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西涼昊如約而至。

正值傍晚時分，彩霞滿天，曲水荷香被夕陽染成一片金黃色，宛如神降。薛嫣兒舞姿曼妙，柔若無骨。五彩長絲帶揮起來，在空中編織著各種美好的形狀，當(dāng)真似彩霞之如幻如夢，令人如癡如醉。

然而，西涼昊卻沒有沉醉於如此這般的“仙境”之中，只因夕陽之下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那一道孑然而立的剪影，讓他時不時地想要瞥上兩眼，看薛嫣兒的舞蹈自然無法專心。今日，他尚未與葛黎正式謀面，單是看她的背影，便有一種脫胎換骨之感。離開他，她真的很高興吧？

舞罷，薛嫣兒臉色泛著紅暈，氣息未平，施施然走來，對著西涼昊盈盈一笑，“敢問攝政王，嫣兒的舞蹈該如何改進(jìn)？”

西涼昊這才把眼光從葛黎身上收回來，看著薛嫣兒道：“無需改進(jìn)，已經(jīng)完美了。”

“謝攝政王褒獎。”薛嫣兒興奮之餘，疑惑難解，遂問道，“那麼，黎兒姐姐的舞蹈呢？”

“本王會單獨找她，你只管練習(xí)好你的部分。近日，本王會找樂師配合你練舞，你的舞蹈雖然無需改進(jìn)，但是要一直保持這個水準(zhǔn)。皇上面前，絕對不容有失。”

“嫣兒明白，多謝攝政王指教。”

雖然西涼昊的話盡顯敷衍之嫌，薛嫣兒卻誠懇答謝，並付之溫婉一笑。她就是如此，無論如何始終保持著將最美好的一面示人。

此時，葛黎也走了過來，與西涼昊對視一眼。西涼昊瞬間確信了自己的直覺，她就是脫胎換骨了。眼中滿滿皆是近幾個葛從來未有過的清澈與寧和，伊人遺世而獨立。

“戴著吧，本王不準(zhǔn)備討回來。”他講話再也沒有之前霸道的口吻，只是故意地顏色淡淡，顯得陌生了幾分。

“無功不受祿。”她邊說邊摘項鍊。

他上手壓住她的動作，“你至少在沁涼山莊裡面戴著它，出了此門，再還給本王不遲。”

想起他昨日下船之後的叮嚀，她才勉強接受了他的說法，“那就這麼說定了。另外，黎兒尚有一不情之請，萬望攝政王答應(yīng)。”

“你說吧。”

“麒麟的飲食，還請攝政王繼續(xù)提供。”

“這種小事你也要跟本王說嘛？”

“於攝政王，是小事。於麒麟，生命攸關(guān)。”她凝眉，執(zhí)拗言道。

“好吧，好吧！本王提供，直到你不需要爲(wèi)止。你還有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要講，最好一併講了，別東一件西一件的。”他皺著眉頭，顯得有些不耐煩。

“沒有了。不敢耽誤攝政王的時間，黎兒告退。”言罷，她舉步便走下橋去。

西涼昊嘴巴繃得緊緊的，叉腰望著那個充分享受著自由的小身影，他氣又無甚好氣，總之道不出的彆扭。曲水荷香走一遭，讓他渾身不自在，彷彿自己已經(jīng)不再是自己了。

與西涼昊恰恰相反，葛黎重拾自己，有了遊山玩水的雅興。這沁涼山莊一步一景，可看可玩的地方太多了，她逐一地走下來，纔不虛此行。一想到將要遠(yuǎn)走高飛的日子，她很珍惜這段在皇家園林的時光。

聽說越過如意洲，再往西是一片草原，葛黎正計劃去看一看，便接到了消息，皇上和太后請大家同往西涼西草原。聽薛嫣兒說，這是一年一度的西涼西草原娛樂盛會，集賽事與娛樂活動於一體。她只看著薛嫣兒滿是期待的眼神，心裡便也跟著起了一絲嚮往。

西涼西草原娛樂盛會爲(wèi)期三日，葛

黎勢必要帶著麒麟同往。出行時，她低調(diào)地走在一邊，不與任何人談?wù)擏梓氲氖拢悦馊莵聿槐匾穆闊?

