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小喪母,被西涼恆交給了芳嬪,卻不聞不問,平時若不是紅蓼護(hù)著,段無籌暗中盯著,他能不能活著都是個未知數(shù)。他敏感,自卑,又倔強(qiáng),加上那次眼睜睜地看著紅蓼滿身是血的死在自己的面前,刺激至大讓他對每個人都充滿了敵意和警惕,幸虧西涼恆將他接到身邊,有管嬤嬤細(xì)心呵護(hù),精神漸漸好了些。曾經(jīng)與西涼錚有幾次見面起了衝突,西涼恆壓了下去,卻暗地裡對他有幾分偏頗,也引起了西涼錚的不滿,兩人勢如水火。
管嬤嬤想要息事寧人,暗暗著急,輕拉了拉他的衣袖,低聲勸著,“小主子……”
西涼昊僵著不動。
西涼錚沒有注意這些,他看中了小白,伸出手,命令地道:“把它給我。”
西涼昊將小白抱緊了些,瞪著他。
旁邊那個胖太監(jiān)想要討好西涼錚,伸手來奪小白。
西涼昊後退,轉(zhuǎn)身就要跑,可是他不過是個兩三歲的孩子哪裡跑得過大人,被對方追上,將小白奪了去。
小白蹬腿吱吱地叫,西涼昊心疼至極,劈手去搶,喊著,“給我!它是我的!”無奈人小腿短根本夠不著。
管嬤嬤惶切,喝道:“你這大膽的奴才,竟敢冒犯小主子?我要稟告太子,請?zhí)幼鲋鳎 ?
那胖太監(jiān)遲疑了下,不由地看向西涼錚。
西涼錚嗤了聲,叉腰道:“賤婢!就他也敢稱是主子?給本宮拖開!”
身邊的宮人得了他的話,本來就是欺強(qiáng)凌弱便一哄而上,又拖又拽,對西涼昊不敢下手,對管嬤嬤卻不客氣。旁邊幾個小宮人哪裡敢上,都躲在一邊,有機(jī)靈的忙著去報信。
胖太監(jiān)將小白得了手,捧到西涼錚的面前,“主子,您看多可愛的白狐……”
西涼錚倒提著小白尾巴,小白頭向下,四爪亂蹬,吱吱叫。
西涼昊紅了眼睛,猛地一頭撞了過去。他雖然瘦小,但用了十分的力氣,西涼錚不及防備被他撞到小腹上,哎呀一聲,踉蹌著一屁股跌倒在地上,後腦正好撞在旁邊的一塊突出的青石上,疼得他手一抖。
小白乘機(jī)跳起來跑走了。
胖太監(jiān)哪裡還顧得它,只嚇得魂飛魄散,忙著去拉西涼錚,聲音都變了調(diào)兒,“小主子,您怎麼樣……”
西涼錚下意識地摸了摸後腦,黏糊溫?zé)岷艘皇?,湊到跟前一看,竟然是一手的鮮血。他駭然變色,兩眼一翻便暈了過去。
“主子!……”胖太監(jiān)尖叫著,下人們忙成一團(tuán),誰也顧不上西涼昊了。
管嬤嬤驚恐萬分,她將西涼昊攬入懷裡簌簌發(fā)抖。
祁氏得了信急匆匆地帶了人過來,一看這個場景,頭腦一暈差點兒昏過去。抱住西涼錚厲聲道:“太醫(yī)呢?太醫(yī)呢?。慷妓懒瞬怀??!”
所有人都亂成了一團(tuán)。
等到西涼恆得了信匆匆趕來時,外面則跪了一地的宮人,噤若寒蟬般,管嬤嬤臉色灰白地抱著西涼昊站在一邊。
西涼昊知道闖了禍,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見了他眸中露出一絲歡喜,彷彿看到了救星一般。
西涼恆下意識地想要上前安撫,又想起什麼,冷了臉轉(zhuǎn)身進(jìn)了內(nèi)室。
只見西涼錚緊閉著眼睛躺在牀上,頭上被裹了厚厚的棉紗,一張小臉煞白。
兩個太醫(yī)圍著,其中一個太醫(yī)搭了他的脈正看著,額頭上冒著汗。
祁氏坐在牀邊,一手握住他的手,
一邊緊張地看著,臉沉得幾乎要擰出水來。
宮人見了他忙跪伏行禮,口稱太子。
祁氏擡起臉,剎那間落下淚來,用絹子捂住了嘴,哽咽著,道:“太子,你終於來了?錚兒差點就,就……”
西涼恆皺了皺眉,沒有多大的反應(yīng)。
祁氏恨極,以爲(wèi)他還袒護(hù)著西涼昊,便道:“錚兒被撞成這個樣子,太子作爲(wèi)父親總得有顆公正的心,如何處理罪魁禍?zhǔn)?,太子也該給我們母子一個說法不是?”神情咄咄逼人。
西涼恆臉色淡然,道:“太子妃說如何呢?”
