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過身，她穩(wěn)穩(wěn)移步往坡下走去，身後傳來幾聲野獸垂死掙扎的悶嚎聲，隨即一切歸於平靜。
縣郡，趙由穩(wěn)穩(wěn)地坐著，啜了口茶。
一個侍衛(wèi)進來貼近他的耳邊低語了幾句，他微微頷首。
而王賁則面如死灰般地垂手而立，那身體微微發(fā)抖。
“當”的一聲，趙由將茶蓋碰到杯沿發(fā)出聲脆響，慢慢地道：“大人可想好了？”
王賁囁嚅著。
趙由道：“人在你的地盤上丟的，你總得給本官一個說法?！?
王賁臉色變化不定，終於下了決心，咬牙道：“一切聽大人安排?！?
趙由端起茶杯遮住了嘴角隱現(xiàn)的一絲笑意，似乎有些勉爲其難，道：“也罷，本官這就稟告皇上……”
葛黎笑盈盈地跨進門來，道：“趙大人是要稟告皇上什麼？”
趙由手一抖，那茶杯砰然落地，茶漬溼了他的袍袖也不顧，死死地盯著那笑意嫣然的少年人，嘴脣哆嗦了幾下。
王賁踉蹌著，扶住後面的椅子纔沒有癱軟下去。
葛黎訝異地道：“兩位大人這是怎麼了？本官哪裡有什麼不妥麼？”
趙由首先緩過神，掩飾道：“沒有，沒有，”迎上去驚喜交加，“明大人你回來了真是太好了！本宮和王大人正在商討著如何去找大人?！?
“是，是是……”王賁結(jié)結(jié)巴巴地。
葛黎扶住額頭，皺眉道：“我也不知道，恐怕是被太陽曬得昏了，都記不得什麼了。”
趙由幾不可見地鬆了口氣，道：“可不是，這天氣太熱，太熱。要不，喚個大夫來看看？若是有什麼就不好了。”
葛黎手一揮道：“無事。”想起了什麼，“對了，我?guī)Щ貋硪粯訓|西，你們肯定喜歡?！?
趙由已經(jīng)恢復了正常，看了眼王賁，笑道：“什麼？”走到門廳那一看震住了。
庭院裡齊整整地擺放著四五隻野狗的屍體！
他臉色陡變，再回頭，身後無聲地站出兩個黑衣人，面無表情，陰氣森森。
王賁眼一翻便昏了過去。
趙由沉著地道：“明大人這是什麼意思？”說著話，眼睛往旁邊瞥，卻發(fā)現(xiàn)一直形影不離的侍衛(wèi)早已不知所蹤，他的心涼了半截，臉上不動聲色。
葛黎輕笑，道：“大人說呢？”悠悠然，“大人真是處心積慮，將迷藥不知不覺地下到水裡，然後將我拋到亂墳崗，如果如你所想，現(xiàn)在的我應該已經(jīng)成了野狗嘴裡的一塊肉了，是不是？”
趙由的眼角抽動了幾下，道：“本官不明白明大人的意思?！?
葛黎笑，也不解釋，突然道：“趙大人，你的那份奏摺送出去了嗎？”
趙由稍稍一窒，道：“自然，連夜加急。”
“哦，”葛黎微蹙眉，道：“你說若是皇上看到這份奏摺，會疑心誰呢？崔家？金家，還是尉遲家？”
趙由道：“這個，趙某不敢揣測?！?
葛黎悠悠地道：“反正閒著無事，你我揣測一番如何？皇上登基，這三家都有鼎力相助，而皇上也給了他們想要的，比如權(quán)勢高官。只可惜人心沒有滿足的，幾家都盯著那後位呢不是？”
趙由笑笑，有點幹。
葛黎道：“靜妃是先王妃的親妹子，養(yǎng)育長公主應該是最有希望的人選，蕘妃娘娘的父親位居國相，門生遍佈西陵。憐妃娘娘最是可惜，竟然香消玉損，蕘妃娘娘受了牽連，如今後宮無人，這麼說誰都有嫌疑呢?！?
