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裡搖晃而來一盞燈籠,近前卻是一個婢女引著武安然正往這邊來。
他的手略緊又鬆了開,神色如常轉過身向著推門進來的武安然微微一笑,道:“然兒,你來了?”
武安然焦灼地,“禺書,到底是怎麼回事?小葛兒怎麼會是廢后杜錦心?”
房門關閉,傅禺書深深地吸了口氣,淡淡地道:“是,她是。”
“怎麼會?……怎麼可能?……”武安然喃喃著,實在覺得不可思議。
傅禺書慢慢走到她的面前,凝著她,眸光糾結而幽深,道:“如果,如果我是叛軍之一,然兒會如何待我?”
武安然瞪大眼睛看著他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對答,半晌結結巴巴地道:“怎麼會?不會的……你,你想要告訴我什麼?”
傅禺書道:“然兒,葛黎很早就有了謀逆之心,而我,則爲她的人馬輸送錢財和糧草。”
多年來,他打理葛氏將銀錢源源不斷地送出,具體是什麼地方他從來沒有問過,因爲這途中自然有人安排,他所能做的就是提供財源。
隨著彼此關係的拉近,他已經明白葛黎的目的,驚震之後便是默然,義無反顧地選擇相信她追隨她,忠誠不二生死相隨。本來逼宮之事經過反覆籌劃部署,內外呼應,應該是勝券在握,誰料到南風女皇的突然出手打破了所有的計劃。
如今葛黎被夜慕華囚禁生死不明,鐵震和一干將士被羈押在牢,西大營軍力全部歸於永安候。
永安候這是個非常棘手的人物,驍勇善戰,善於謀略,最重要的他對夜慕華的忠心耿耿。
本來起兵前,傅禺書利用武安然給他下了毒,雖不及傷命卻令他無法統役軍隊,將軍權暫時由副將尤伏光代理,定下協約按兵不動,斷皇城的後援。
他想到這,不禁嘆氣,時也,命也!
他道:“然兒,我本來以爲可以給你富足優裕的生活,並想著以後帶著你走遍南北恣意人生。只可惜,”他苦笑了下,“我,失約了。”看著她睜大的眼睛,對著她驚慌緊張的表情,繾眷而無奈,坦白地,“葛黎是廢后杜錦心轉世,她謀的是西涼的江山,夜慕華的命!我與她相遇於危難之際,得她相助纔能有報了仇,纔能有今日之成就。從和她盟約之時,我便以她爲主人,誓死效忠,生死與共。”
武安然頭腦一片空白,她不知道她的世界怎麼變了,曾經冰雪聰明的小葛兒成了廢后轉世,委以終身的良人變成了叛軍……她慢慢地扶著椅背慢慢坐下,喘了口氣,聲音艱澀不像是自己的聲音,“你,你現在要如何?”
傅禺書臉上閃過絲痛苦,聲音低沉,道:“主子如今生死不明,策反大軍即將兵臨城下,即將與夜慕華生死相搏,局勢很難預料。成,我能許你一世安穩,敗,”他苦笑,卻決然,“我了無遺憾!”
武安然突然衝上來,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嘶聲道:“那,那我呢?你置於我於何地?”
傅禺書道:“我,和抱歉。如果我們失敗,永安候會加官進爵,
你,也可另擇良緣!”好不容易將這番話說完,他撇過臉不敢再去看對方絕望痛苦的眼睛。
武安然踉蹌退步,一隻手下意識地捂住小腹,喃喃道:“原來,你早就想好了退路……可是,”她眸子裡淚水盈盈,拼命不想讓它落下,“你可想過我的退路?……我以爲你是我的良人,不惜與母親哥哥決裂,不惜與命相爭,可是你……”淚水終於落下。
傅禺書僵直的身體微微顫抖,想要伸手又無力地落下。
武安然擦去眼淚,道:“我最後問你一次,你要你的大業,還是我?”
傅禺書痛苦地道:“主子對我有知遇之恩,大丈夫立世不能言而無信,我,唯主子命是從!”
武安然絕望了,冷笑道:“好好,在你心中我比不過廢后,比不得你所謂的大業!也罷,從此你我情斷義絕,永不再見!”說完,拉開門迎著磅礴的大雨奔了出去。
“然兒!——來人,拉住她!”傅禺書喝道。
一條黑影衝過去,未等武安然反抗已然劈向她的後頸。
她悶哼了聲軟軟地倒了下去,正好倒在追隨而至的傅禺書懷裡。
傅禺書心疼至極,顧不得訓斥那人,用斗篷裹住她的身體,沉聲道:“保護好夫人的安全,若有任何閃失拿你是問!”
“是!”
