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蘭依開了口,有些刻薄,道:“母親死了,父親是不是很開心?”
百里益倏然擡眼,冷冷地看著她,不是一個臣子對妃子的眼神,他道:“你以爲是我害死了你母親?”他嗤笑,“我是恨她,恨她不知廉恥,恨她恣意妄爲,但是沒有想過要她死,最起碼現在不想她死。”
百里蘭依霍然起身,盯著他,對方神色淡然,她吐出了一口氣,又慢慢坐下,偏了臉不去看他,道“她怎麼死的?”
百里益道:“你想要真相?”
“是。”
百里益咬牙笑道:“好,我就讓你看看你心目中的慈母是什麼樣的嘴臉!”他將一疊紙和一包還有殘餘的藥包扔在地上,“這是我審訊彩雲和何嬤嬤那兩個賤人的口供,你不妨看看。”
百里蘭依遲疑著,最終還是拾起來細細看了兩行,臉色突變,“不可能!她們是胡說!”
百里益冷笑道:“胡說?你以爲幾年前那個彩蝶是怎麼死的?趕車的阮二哪去了?我告訴你,我一直都知道,可惜,我不能動她,也不能動那個野男人!”他目中滿是血絲,低聲咆哮著,“她是百里家的主母,你們姐妹的母親,我只能忍著,忍著!”
百里蘭依捏著信件的手哆嗦著,似乎有座山在自己的面前陡然崩塌,將她砸得遍體鱗傷。她盯著那字,閉了閉眼,聲音鎮定了許多,“父親想要怎麼做?”
百里益也覺得自己失態,往後退了步,喘了口粗氣,躬身道:“臣失態了!逝者已矣,是非對錯已經不重要了,現在爲今之計是必須找到那個姓戚的,他,是害死你母親的兇手。”
頓了頓,他又道:“我找人查了那酒杯裡的殘酒,是一種來自葛國的毒藥,這種藥無色無味入水即化,中毒者氣息難續,窒息而亡。”
百里蘭依神經質地揪著絹子,道:“他,他爲什麼要害母親?”
百里益搖頭道:“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這種毒藥非是尋常人能有,一點便價值千金,你想有誰會用這麼大的代價來下毒?”
百里蘭依頭腦清醒了許多,道:“你說,是杜家?”
百里益肯定地道:“是,除了杜家沒有人會想著置我百里於死地!”
司天監邱天的異常箴言便將百里家推到了絕境,在巫蠱案上杜家似乎是置身度外卻又處處透著詭異。既然自己能買通邱天杜家也可以,很可能杜家早就覺察了自己暗裡的動作,先謀而後動,一擊便中讓自己毫無還手之力。
大夫人的偷情也可能在杜家的掌握中,對於皇商來說,區區葛國的毒藥還不是什麼難事。也是就說,杜家借巫蠱案沒有如願,便毒死了大夫人給自己一個警示,也是對自己的挑釁。
一旦這事傳出去,百里家就完了!
百里蘭依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焦灼地道:“那怎麼辦?那怎麼辦?父親,您快想想辦法……”
百里益眼裡露出瘋狂的恨意,道:“扳倒杜家,絕對不能再讓她死而不僵!”
百里蘭依深以爲然,思忖片刻,坦然地道:“父親放心,依兒知道怎麼做了。”她摸上微鼓
的小腹,“我會平安地生下小皇子,只要有了小皇子,杜錦平,杜家,哼,”她咬著牙,“我會讓她們爲今日所爲付出百倍的代價!”
百里益滿意地道:“我知道你是個聰明的,記住,小皇子纔是我們百里家最大的籌碼,爲今之計,就是忍!”