祁氏道:“這般狠毒的心腸若是不懲戒以後可怎麼得了?幸虧錚兒福大命大才能化險爲(wèi)夷,臣妾都不敢想象……”她打了個寒噤。
西涼恆不說話。
祁氏恨不得將西涼昊千刀萬剮,卻不能太過於顯露出來。她捏了捏絹子,將恨意壓下道:“阿昊雖然犯下了如此大錯,但畢竟是個孩子,臣妾以爲(wèi)小懲大誡,罰他面壁思過,修心養(yǎng)性,太子看如何?”
西涼恆點頭,道:“隨你?!?
祁氏微愕,她想不到對方如此退讓,再細(xì)看他的臉色,神色疲憊。突然想起了什麼,心裡竊喜,用絹子按了按眼角,體貼地道:“臣妾也是爲(wèi)了阿昊好,還好,太醫(yī)說了沒有性命之憂,臣妾看著就好。您回去休息吧?!?
西涼恆也沒有推辭,吩咐好好伺候西涼錚便徑直去了,始終沒有看西涼昊一眼。
西涼昊愣愣地站在那,只覺得管嬤嬤握著自己的手心發(fā)冷,他察覺到什麼,擡頭看向?qū)Ψ剑溃骸皨邒?,父親,父親不喜歡我了嗎?”
管嬤嬤已經(jīng)猜了幾分,心頭髮涼,自知道無法再護(hù)著他,凝著他水晶葡萄般的眼睛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勉強(qiáng)道:“小主子,太子只是有點生氣,你要乖乖的……”
西涼昊心頭也有委屈,他素來敏感,知道有什麼在發(fā)生了變化,低頭不語,而手緊緊地揪住了對方的裙角。
當(dāng)晚,西涼昊被關(guān)進(jìn)了小佛堂、這個小佛堂在東宮的最北端,狹小陰暗,平時罕有人跡。
幾個宮人將西涼昊粗魯?shù)赝屏诉M(jìn)去,厚重的木門關(guān)上,發(fā)出吱呀艱澀的聲音,隔絕了外面的光亮,裡面黑幽幽的。
西涼昊孤零零地站在那,無邊的黑暗和恐慌將他緊緊包裹,他張皇著四處打量,然而什麼也看不見,黑暗中似乎有不知名的怪獸和危險正虎視眈眈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他抖索著,抱緊了胳膊將後背緊貼著冰冷堅硬的牆壁,儘量想要縮小自己,彷彿那樣才安全些。
時間漸長,溫度越來越低,有樹枝被風(fēng)颳著劃拉著牆壁的聲音,聽著好像是野獸低低的嚎叫聲,西涼昊又冷又怕又餓,那日紅蓼被打死的場景又似乎重現(xiàn)。
那黑沉沉的夜晚,陰明不定的人影晃動著,悶悶的慘叫聲,木板擊打在皮肉上令人牙酸的悶聲,鮮血順著行刑的木凳流下來,在地上汪成了一片,往旁邊慢慢擴(kuò)散,空氣中充斥著濃膩的血腥味。
他死死地咬住嘴脣,身體在不停地發(fā)抖。
陡然,劃拉劃拉,門板上有利器劃拉的聲音,像是抓撓著他的心,恐懼幾乎讓他崩潰,他抱住頭尖叫起來。
外面的聲音稍停了停,隱隱有“吱吱……”的聲音傳來。他稍稍放鬆了手臂,仔細(xì)聽了聽,不由大喜,向著門邊手腳並用地爬過去,“小白……小白……”
吱吱,小
白叫著,奈何那門縫太窄,它只能勉強(qiáng)探進(jìn)一隻爪子。
西涼昊伸手握住,毛茸茸的,溫暖的,縱然僅僅是隻白狐,他的心卻安靜了許多。