正在此時,隱隱約約地,呼啦啦的雨聲中傳來一陣奇異的卻整齊有序的聲音,傅禺書突然轉頭,向著黑暗中城門的方向,眸子裡跳躍著瘋狂和驚喜,“是馬蹄聲!援軍來了!主子有救了!……”他仰面長笑,“哈哈哈!天不亡我!……天不亡我!……”雨水肆無忌憚地打在他的臉上,身上。
武安然悠悠醒來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柔軟的牀上,她頭疼欲裂,掙扎著撐起身,發現是在自己的房間裡。
聽到響動,一名神色淡漠的陌生婢子掀開簾子進來,“夫人,你醒了?可要婢子伺候您梳洗?
武安然猛然想起發生的事情,啞聲道:“你們主子呢?讓他來見我!”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那婢子想要來扶她,卻被她甩開,“讓你主子來!”她撲到門前想要去開門,卻紋絲不動,霍然轉身,“開門!”她尖聲地,“快開門,讓我出去!”
那婢子神色平淡,道:“夫人請息怒,主子吩咐婢子好好伺候夫人,沒有他的話不許任何人出這個門。”
武安然心中一沉,道:“那你主子呢?讓他來見我!”
婢子搖頭,道:“婢子不知,”好心地,“夫人還是休息一下吧。”
武安然頭腦懵懵的,好多事情似乎被一條線串著一點點清晰起來……從第一次遇見葛黎,第一次遇見傅禺書,後來的相處,與傅禺書的情愛糾纏……種種跡象都表明,從一開始傅禺書便排斥她不是因爲其他,而是因爲他謀的是逆天的事,他不能也不忍拖累自己。
他將自己囚禁在這裡,表明他的態度,他不能履行對自己的諾言但是不能讓自己身陷險境。她想起哥哥的突然染病不起,想起
這次叛軍逼宮,猛地她打了激靈。
從一開始,叛軍就蓄意讓永安候染病,架空他的權力。接著鐵震逼宮卻失敗,永安候帶病上朝,控制了東西大營的兵力,皇城中的情勢如今在夜慕華的掌控之中,也就是說叛軍逆勢明顯。
那麼,傅禺書可能會死!她一想到這一點渾身顫抖,漫天的恐懼幾乎將她淹沒。
她伸手從髮髻上拔下一根金釵抵住咽頭,神色冷厲,道:“放我出去!”
婢子臉色突變,移動兩步卻被對方那狠戾絕然的目光震住了,她聲音裡帶著慌張,“夫人千萬不可衝動,婢子,婢子去請示便是。”說完,用手在門上摸了摸,拉開走了出去,門再次被關上。
武安然保持那樣的姿勢。
須臾的功夫,那婢子和另一個嬤嬤走進來,嬤嬤恭謹地道:“夫人,且稍安勿躁,主子的交代老奴不敢懈怠,還請夫人體諒,放下金釵再說。”
武安然冷笑道:“不要和我說這些廢話!你稱我一聲夫人便知道尊卑,若是我死了,你們如何交代?”
嬤嬤踟躕了下。
武安然將釵尖稍稍一送,頂端沁出一點血珠。
嬤嬤慌了手腳,道:“夫人千萬不要衝動!”略一思忖,斷然地,“老奴做主放夫人離開,但是必須由老奴安排人手護送夫人,您看如何?”
武安然默許,畢竟現在皇城裡處處存在著危險,她一個婦人家夜裡出門還是很危險的。
嬤嬤見此,忙吩咐備了馬車。
不多時,武安然上了馬車,嬤嬤和那婢子陪同,馬車旁邊跟著四個戎裝侍衛,一行人向侯府行駛而去。
外面雨聲不停,家家閉戶關門,時而走過挎刀持劍的人,或是一兩條行動矯健的黑影,幸好,許是看著這馬車非是一般人家對方並沒有騷擾,卻將武安然驚出了一身冷汗,她捏緊了衣角,脊背僵直。
轟然一聲巨響,馬車也被震了震,有人踢踏著從旁邊跑過,聲音裡是滿滿的驚慌,“叛軍!城外好多叛軍!叛軍攻城了!……”
武安然掀開簾子,只見城門方向燈火通明,人影幢動,有刀劍相擊和馬嘶聲,混亂不堪如她的腦子。
她道:“快!去侯府!”
馬車加快了速度,剛剛到了侯府正門,卻見正門緊閉寂靜無聲,她有種不好的預感,不管不顧地跳下馬車提著裙襬,順著牆角向巷子深處跑去。
偌大的府邸靜的可怕,唯有廊檐下燈籠在風中搖晃著、鋪灑著慘白的光,母親的房門虛掩著,她長長地鬆了口氣。
驟然,裡面傳來杯盞落地破碎的聲音,在雨夜裡甚爲刺耳。
她心頭一驚,一把推開門,“娘!”
房間裡的椅子上端端正正地坐著位雍容端莊的老婦人,身邊一個俏麗婦人緊抱著一個四五歲的女孩兒,滿臉驚恐地看著對面一人,那孩子將頭埋在她的懷裡。
對面那人聽到響動回過頭,眉眼清秀,神色冷厲,卻沒有絲毫的意外,似乎猜想到她會趕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