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決心頭一動,指頭輕敲著案面,沉吟片刻,道:“依你們看,這一戰葛兮有幾分勝算?”
彭大人道:“臣以爲,四分而已。”
“怎麼說?”
彭大人道:“葛兮皇城已經成了一片廢墟,百姓死傷無數,人心惶惶。夜慕華勢在覆滅葛兮,重建西涼,又有神獸爲助,縱觀天下無人能與之一戰。雖然他被困在谷底,臣以爲這是暫時的,畢竟神獸之威無人能敵?!?
鄭大人點頭。
“那麼,”宗決斟酌著,“西陵能否出兵相助?”
“不可!”鄭大人阻止道:“如今葛兮落難正是我西陵崛起之良機,皇上,昔日西涼和西陵征戰多年,勞民傷財,夜慕華當時多有緩和退讓。如今,他與葛黎生死相搏,可能是兩敗俱傷,我等可以坐收漁利。還有,即使勝利,老臣以爲對方也是傷痕累累,必然要修生養息?;噬喜环炼嘈┠托?,觀察一段時間再說。”
鄭大人嘆道:“比之夜慕華,葛兮女皇還有那個監國西涼昊也是強勁對手,一旦葛兮立國,只怕對西陵造成威脅?;噬?,請慎重?!?
宗決低眼沉思,心裡卻激盪不已。
葛兮落難,葛黎只能求助於自己,他一直認爲那般驚才豔絕的人兒纔有資格站在自己的身邊,而且,對方葛兮女皇的身份對於自己來說是驚喜。
如果能夠藉此機會將葛黎留在自己的身邊,即使日後能恢復葛兮,也是西陵與葛兮合併,還有南風,也會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天下四分已久,或許該有一個人來統一了。
一念至此,他彷彿看到了不遠的將來,自己端坐在高高的金鑾殿上,鐘鼓齊鳴,百官朝賀,葛黎小鳥依人地偎在自己的身邊。葛兮,西陵,南風的玉璽都擺放在自己的面前。
江山如畫,美人在側,他就是這天下之主!
他的熱血沸騰起來,很快地做了個決定。
那手背上青筋歷歷可見,悄沒聲地躺著,如果不注意到她微微起伏的胸脯都不認爲她還活著。
葛黎移步過去,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對方,對方好像睡著了,沒有察覺有人近前。
她目光落在那件衣服上,輕輕扯過來,卻是件男童的衣裳,布料綿厚,針眼密實,應該是花費了不少時間和精力。
默不作聲地,她在旁邊的矮凳上坐下,手指輕輕摩挲著那針眼,悠悠然看向遠處。
風吹,暖陽,四周靜謐無聲。
葛黎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輕輕淡淡,柔柔潤潤,她道:“今兒太陽真好,對於很多人來說,能天天看到暖暖的太陽倒也是件幸福的事。娘娘,不如我給您講個故事?”
對方不動。
葛黎不以爲意,自顧自地道:“很多年前,在西陵的邊陲有個叫赤黎的小國,雖然人少國弱,但是富庶安定,民風樸實。這個國王有個女兒美若天仙,仰慕而來的人絡繹不絕,後來驚動了西陵皇上。有人爲了討好西陵皇上將公主的畫像送進了皇宮,果然西陵皇上一見神魂顛倒,遣使臣求娶公主。但是公主早就有了意中人,拒絕了他,引起了他的震怒,而朝堂中有人不懷好意攛掇西陵皇上用兵征討??上?,赤黎國民雖然同仇敵愾,上下同心,卻無法抵禦這外來強敵,苦撐了兩年後終於國破家亡,赤黎皇室全部傾覆,而公主被強行送進了西陵皇宮。
據說,她入宮後不言不笑,不跪不拜,一心求死,人啊,都有自甘下賤的一面,她這般偏偏得了
西陵皇上的心,反而一心寵著,封爲黎妃。甚至,爲了討她的歡心,極盡奢侈,罔顧朝堂。這番動作引起了西陵朝堂的不滿,無形中樹立了很多敵人,但是,西陵皇上我行我素,不久又給皇后按了罪名廢黜了她,並要立黎妃爲後,被朝臣極力阻擋後又立黎妃所出之子爲太子?!闭f到這,她停了停,咂嘴道:“你說,這西陵皇上是不是太過於荒唐無度了?重美人勝過江山社稷,他有沒有想過給這對母子這般極致的榮盛,可能會有什麼結果?要知道沒有強勢的孃家,她們母子即使有皇上的庇護又能站穩多久?更何況自古君恩薄,一旦君恩不再,紅顏殤。西陵世家盤根交錯,互爲掣肘又互相利用,加上後宮傾軋,西涼的連年征戰,可以說是內憂外患。而這個時候先太子突然中毒失蹤,黎妃被傾軋,被冷落,從此失寵幽閉冷宮,甚至很多人認爲她已經死了。而黎妃則成爲西陵史書上一筆大起大落的傳奇。”
對方擱在胸前的手指微微動了動。
葛黎不禁扼腕,嘆息道:“所謂紅顏薄命,榮辱轉頭成空也不過如此,只是可惜了先太子,據說先太子鍾靈毓秀,天資聰穎,卻遭受那般毒藥折磨,十多年來被迫流離顛簸,時時刻刻在生死線上掙扎?!?
對方將胳膊拿下,微微偏臉,看向她,目光淺淡無情無慾。
葛黎微微一笑,道:“黎妃娘娘,是不是很詫異我知道呢?”
“你是誰?”對方慢慢地吐出這兩個字。
葛黎道:“我是誰並不重要,娘娘難道不想知道他的下落嗎?”