一路平順，衆(zhòng)人到達(dá)之後，分居在西涼西草原的帳子裡。

葛黎安頓好行李以及麒麟之後，來到帳外。天藍(lán)藍(lán)，雲(yún)隨風(fēng)蕩，看著綠草如茵、紅花點點，牛、羊三五成羣，自由散漫地活動著……她的耳畔忽而想起一個久違的聲音：“我想好了，咱們成親之後，我申請去戍邊，帶你遠(yuǎn)走高飛，離開京城這是非之地。咱們過一過風(fēng)吹草低見牛羊的日子！”

故人已逝！葛黎不常回想起展北望這個人，而今一旦想起，觸景生情，不由得傷感起來。那樣一個大好青年，死得著實令人惋惜。那不堪回首的過往啊，讓她每每念及都感到心上陣陣痙攣。

“想什麼呢？”薛嫣兒親暱地趴在葛黎肩頭，俏皮地一笑，卻只見她淚眼婆娑，“這是怎麼了？我的黎兒姐姐！”

“沒事，想家而已。”葛黎自行拭淚。

“咱們不會在沁涼山莊住太久，早晚要回家的，先好好地享受這草原風(fēng)光吧！”薛嫣兒振臂，迎著風(fēng)吹來的方向，“這樣吹著風(fēng)，好舒服啊！”

迎著風(fēng)，葛黎又想起野戰(zhàn)訓(xùn)練的日子，心緒倍加複雜起來。頭髮被風(fēng)拂亂，她索性解下一切束縛，任長髮隨風(fēng)飄舞……

西涼昊正要來向葛黎說一些事情，遠(yuǎn)遠(yuǎn)地望見了這一幕，心內(nèi)遽然生出一個想要擁抱她的衝動，但是那種感覺稍縱即逝，當(dāng)他走至近前，早被草原上的勁風(fēng)吹到天外去了。

“大白天的。”他低聲喃喃。

葛黎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便知道西涼昊想說她大白天就鬧女鬼。他如今倒是知道收斂了，話只說半句便適可而止。她急忙簡單地束起長髮，回身給他施禮。

西涼昊先是告訴薛嫣兒，她的獨舞會是西涼西草原娛樂盛會的重頭戲，一定要好好地表現(xiàn)方不辜負(fù)皇上的期待。接著，他告訴薛嫣兒說，太后有請。

躍躍欲試的薛嫣兒又驚又喜地走了。葛黎暗想，西涼昊始終未向她提起舞蹈的事，這娛樂盛會裡大概是沒有自己什麼事了。如此最好！她再也不想成爲(wèi)衆(zhòng)目睽睽之下的焦點，無論窘迫或者風(fēng)光，她都不想。

“皇上若問起你的舞蹈，你便說腳踝不適。本王已經(jīng)這樣跟皇上說了，你警醒著些，別說漏了。”

看來，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她跳舞。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善解人意了呀？哎喲喲！葛黎心裡浮上一陣諷刺的笑，面色尚平靜道：“黎兒明白。”

“本王想跟你說一下，那晚松風(fēng)園裡的事。”

什麼事？就是那件事嗎？葛黎的眼睛忽然一亮，她有興趣聽，畢竟要知道自己究竟是爲(wèi)何有傷風(fēng)化的。

“不懂，攝政王到底爲(wèi)何要與黎兒做那一齣戲？”

“在沁涼山莊，他動手會方便一些，若是回京之後，便再難尋這樣的機會。因而，本王認(rèn)爲(wèi)，他遲早還會再下手。那夜本王帶你回松風(fēng)園，正是要麻痹對手。”

“那攝政王爲(wèi)何不向太后說明一切？”

西涼昊與太后青梅竹馬，向來對她呵護(hù)有加。這種事，他一人能擔(dān)，便斷然不願對太后講。更何況，他一直想借葛黎來刺激太后，這是歪打正著的好事，又怎會主動去把真相說明白呢？他的這些心思，即便不說，她大概也能猜到幾分。於是，他望著葛黎，緘默不語。