趙由淡淡地嗯了聲，道：“明大人以爲呢？”
葛黎苦惱地道：“我也猜不出來，不過我想若是
對方，知道了這份奏摺的內(nèi)容會不會露出馬腳呢？”
趙由心頭一跳，睨著她，道：“明大人想說什麼呢？”
葛黎道：“王縣郡是金尚書的門生，而且劫案是發(fā)生在姜陽，無論從哪個方面他都脫不了干係，所以，他動手謀害我們想要遮掩真相。”
趙由深以爲然。
葛黎又道：“所以，我若是喪身野狗之腹，應該是縣郡保護不周，姜陽人事惡劣，皇上若是追究，縣郡難逃其責。而趙大人不過落個瀆職之名，上面有國相照應，即使被貶也傷不了筋骨，是不是？至於金尚書只怕難咎其責了。”
趙由抿脣不語，只是那攥起的拳頭泄露了他的不平靜。
葛黎嘆道：“好計策??！這樣一來，既掩蓋了事實的真相又將金尚書拉下了馬?！?
趙由冷笑道：“你有證據(jù)嗎？你的一面之詞皇上即使信了，給我按了個莫須有的罪名，只怕會寒了其他大臣的心?！?
葛黎點頭道：“不錯，皇上是個明君，絕不會因爲一面之詞或是親遠之分便治臣下的罪?；噬希瑒幽悴坏??！?
趙由微微擡起下巴，面有倨傲之色。
葛黎笑著，那笑讓他隱隱有不安之感。
須臾，葛黎輕輕道：“真是讓你失望了，奏摺雖然被你按下了，可是密信我已經(jīng)先一步送出去了，還有那個人證。”
趙由變了臉色。
葛黎笑，輕蔑而淡然。
趙由的身子晃了幾晃手按在腰刀上尚未動，一點寒星激射，他吃痛地鬆手，下一刻，只聽的咔擦咔擦兩聲，雙臂被生生卸下。
他痛呼了聲，冷汗汩汩而出。
葛黎冷厲地一笑，道：“你不要想著死，你死了，我讓你趙氏滿門陪葬！”
“你……”他張大嘴，死瞪著對方，眼裡迸出仇恨和陰冷，最終卻一句話也沒有，只是那眼底深處是深深的悲哀。
葛黎站在那，淡漠地看著他，那個沉默的侍衛(wèi)稍稍站開了些。
他細細看著面前這個少年人，身材不高，骨骼勻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高貴冷冽之氣質(zhì)，這是他所熟悉的高位者所具有的氣質(zhì)。
他想，自己是從哪裡露出了破綻呢？還是這個少年人真的有非常手段？
葛黎道：“如今，你還想說什麼？”
趙由搖頭。
葛黎緩緩地道：“你出生貧寒，曾經(jīng)有流落街頭的日子，後來得了金國相的賞識，給你一封推薦信。而你也確是個有能力的，五年之內(nèi)竟然做到了參領(lǐng)之職。只是我不明白，你既然得助於金家爲何要陷金家於險地？”
趙由眼睛裡露出痛苦之色，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頓住了，他閉上了眼睛。
葛黎也不在意，道：“如果你嫁禍成功的話，金家便會被皇上所疑忌，你知道劫殺侵吞賑災糧款這樣的罪名能讓金家連根拔起！”
趙由抿緊了脣。
葛黎自顧自地道：“那麼最終得益的會是誰呢？尉遲，崔家？還是其他？”她突然笑了，竟然有幾分俏皮，“所有人都認爲應該是崔家，但是，”她湊近一步，低低地，“我不這樣認爲！”
趙由霍然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葛黎笑了笑，道：“你知道我爲什麼會懷疑你嗎？”
趙由嘴脣微顫。
葛黎道：“因爲，我從來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一個人！”
或許是因爲天生的敏銳和戒心，也或許是兩世的遭遇，失憶的她依然擁有超乎常人的洞察力和應變掌控能力。
趙由嘆息了聲，聲音沙啞，道：“大人想要如何？”
葛黎反問道：“
你要如何？或者說你的主子要如何？三郡遭遇旱災、蝗災，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你們卻罔顧無視，置百姓於死地，良心何在？”
趙由臉色慘白，說不出話來，良久，道：“我說我並不知道幕後是誰，你相不相信？”
葛黎凝著他的眼睛，片刻，點頭，“我信，但是，”她接著道：“你有很多事都瞞著我?！?