“是,”百里蘭依道:“我記得父親的話,有百里家纔有葛妃,有葛妃才保住百里家。”略頓了下有些羞於出口,“無論如何,母親生養了我,還請父親看在死者的份上多諒解。”
百里益嘆氣道:“這點我還是明白的。府裡有三夫人和君臨,你不要擔心,一心想著自己就好。”
百里蘭依想說什麼又忍住了,點頭應了。
從那天起,百里蘭依像是換了個人,散了青絲,換了身粗麻布的素色袍子,每日早晚齋戒沐浴,安安靜靜地寫著萬字悔過書。
待夜慕華知道消息時,已經有了十天之久,他負著手低眼看著匍匐在自己腳下的那個著粗布衣衫,披散著頭髮的百里蘭依。
如今的她已經不復昔日的光彩奪目,下巴微尖,眸光沉靜,規規矩矩地叩頭,道:“罪妾百里蘭依識人不清,引起禍端每每想起不禁惴惴然,願意自請削了妃號,以待罪之身伺候皇上。”
王公公上前將她面前墨跡尚沒有乾透的長長的摺子捧到夜慕華的面前。
字體娟秀,一筆一劃,可以看出她的認真,言辭中多自責之意,字字浸淚,句句宛轉,讀之動容,聞之淚下。
夜慕華不禁動容,親自上前扶起她,道:“愛妃請起,巫蠱一事確實委屈了你,朕,心中自有定論。”看了眼她的小腹,聲音溫和,“如今你身懷龍子不宜費心勞,還是安靜地在引桐宮養胎。至於其他,需要什麼儘管讓宮人稟告內務府添置,朕聽說,母親心情愉悅,孩子也會感同身受,朕的兒子可是要健健康康的。”
“皇上……”百里蘭依感動了,不禁哽咽,更顯得她嬌小柔弱,擊中了夜慕華作爲男人最柔軟的一處。
他攜了她的手輕輕摩挲著,道:“你是朕的葛妃,無人能夠取代你,你放心,以後朕會護著你。”
百里蘭依竊喜,她以退爲進終於得了夜慕華的憐惜和承諾,自己的妃位不但保住了而且穩妥了,她微低了眼睨著小腹,暗道:“孩子,你可得一定是個皇子,以後孃的身家性命都維繫在你的身上了……”
她淚眼氤氳,小鳥依人般將身子偎進他的懷裡,半羞半喜,道:“皇上,皇兒昨兒動了呢。”
“真的?”夜慕華順手將手掌覆在她的小腹上,低聲笑道:“如此,朕要好好摸摸纔是……”
“皇上……”百里蘭依嬌嗔著。
王公公瞧著兩人相偎相依的身影,微直起腰,眼底閃過絲精光。
不到半日,葛妃被解了禁足重得皇寵的消息便傳遍了後宮,有人歡喜有人嫉恨,還有人像是看著熱鬧。
陶妃自從流產後很少再在夜慕華面前邀寵,聽了桃紅的彙報,正在剪枝的手略頓了頓,輕笑聲道:“百里蘭依不是個蠢的,這後宮呀只怕比以前更熱鬧了。”
桃紅忍不住道:“葛妃再次得寵,娘娘不急嗎?”
陶妃淡淡地道:“從那次流產我想明白了許多,皇寵固然重要卻重不過我身家性命。你家娘娘我呀,有陶家,還有永安候,只要我謹小慎微,自然會安穩度日。至於百里家,百里蘭依仗的是肚子裡的那塊肉,杜錦平仗的是舊情,兩家現在已經是水火不容,到底誰是贏家還說不準呢!”
“咔嚓”一聲,她剪斷了一根枝椏,“皇上的心,誰又能摸得透?”
桃紅仔細想想覺得自家娘娘睿智,畢竟那場巫蠱案實在讓她心有餘悸。
果不然,杜錦平聽說了這個消息,氣得又摔碎了幾個骨瓷杯子,平了火氣,她冷笑道:“日子長著呢,百里蘭依,我慢慢和你鬥!”
她斜躺在貴妃榻上瞇起眼想著前後發生的種種,油然地,葛黎那無害的笑容浮現在眼前。
她恍然大悟般,似乎從葛黎出現後,百里家從原來的隱忍內斂慢慢地步步爲營,運籌帷幄。初始,自己和父親以爲這是百里益的手腳,現在想來,更多的應該是出自這個葛黎之手。
不知怎的,每每看到那雙澄澈明亮的眼睛,她的後背總是冒出絲絲寒意,似乎有人在暗中窺探自己,甚至洞悉自己的所有,這種感覺讓她毛骨悚然。
如今還不過是個七八歲的奶孩子,竟然就有如此心計韜略,再大些,只怕無人再壓制住她的光華。這種感覺似乎又像回到了以前面對廢后的時候,那種人的傲氣,那掌控一切的自信讓她形如螻蟻,讓她自慚形穢。
“不行!不行!”她霍然坐起來,喃喃道:“我絕對不能讓這個小丫頭長成!即使長成也得爲我所用!”她狠狠地拗斷了一根銀釵,眸中露出狠絕之色。
轉眼間中秋節到了,宮裡都忙碌起來,和民間一樣將宮殿樓闕扎綢掛彩。御膳房製作了圖案精美,有多種餡兒的月餅送到各宮請主子品嚐。
另外,夜慕華在宮中大擺筵席與羣臣共同賞月,吟詩作對,以彰顯他帝王恩寵。
葛黎雖然因爲百里家的巫蠱案被牽連,不過夜慕華沒有剝奪她郡主的稱號,所以她只能和百里益、百里君臨一起去皇宮赴宴。
百里益坐前一輛,百里君臨和葛黎坐第二輛,車出了巷道聽得外面熙熙攘攘。
葛黎不甘寂寞,將簾子挑起支著腮笑瞇瞇地看著外面的風景。
只見夜空中一輪滿月如圓盤,咫尺可觸,有點點燈光飄搖著升起。她知道這是放天燈,即是用紙紮成大形的燈,燈下燃燭,熱氣上騰,使燈飛起,最是受孩子喜愛。
街面上更是熱鬧,人來人往,攤販吆喝著兜賣貨物,其中有個鬚髮皆白的老頭兒在賣兔兒爺,貨架上掛了許多形態各異的小兔兒,引了不少孩子圍觀。
葛黎心癢癢的,伸長了脖子去瞧。
百里君臨看著不禁搖頭,示意停了車起身下去走到那攤位前,簡單地說了幾句話。
那老頭兒眼睛瞇成了一條線,笑呵呵地隨手用了泥摶了個又用顏料描畫一番遞給了他。
他回頭看了眼遲疑了下,便回到了車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