第二天,送飯的婆子驚奇地發(fā)現(xiàn)西涼昊歪靠在門邊,抱著胳膊睡得正熟,瓷白般的小臉上還隱隱有著淚痕,看樣子昨晚尚好。
她心生惻隱之心,偷偷地又加了塊雞肉在碗底。
西涼恆這幾天忙得焦頭爛額,西涼和葛國因爲(wèi)邊界的摩擦已經(jīng)升級爲(wèi)大規(guī)模的戰(zhàn)鬥,西涼皇后杜錦心精於兵法,出奇制勝,葛國節(jié)節(jié)後退,如果不是有雪山爲(wèi)屏障只怕西涼的大軍已經(jīng)攻入了葛國境內(nèi)。
葛國皇帝急忙調(diào)動北地威武候薛氏配合駐邊大將萬子強(qiáng)的兵力全力抵擋西涼來犯。
西涼恆則奉命調(diào)動糧草補(bǔ)給,每日關(guān)注戰(zhàn)爭局勢,一時間竟然把西涼昊給忘了。
這一日他好不容易早早安排好了事物,出了殿門,卻見幾個人正把一個宮女往廊柱後面拖,那宮女踢騰著雙腿,嘴裡發(fā)出嗚嗚嗚的聲音。
他一愣,貼身太監(jiān)喝了聲,“什麼人?”
那幾個人顯然被嚇了一跳,乘著這鬆手的機(jī)會,那宮女掙脫鉗制奔了過來,“太子救命!太子救命!”
對方有三十歲左右,容貌清秀,體態(tài)聘婷,因爲(wèi)掙扎過,鬢髮微亂,衣衫不整,臉上有驚慌悽然之色。
他微微皺眉,認(rèn)出是西涼昊面前的管嬤嬤,臉色沉了下來,道:“你這是怎麼了?”
管嬤嬤好不容易纔見到他,含淚道:“太子容稟,請您去救救小主子吧!縱然是小主子的錯,但是小主子畢竟年齡小,若是被驚嚇了就不好了……”
西涼恆突然想起被關(guān)禁閉的西涼昊,不由一驚,旋即又神色冷淡,道:“長長記性也是好的,來人,去把四皇子接出來,”頓了下,“再請個太醫(yī)去看看?!?
“是。”貼身太監(jiān)忙去了。
管嬤嬤見他雖然沒有從前那般緊張?zhí)蹛?,畢竟還是念著幾分好,不敢請求太多,叩了頭稱謝,便退了下去。
西涼恆站在原地,目光陰鷙地看著她離去,慢慢將目光落在那幾人的身上。
那幾人從管嬤嬤掙脫開就知道不好,也不敢離開,低了頭跪在地上。
西涼恆道:“她何時來的?來了幾次?”
幾人互相看了眼,其中一人吞吐地道:“回稟太子,來了,來了兩次……太子正在議事,小的怕打擾了太子,所以……”
“所以,你們就將她拖走,不讓她見本宮的面?”西涼恆目光冷厲如刀,直看得幾個人冷汗淋漓。
西涼恆生性溫和,對於下人向來寬厚。相比較而言,祁氏則冷酷嚴(yán)厲的多,所以,太子宮的宮人都忌憚祁氏。而這幾人暗中得了祁氏的吩咐故意阻擋管嬤嬤向他求情,卻想不到今天被撞破。
幾個人不敢再說,只是叩頭求饒。
西涼恆厭惡地看了眼,吩咐道:“這般背主欺上的奴才要也無用,交給尚刑司發(fā)落?!?
“是!”幾個人如同死狗般被拖了下去。
其他人都不自禁地縮了脖子,後背沁出冷汗來。
西涼恆揹負(fù)著雙手,掃視了一圈,冷冷地道:“無論是誰,如有下次,直接打死!”
這件事傳到了祁氏的耳朵裡,據(jù)說對方摔了一個白玉骨瓷杯。
昭陽殿的偏殿,夜風(fēng)輕輕叩擊著窗櫳,燈光溫暖如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