葛黎與那深不可測的目光對視須臾，便不再勉強他說什麼了。說

什麼都來不及了，她就是專業(yè)背黑鍋的，好在以後不用再背了。然而，她一瞬間又有了不詳?shù)念A(yù)感，立刻警醒道：“攝政王專挑此時來向黎兒說明一切，該不會是又要讓黎兒做些什麼吧？”

“非也。”他脣角勾起一道淺淺的弧，平平淡淡言道，“本王欠你一個解釋，如今還了而已。”

葛黎冷顏以對，“那好吧。既然攝政王沒有差遣，黎兒告退。”她轉(zhuǎn)身回帳子裡，步態(tài)決絕有力。原本舒緩一些的心情又被他幾句氣人的話惹得糟糕了。憑什麼他護(hù)著自己心愛的女人，便把她的聲譽捨出去，是覺得她足夠聲名狼藉，已無聲譽可言了嗎？有傷風(fēng)化的明明就該是太后，那個得了便宜賣乖的主兒！這可真是賊喊捉賊，什麼東西？！

夕陽西下時，西涼西草原上舉辦了盛大的篝火晚會。薛嫣兒的彩霞舞作爲(wèi)開場，高臺之上，她的舞姿錦繡飛揚，令全場人瞪圓了眼睛。人們熱情的讚賞令她超常發(fā)揮，博得皇上數(shù)次掌聲。薛嫣兒一曲舞罷，皇上重賞，太后隨賞。

“黎兒，你呢，你怎麼沒跳？”皇上的目光越過許多人，投向葛黎。

“回皇上，黎兒的腳踝不適，無法起舞，深負(fù)皇上厚望。”

“原來如此。你別站那麼遠(yuǎn)，快來朕身邊坐！”

葛黎只好坐了過去。反觀薛嫣兒，雖然賺得盆滿鍋滿，卻也未得皇上如此待遇。不過，她始終表現(xiàn)得大方得體，就在西涼昊與西涼凱川之間坐了下來。

夜幕降臨，葛色朦朧，篝火點亮了整個草原，更點亮了人心。姑娘和小夥子們熱情洋溢地圍著圈，唱著歡快的歌，舞動神飛。葛黎無心歌舞，專心盯著烤全羊，準(zhǔn)備飽餐一頓，只聽皇上說：“光吃多沒意思。擊鼓傳花吧！誰拿到花，就要表演，表演出色的，朕親自爲(wèi)他割羊肉！”言罷，他先行割了幾塊香噴噴的羊肉下來，恭謹(jǐn)?shù)囟酥撂竺媲埃澳负蟛槐乇硌荩负笙瘸浴！?

太后喜滋滋地接受了皇上的好意。衆(zhòng)人立刻拜皇上孝行天下，讚歎聲無數(shù)。

擊鼓傳花頭一回便輪到葛黎頭上，她既然自稱腳踝不適，也就不好再跳舞了。百般推脫而無效，她只好唱一支歌了事。對著古人唱歌，她選擇了蘇軾的《水調(diào)歌頭》。

“明葛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fēng)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zhuǎn)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yīng)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葛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歌聲輕飄而靈透，似委婉述說的心事。

皇上一直聽得很是入神，末了鼓掌道：“朕以爲(wèi)薛嫣兒才思精妙，原來葛黎更勝一籌啊！朕親自給你割羊肉去！”

如此被讚賞，這這這……哪裡對得起蘇東坡大學(xué)士！葛黎汗顏道：“皇上謬讚了，黎兒萬萬比不上嫣兒。”

“怎會？你方纔唱的太好了！你們說是不是？”

薛嫣兒第一個迴應(yīng)皇上道：“是啊，姐姐不僅聲音優(yōu)美，詞也做得精妙絕倫。嫣兒自愧弗如！”

皇上忽然看向西涼昊，“攝政王，你以爲(wèi)如何？”

西涼昊聞言，神情忽然一滯，急忙裝作若有所思道：“嗯，臣聽不出什麼。這方面，皇上比臣有鑑賞力。”

“臣倒是覺得，還是嫣兒在畫上提的那兩筆字更貼近人心。”西涼凱鋒第一次跟皇上唱反調(diào)，實在是因爲(wèi)看見西涼昊跟葛黎，他便覺得臉痛心也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