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許多太監一輩子也期盼不得的好事。
杜繡玉微微而笑,又端起茶杯,翹起蘭花指,一點一點地用杯蓋磕著杯壁,躊躇滿志。
臘月初一是夜慕華的生辰,晚間設宴款待文武百官,衆人都巧出新思,賀禮擺了一殿真正是琳瑯滿目美不勝收。
夜慕華瞧著,躊躇滿志,臉上是淡淡的笑意。乘著熱鬧,後宮嬪妃也爭相獻禮,其中尤以珍寶兩貴嬪爲最,將曲兒與舞姿幾近完美地結合,讓聞者和觀賞者如癡如醉。
葛妃和陶妃互相看了眼,都不約而同地端起茶啜了口,眼底有著淡淡的嘲諷。
陶妃感嘆道:“瞧著這麼個鮮嫩的人兒,恍然回首,自個兒確實老了呢!”
葛妃抿脣笑道:“可不是?也歇了心了。”
兩人先後入宮也曾明爭暗鬥,不過經過幾次沉浮也漸漸看得開了,這幾年倒是有著同病相憐的感覺走得近了些。
杜繡玉笑吟吟地道:“珍寶兩貴嬪用了心了,這倒讓本宮不敢獻醜了。”
珍寶兩貴嬪連忙賠罪,卻忍不住臉上露出得色,珍貴嬪媚眼兒輕挑,如絲如勾般在夜慕華的臉上溜了眼。
杜繡玉心裡冷笑了聲,面上不露半分,道:“左右都是舞蹈看著也膩了,不妨讓臣妾添些熱鬧的,皇上以爲如何?”
夜慕華欣然應允。
杜繡玉換了件月白色輕絹窄袖長裙,朵朵梅花點綴其上,裙襬上一鱗鱗葛尾的紋路在滿殿燭火燈明中熠熠流燦,如月下一泓粼粼波光,美得不似真人。
她將一方輕紗挽在手裡,道:“本宮隨著鼓點起,輕紗擊中者敬酒一杯如何?”
衆人自然無異議都蠻有興趣地瞧著。
“咚咚……”,鼓點起,捶在鼓面上輕緩收放自如,杜繡玉舞衣蹁躚,踩著鼓點將手中輕紗或彎或拋或抖或掃,準備無誤地點到每個人。旁邊侍立著的宮女自然擎了酒倒入,被點中者爽快地喝下。
隨著鼓點節奏加快,杜繡玉舞步更急,手中輕紗更是收放自如,那酒一杯杯地被喝下,再倒……酒喝多了,原本繃著的神經自然就放鬆了,姿態也放縱了許多,氣氛熱烈起來。
大殿內只聽得鼓聲如急雨,笑聲連連合著酒肉香,與外面雪花飄揚冰天雪地正形成了最強烈的對比,正是一派富貴奢靡。
夜慕華笑著,目光隨著殿內那旋轉的妙曼身姿遊轉,愛意毫不掩飾。
杜錦平看著死死揪著衣襟,臉上卻保持著微笑。
一曲終了,杜繡玉香汗淋漓,殿中人大多都醉態可鞠。
迎著夜慕華寵溺的目光,杜繡玉移步走上玉階深深一個大禮,“恭賀皇上,惟願皇上壽比南山,江山永固。”
“好好好!”夜慕華親自起身攙起她,喜不自禁,將她拉近前就勢坐在龍椅之側。
這是第二次夜
慕華明明白白地將杜繡玉置於龍椅上,也昭示了他封后的心思從來沒有變過,不少大臣看著,動了動嘴脣便撇開了臉。
夜慕華撫摸著她的手背,道:“愛妃這一曲勸酒令真是讓朕大開眼界啊!”
杜繡玉嗔道:“皇上是逗臣妾呢,瞧著姐妹們都笑話臣妾了。”
夜慕華半真半假,“哪個敢?”
“皇上……”杜繡玉輕推了他一下,看向杜錦平,狀似無心地,“姐姐可準備了什麼壽禮?不妨拿出來給妹妹開開眼界?”
杜錦平謙恭溫柔地,道:“臣妾不敢,與貴妃的一比實在上不了檯面。”
夜慕華難得對她溫和了顏色,道:“平妃也是個七竅玲瓏心的,讓朕看看都準備了什麼?”
杜錦平微笑了下,從迎春手裡接過一幅繡品舉過頭頂,“一點心意請皇上笑納。”
王公公接過,示意兩個小太監拉住頭尾徐徐展開,卻是一幅長逾過八尺,寬四尺的金絲雙面繡,正面是萬里江山,反面是一首四句詩:莽原平川直,錦繡江山畫,蒼生存社稷,帝心安乾坤。
這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寓意深遠,再加上那繡工精妙絕倫實在讓人嘆而觀止。
杜錦平偷眼瞥了下夜慕華見他神色有所動,知道這一副江山畫入了他的眼,心裡暗暗得意。曼聲道:“皇上文韜武略,有雄心壯志,臣妾不能爲皇上解憂,唯願江山如畫,皇上千秋萬代。”
夜慕華點頭道:“平妃有心了。”
杜繡玉笑得溫軟,道:“姐姐果然是最最瞭解皇上的,這繡品實在精美至極,想必姐姐花費了不少心血。”
杜錦平道:“爲皇上臣妾萬死不辭。”
“哦?”杜繡玉笑了笑,有些玩味,道:“臣妾聽說這西涼第一繡娘用針是匪夷所思,無人能匹及,一副繡品若是換不同角度欣賞會有不同效果,皇上。”她晃了晃夜慕華的胳膊帶著點撒嬌,“讓臣妾開個眼界如何?”
