行去,黃沙上留下的腳印緩緩地又被流沙蓋上不留一點痕跡。
第三日,沙路上可以看到商隊隨意丟棄的廢物,兩個人都雀躍起來,這說明已經(jīng)接近了商隊。
夜晚的氣溫很低,大而薄的圓月掛在灰藍色的夜空中,沙海是一片銀色的世界,遙遠,空曠,博大。
兩個人依靠在沙丘後面。
商敦將最後一塊硬邦邦的餅子掰成兩半,遞給葛黎一半,自己一點一點咬著就著僅有的一點水嚥下。
葛黎抱歉地,道:“都是我的錯,耽誤商大哥的時間了。”
商敦道:“傻話,我總不能把你一個人丟在那裡,睡吧,過了明天就能趕上了。”
“嗯,”葛黎將毯子裹緊。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由遠而近的馬蹄聲驚醒了兩人,互相驚悸地看了眼,兩人將身子貼在沙丘上向來人處看去。
月光下逶迤著一隊人馬,前面有兩隻駱駝背上拖著不少的東西,後面跟著數(shù)十個騎馬的人,風飄來他們的隻言片語,“……這一次收穫不錯,夠兄弟們快活一段日子了……”
“那是……老四,你的功勞不小啊……哈哈……”
“趕明兒將這些東西都脫了手,到消金窟去快活一把!……孃的,那個騷娘們看還敢在老子面前嘚瑟……”
“哈哈!剛纔那娘們太老了,我呸!……”
“哈哈……”
是沙盜!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依仗著對沙漠熟悉向來神出鬼沒,手段殘忍,所過之處不留活口。
幸好,對方的人馬並沒有朝這個方向來,或許是因爲剛剛收穫頗豐得意忘形之外沒有注意到她們的存在。
漸漸地,那隊人馬走遠了。
商敦滑坐在沙地上,眉頭緊鎖,他道:“我們儘快趕上商隊。”
葛黎也有種不祥的感覺,點頭。
顧不得夜間寒冷,兩人共騎在駱駝上一路急趕。
風吹在臉上像是鋒利的小刀細細地割裂著皮膚,不知道走了多久,小白突然探出頭用力地嗅了嗅鼻子,發(fā)出吱吱的叫聲。
葛黎心頭一凜,風中似有若無地挾著絲絲的血腥氣,漸漸地濃重起來。
只見不遠處的一個高大的沙丘邊,幾頂帳篷傾倒在地上,馬車也半傾斜著,地上胡亂地扔著許多東西,再近些,東倒西歪地橫亙著幾個人。
四周唯有風聲,除此之外是死一般的寂靜。
商敦跳下馬,奔過去,“二虎!鐵蛋!……”
然而沒有一個人應(yīng)他,幾乎每個人的身上都有致命的刀傷,鮮血瀝入沙地幾乎沒有留下什麼痕跡。
屍體大多是瞪著眼睛,有驚恐,有憤怒,有不甘,甚至有的手臂前伸想要努力抓住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