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老太太心情愉悅地坐在上首,笑瞇瞇地看著這滿滿一堂子女孫兒,道:“都餓了,吃吧,不拘那些個禮節。”
“謝母親。”段大老爺偕弟兄三人恭敬地行了禮方纔落座,除了大夫人尚在病中,段大少爺不在,其他人都順著座位下方一溜排地坐開,每個人的身後都站著個丫鬟幫著佈菜。
想必是馬道姑的法術起了作用,四夫人精神看上去好了許多,她挾著個小籠包就著一碗米粥慢慢吃著。
段七娘卻有些食不知味,不時拿眼瞥著她。
其他人秉承食不言的訓誡,只管低頭吃飯,聽到碗筷輕輕碰撞的聲音。
眼看吃了半飽,一碟子糕點端了上來,做成五瓣梅花模樣,中間以白色乳膏點綴當做花心,朵朵如梅花盛開,小巧精緻,色澤酥黃,看著便讓人喜歡。
四夫人挾了塊送到段老太太的碟子裡,笑道:“母親,您嚐嚐這梅花酥糕的味道如何?”
松香動手切了一小塊。
段老太太夾起,放在嘴裡慢慢品嚐著,細,香,甜,糯,味道極佳,不由點頭道:“味道不錯。”放下筷子,“這味糕點從來沒有嘗過,是新來的廚子?”
四夫人道:“回母親,不是新廚子。不過,媳婦看她做的糕點甚是入口便留下了她。”轉臉看向葛黎,笑微微地,“九丫頭,你覺得味道如何?”
葛黎甜笑了下,道:“四嬸母說好,自然好。”
四夫人笑著,眨著眼睛,道“這個人做得糕點好,與你也有幾分淵源,九丫頭是不是想看看?”
二夫人看了眼四夫人沒有說話。
林三夫人則用絹子掩住嘴,一貫的沉默。
段四娘這段時間有些神魂不屬,低著頭,並沒有在意。
其他人似乎察覺到什麼,都不自禁地停了筷子。
葛黎無所謂地道:“四嬸孃既然說了看看也無妨。”
四夫人用徵詢的目光看了眼段老太太。
段老太太依靠在椅背上,神色淡然,沒有說話。
四夫人向著旁邊的丫鬟使了個眼色,丫鬟出去了。不大會兒,從外面走進一個嬤嬤,低著頭,邁著碎步,唯唯諾諾地近了前,跪倒叩頭,道:“婢子秦氏給老太太磕頭,給各位主子磕頭。”
段老太太慈祥地道:“你這梅花酥糕味道不錯,可見下了功夫,不知道是哪裡人?”
秦嬤嬤道:“謝老夫人誇獎,婢子是崗密縣人。”
段老太太一震,直起了腰,盯著她,道:“崗密縣?你擡起頭讓老身看看。”
秦嬤嬤遲疑了下,慢慢擡臉,眼角那顆紅痣倏地跳入了葛黎的眼簾,同時聽到身後的金桃輕呀了聲,她眉頭微微一皺,放在膝蓋上的手握緊。
四夫人注意看她的臉色,道:“九丫頭,你瞧著是不是眼熟?”
聞言,那秦嬤嬤向著她這個方向看過來,臉上露出驚喜交加的表情,叫了聲,“小姐!”
葛黎挑了下眉頭。
四夫人奇怪地道:“怎麼?秦嬤嬤,你認識九小姐?”
秦嬤嬤道:“自然認識,婢子曾經是小姐的奶孃,”她滿含希翼地看著葛黎,聲音微顫,“小姐,婢子是秦嬤嬤啊?從小是婢子伺候你的。”
“秦嬤嬤?”葛黎臉上露出迷惘之色。
秦嬤嬤道:“小姐想不起來也是正常,當年婢子離開時小姐還不滿五歲。婢子記得小姐那時候拉住婢子的衣襬哭鬧著不許婢子離開……”她撩起衣襟抹著眼淚,“婢子這些年一直惦著小姐,想著
小姐吃的好不好?長高了沒有?”
她一番話說下來,有聰明的已經窺得了一點端倪,像是看好戲般地看著。
段老太太則沉著臉,一言不發。
段七娘瞥了眼葛黎,道:“你這婆子好沒道理,只說是九丫頭的奶孃就巴巴尋了來?你不怕認錯人了?”
秦嬤嬤道:“給婢子一百個膽子婢子也不敢胡亂認人。小姐,您還記得嗎?你小時候最是喜歡吃這梅花酥糕,夫人怕你貪吃壞了牙齒,婢子便偷偷給你做……”她臉上滿是慈愛,“後來,婢子還去府裡看望過小姐幾次,小姐都忘了?”她看著金桃,“金桃姑娘,前年,婢子還託你帶了東西給小姐,你不記的了?”
金桃嘴張了張,閉了嘴,低頭不語。
秦嬤嬤急了,道:“小姐,婢子那日還求了您……”
四夫人道:“求什麼了?”轉向葛黎,笑得頗有深意,“九丫頭,你應了她什麼了?”
葛黎喝了口茶,慢慢地道:“四嬸孃想確定什麼?”
四夫人臉色略顯尷尬,道:“你這孩子說的什麼話,四嬸母不過說說而已。”看了眼秦嬤嬤。
秦嬤嬤似乎得了鼓勵,道:“婢子男人死了,兒子不孝順,婢子求小姐讓婢子跟著伺候,誰知道婢子過幾日回段家一看,一個人都沒了……”她撩起衣襟擦了擦眼睛,“婢子害怕,又沒處可去,到處討飯吃,想不到能在這兒遇到小姐……真是天可憐見的……”
葛黎沒有說話。
四夫人道:“九丫頭,這嬤嬤是你的舊僕,求你恩情也是應該的不是?好歹還是你奶孃。”
葛黎依然沒有說話。
段七娘忍不住了,嗤了聲,道:“你是不知道怎麼回答是吧?因爲,你根本不是真正的段久九!”