對方低頭不語。
葛黎淡淡地道：“你該清楚你的下場，我念你是個磊落漢子，我答應你，保你趙氏一點血脈?！?
趙由震動，半晌道：“你，你容我想想?！?
葛黎點頭，轉(zhuǎn)身走出牢門，佟威默不作聲地跟著。
這時，原先避讓遠遠的牢頭過來，他身體微微佝僂著，因爲牢房中光線暗，看不清他的容貌，他低頭行了個禮便去鎖牢門。
空氣中有淡淡的苦荇氣息，葛黎疑惑地擡頭，外面吹進來一陣風，了無痕跡，她釋然。
一彎新月掛在夜空中。
王賁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地道：“明大人，下官準備了宵夜，您是不是去吃些？”
葛黎淡淡地唔了聲，擡頭看著月兒，暈黃的圓月周圍有著薄薄的雲(yún)翳，她嘆了口氣，月暈而風 日暈則雨，希望這風能驅(qū)除溽暑，帶來點雨水解救姜陽的百姓。
她信步走到院落裡，一棵樹下置放著石桌石凳，上面擺放了幾碟小菜，還有一壺清茶。
小白正用爪子撈著一盤果子，送進嘴裡一顆，齜牙咧嘴，吐出，又拈起一顆，遲疑地往嘴裡塞，鼻子皺成了一點。
葛黎忍不住笑，對著它的頭頂彈了下，道：“貪吃！”
小白吱吱著，抱住她的胳膊撇著嘴訴說自己的不滿。
葛黎道：“有果子吃不錯了?！闭f著，她倒了杯茶，自己喝了口，又湊到它的嘴邊。
小白湊近舔了舔，突然，它尖尖的耳朵豎起，似乎有什麼的動靜驚了它。
葛黎想起有一次它偷偷捉了一條蛇讓自己噁心，便瞪它一眼，道：“別弄那些髒兮兮的東西，不然，我連你都扔了！……”她猛然頓住了，跳起來便向牢房的方向掠去。
佟威楞了下，連忙跟上，倒把小白和王賁晾在了原地，兩顧茫然。
牢門大開著，刺鼻的血腥味，趙由趴在地上一動不動，身下汪了一灘血。
葛黎倒吸了冷氣，一個旋身人又衝出牢房，飛身站在屋脊上。
月色迷惘，萬籟俱寂，一處屋頂翻飛起一角衣袂，隨即湮滅不見。
葛黎如流煙般掠過去，跟著對方追了半柱香的功夫，卻不見對方的身影。
她落在一處荒崗之上四顧蒼茫，只見風吹草動，蕭瑟陰森。
像是感覺到什麼，她緩緩地轉(zhuǎn)身，卻見丈許外悄沒聲地出現(xiàn)一個頎長的白色身影，臉上帶著張銀色的面具，露出的一雙眸子像是寒潭的水，冰冷砭骨讓人不寒而慄。
葛黎只覺得那眸子給她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彷彿一滴水落下打破了她千年沉靜的心湖，漾起圈圈的漣漪。輕輕地，她道：“你是誰？”
對方?jīng)]有說話，只是那樣看著看著，風中飄來淡淡的苦荇氣息，葛黎突然想起那牢頭靠近時那若有若無的氣息，恍然大悟。
原來對方易容成那個牢頭模樣將趙由滅口，而自己竟然疏忽了，她不禁有點頹喪。
陡然，對方手一揚，劍如長虹直刺向她的面門，瞬間變幻出無數(shù)個劍花，奇詭莫測。
葛黎後仰，衣袂翻飛，寒芒爆射。
兩人纏鬥在一起，時合時分，月光被碎成片片縷縷，又如點點星光飄忽，不見殺氣，唯見畫面唯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