夜慕華笑道:“自然。”
王公公示意兩個小太監將繡品換個角度對著燭光,果然那金絲銀線在燈光下隨著光線的明暗變化而變化,栩栩如生如夢如幻。
底下人不是傳來驚歎聲。
杜錦平愈加得意。
突然,一人驚咿了聲,指著那繡品道:“變了!變了!怎得變了?”
衆人都睜大了眼睛細細地看,燈光下,那繡品上映出一張美人騎馬圖,眉如翠羽,肌如白雪,戎裝策馬,美眸顧盼間華彩流溢,真正是風華絕代。
“廢后!”有人一個踉蹌栽倒在地,再一看,燈光映照下只見那四句詩只凸出兩個字,“錦心”正是廢后杜錦心的閨名!
整個大殿都被驚動了,廢后杜錦心已經死了十多年了,往事隨著那抷黃土早已湮滅了真相,漸漸被人遺忘。如今在夜慕華的壽辰上竟然出現廢后的畫像和閨名,是生生打了夜慕華的臉,挑起那遮羞的布!
夜慕華臉部扭曲,眸中噴出狠戾和怒火,一把扯過那繡品用力一撕,布帛被撕裂的聲音清脆悅耳,聽在每個人的耳朵裡卻是催命的符!
“賤人!”他甩開破碎不堪的繡品,一腳踹在杜錦平的心口,“賤人該死!”
杜錦平從開始看到那繡品的異變便懵了,這副繡品是她費盡心思才敲定的,送信出去讓上官氏花重金尋到這第一繡娘尹氏親自看護著
,一針一線繡成,原本以爲會得了夜慕華的歡心,卻不料變成這般場景,第一想法就是有人做了手腳!這分明是要她去死!
她迅速判斷了眼下的形勢,保命纔是第一重要。當下顧不得心口的悶痛,將那翻涌上的腥甜強自嚥了下去,跪爬幾步匍匐在夜慕華的腳下叩頭如搗蔥,大聲呼喊著,“皇上,臣妾冤枉啊!皇上,皇上您要明察……”
“明察?”夜慕華面目猙獰,俯身一把揪起她的髮髻,發狠道:“杜錦平,你好大的膽子!”
“不是臣妾啊!……”杜錦平身子如風中的落葉,拼命想要爲自己解釋。
然而,夜慕華根本不屑一顧,或許日後他靜下心來會認識到這繡品不會是杜錦平故意爲之,但是如今在百官面前被生生挑出了這根毒刺,他怎能不惱不恨不遷怒於人?又怎麼能聽她的解釋?
狠狠地將她往旁邊一摜,厲聲道:“杜氏平妃居心叵測,陰毒善妒,著剝去妃位,打入暴室永不再見。起雲宮一干人等全部亂棍打死!還有,”他喘了口氣,目光沉沉地落在臺階下如篩糠般的杜尚身上,“剝去杜尚官服綬帶,連降三級!”
大殿裡一片死寂,忽然有人顫著聲音高呼了聲,“皇上萬歲萬萬歲!”
所有的人都被驚醒,跪倒一地,山呼萬歲。
後宮嬪妃隨之跪倒,杜繡玉更像是被抽了脊樑骨,跪伏在他的腳下抖成一團。
這個生辰過得血風腥雨,讓所有人都寒了膽,怯了意。
第二日,太陽照射著這粉妝玉砌般的宮闕,覆蓋著厚厚積雪的松柏展開一枝蒼翠,映著白雪鮮明刺眼。積雪初融,青磚地面被清掃乾淨卻透著寒冷的溼氣。
御書房外,杜繡玉披頭散髮,低著頭著粗布葛衣跪在青石臺階上。她幾乎是整個身子都伏在堅硬冰冷的地面上,寒氣絲絲入侵,臉兒被凍得青紫,哆哆嗦嗦地。
秋菊和幾個宮女太監也遠遠地跪著。
王公公從廊柱後面探出半個身子看了幾眼,又縮了回去,回頭看著緊閉的房門愁眉苦臉。
夜慕華當晚發落了杜錦平和起雲宮的人,連帶杜尚也落了罪,唯有杜繡玉不知道他是忘了還是其他沒有做任何處罰,但是繡春宮上下惶惶然不知所措,畢竟杜家觸怒了龍顏,杜繡玉又怎能獨身事外?
只是,皇上這個態度實在令人不解,既不定罪也不說寬宥,將人拘在這不聞不問。
他想了片刻,踟躕著,還是躡手躡腳地走進御書房,不敢去看書案後那如沉水般的臉,低了頭吶吶道:“皇上,貴妃已經在外面跪了一夜,您瞧…………”他不敢再說下去。
四周黑暗和冰冷如潮水般層層將她包裹,有幽咽的聲音,似乎是一個女子在哭泣,聲音漸漸便大,“……我死得好慘啊!妹妹!……我的敏俊,我的敏俊啊……”
杜錦平寒毛倒豎,張皇四顧卻看不見任何東西,那聲音似乎就在耳邊,呼出的氣像是一陣陰風颳過,她儘量把自己往後縮,那聲音卻漸漸近,更加清晰,更加淒厲,一條柔軟的冰冷如蛇般的無聲地纏上她的脖子,一點點收緊,出她肺裡的空氣。
本能地,她驚慌地去扯,陡然間面前出現一張白慘慘的臉,黑洞洞的眼眶,大張著的嘴流著鮮血……“啊!”她尖叫,拼命地掙扎著。驀地,眼前閃起一大片的亮光,纏在脖子上蛇般的東西也倏然消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