一石激起千丈浪,段四老爺拍案而起,喝道:“你胡說什麼?”
段七娘不服氣地道:“我沒有胡說,你們只是憑著一塊玉佩就確定她是段家的九小姐,有沒有想過,她或許是假冒的?”
衆人都默了默,就連段老太太也沉了臉。
葛黎以段家九小姐的身份進了段府,真正的憑證就是那塊玉佩,容貌與段三老爺有三分相似,但是這說明不了問題。
畢竟,段三老爺離開段家年歲太久,他的具體情況並不清楚,如果有人冒充也是可能的。更何況,始終以來,幾乎所有的人對這突然冒出的段家三房小姐都抱著懷疑,不屑甚至是仇視的心理。
林三夫人睜大眼睛,似乎不勝驚詫。
葛黎淡定,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假冒的?難道就憑著這個婆子的一面之詞?”
段七娘冷笑道:“是不是假冒,段久九,你心裡最清楚!”
四夫人嘆氣,道:“我讓人去崗密縣查了,確實有一家段氏,大概住了有十四年,前幾年夫妻兩都不在了,留下一個病怏怏的女兒。據說,那女兒病入膏肓,下人已經準備辦後事了,但是不知道什麼原因,一天早晨那女兒不見了。”她略頓了頓,冷意森然,“而在段家伺候的丫鬟婆子下人也都是死的死,走的走,沒有留下一個人。”
所有人都變了臉色,再看向葛黎的眼神帶了恐懼和探究。
葛黎笑了笑,如花般嬌豔,口氣帶著嘲諷,道:“四嬸孃這是說我是鬼嗎?”
四夫人道:“你不是鬼,你是假的段久九!”聲音拔高,“你說,你將真的段久九弄到哪裡去了?是不是害了她了?”
葛黎笑了聲,道:“我說我遇到了奇人,救了我一命,你信
不信?至於段家的下人,你既然去查,官府難道沒有告訴你,段家那些人欺負主子弱小,將家資都捲了逃走,你信不信?”
她聲色俱厲,步步緊逼,而因爲激動和憤怒,臉兒漲紅,眸子裡蓄了淚,又忍住不讓落下來,看著讓人心疼。
金桃也哽咽了,撲通跪倒在段老太太的面前磕頭道:“老太太給小姐做主,婢子一路跟著小姐回來,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那些個奴才都欺負我家小姐體弱年紀小……”她哭了起來。
段老太太目光微凜,皺了皺眉,看了眼四夫人。
四夫人忙道:“母親,媳婦沒有說謊。秦嬤嬤,秦嬤嬤說……”她靠近,附耳說了幾句。
段老太太低了眼瞼,沉默了片刻,道“老二家的,松香,你帶九小姐進內室去。”
“是。”
段老太太淡淡地道:“九丫頭,既然他們懷疑你,不妨讓他們查個徹底,你放心,”她加重了語氣,“我不會讓你受委屈。”
她這話說得慎重,然而從裡面卻透露出個意思,如果真的是段久九,她自然會維護,但如果不是呢?
葛黎心念一轉,再看看四夫人秦嬤嬤那篤定得意的模樣冷嗤了聲,向金桃投以一個安慰的眼神,便隨著二夫人和松香走進了內室。
所有人都知道二夫人和松香在檢查什麼,或是忐忑,或是期待,或是幸災樂禍,而尤其以四夫人和段七娘表現最爲焦灼。
段老太太沉著臉安靜地坐著。
過了一會兒,三人一起走了出來。松香附耳說了句,段老太太看了眼二夫人,對方微微點頭。她勃然色變,瞪著葛黎,厲聲道:“你到底是誰?”
葛黎不慌不忙,道:“祖母這是認定九兒是假冒的嗎?就憑著一個胎記?”
段老太太目光冷厲,道:“你認爲呢?”
葛黎冷笑道:“原來祖母對九兒的疼愛不過如此!這婆子說是九兒的奶孃,憑著一個胎記就認定九兒是假冒的,真是可笑!”她冷冷地看著秦嬤嬤。
秦嬤嬤瑟縮了下。
段七娘掩不住的得意,道:“奶孃伺候你到五歲,自然清楚一些東西。哼,你冒充九丫頭真是膽大包天,祖母,爹,一定要將她送到官府去,審問她到底有什麼目的!”
段老太太沉著臉不說話。
段四老爺瞪了她一眼,看向段大老爺和段二老爺。
段二老爺低著頭。
段大老爺的臉上也看不出什麼表情。
葛黎道:“真的要將我送官,我也無話可說。不過,秦嬤嬤,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好好兒回答我。”
秦嬤嬤挺直了腰桿,道:“你說。”
葛黎道:“你說你一直伺候我到了五歲,因爲家裡有了變故才離了段家,當時你和我感情很深?”
秦嬤嬤道:“是,小姐最是粘婢子。”
葛黎道:“這麼說,段家父母也是信任你的。”
“自然。”秦嬤嬤想起昔日的主子有些難過,道:“段老爺是個溫和的,夫人賢淑,只是身體不太好,總是病著,所以平日很少親近小姐,都是婢子伺候著。”
葛黎道:“也就是說,段家的下人你都是認識的?”
秦嬤嬤得意地道:“是,這金桃婢子也認識,還有個叫銀杏的。”
葛黎看向金桃,道:“你伺候我這些年,你說我是誰?”
金桃斬釘截鐵地道:“您是段家九小姐!當年老爺和夫人在世時曾經當著婢子的面說過。”
葛黎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