黎妃閉上眼,沉沉地吐出一口氣,不再說話。
葛黎又道:“很多人都認爲先太子中的毒是出自西陵後宮,以爲是二皇子的生母,畢竟除了太子他最有希望登上皇位。可是,娘娘,您知道不是這樣的。”她笑盈盈地貼近對方耳邊,聲音極低,“娘娘最清楚是誰下的毒,是不是?”
對方突然起身,大聲喝道:“人呢?人都哪去了?娘娘我要梳妝,我要去見皇上!……”她胡亂地推搡著葛黎,眼神淒厲,狀如瘋癲。
葛黎坦然地往旁邊讓開。
那個宮女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娘娘,娘娘,您怎麼了?”
對方像是有了底氣,指著葛黎大聲道:“把這個不知道上下的賤婢拉出去杖斃!”
“好,好,娘娘您消消氣,您消消氣……”宮女一邊拉著她往裡走,一邊朝著葛黎使個眼色,帶著懇求。
黎妃嘟噥著,被她半拖半拉地往裡面走。
葛黎站在原地瞇著眼看著對方單薄的幾乎要飄起來的身影,再低頭摩挲著那衣衫,輕輕地,卻字字清楚,道:“娘娘若是不念,爲何要日日夜夜做這些衣服?娘娘若是念及,爲何當年那般心狠?”
對方的身體一顫,打了個踉蹌。
葛黎輕笑,帶著淒涼,帶了嘲諷,道:“這冷宮雖冷,但畢竟是棲身之所,得以安享天年,從此只願娘娘夜夜安睡無夢?!闭f完,她轉身走出,將那一院子透著寒意的暖陽拋到身後。
風起,陽光破碎斑駁。
出了那宮苑,她長長地出了口氣,回頭再看一眼,眸色幽冷莫測。
回到夢落桂院,剛進了門,迎面一個小人兒像只蝴蝶般地飛出撲到她的懷裡,軟軟甜甜的聲音,“葛姑姑!”
葛黎略頓了頓。
對方揚起臉,眼睛裡是委屈,道:“姑姑不喜歡阿寶了嗎?”
葛黎扯了扯嘴角,抱了抱她軟軟
的身子,一手拉了走進去,道:“阿寶怎麼又來了?”
阿寶將臉在她的懷裡蹭了蹭,笑嘻嘻地道:“阿寶想姑姑了呀!”進了門將她按在椅子上坐好,忽閃著烏溜溜的大眼睛,道:“昨兒姑姑教的詩阿寶會背了,今兒特地來背給姑姑聽,好不好?”
早先,有靜妃看護著輕易不讓阿寶出來,所以與葛黎不過寥寥幾面,但是從心裡,葛黎對這個沒了母親的孩子是有幾分憐愛的。
這一次用葛黎這個真正的身份和容貌留在皇宮,不知道是不是宗決的有意爲之,阿寶偶然來了一次後這幾日常常過來粘著她,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前世敏俊的死對她造成了深重的創傷,所以,她一直以來對西涼昊是寬容的,對這麼個嬌弱弱的人兒也難免心軟。她微笑道:“好,聽阿寶的?!?
阿寶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地背了起來,聲音稚嫩,如乳鶯出谷般動聽宛轉,“……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
葛黎微微笑著,支著額,目光柔和,透過她仿若看見了她的敏俊。
當年,她小小的敏俊也是這般粘著自己,每每教他一首詩或是一首歌他都學得很快,總是獻寶似的先表現給自己看。
宗決走進來見到的便是這溫馨的一幕。
廳堂中,粉嫩嫩的小小人兒搖頭晃腦,朗朗上口,另一個則是豆蔻年華,輕顰淺笑,柔美得讓人捨不得移開眼睛。
他心頭驀然一撞,站在那,捨不得打斷這一切。
阿寶吟誦完了,眼尖地看到他,歡快地叫了聲,“父皇!”便撲過來,一疊聲地,“阿寶背的好不好?”
宗決微笑,寵溺地道:“阿寶當然背得好,”歪頭看向葛黎,“黎兒,你說是不是?”
葛黎看到他便冷了臉色,瞧著阿寶期待的樣子只得笑著道:“自然?!?
宗決不以爲意,示意高至將一個盒子放在桌子上,道:“這是朕讓御膳房剛剛做的豆沙糕,特地帶給你們嚐嚐。”
阿寶歡呼一聲,湊近前小心翼翼地捻起一塊咬了口,眼睛幾乎瞇成了一條線,十分滿意。
宗決輕輕咳嗽了聲。
她轉了轉眼珠,將一塊遞到葛黎的嘴邊,“姑姑也嚐嚐。”
葛黎咬了一點,果然香甜軟糯,入口綿化。
宗決靠近前,很自然地伸手去擦她脣上沾染上的一點,親暱地道:“這麼大了,還和孩子一樣。”
葛黎偏了臉,他的手落了空,停在半空中,有著一剎那的僵滯。
末了,他自嘲地笑笑。
阿寶目光閃了閃,打了個哈欠爬到葛黎的懷裡,道:“姑姑,阿寶困了,哄睡睡。”
葛黎滿頭黑線,沒有等她反應過來,阿寶牢牢巴住她將頭往她懷裡拱了拱,閉上眼睛睡了。
葛黎丟不是,不丟也不是,只得輕攬了她。
宗決依著椅背眸色幽然,靜靜地看著,空氣中有什麼在悠然流轉,一室靜謐。
葛黎低頭凝睇著阿寶甜甜的睡顏,孩子身上特有的奶香味讓她心頭柔軟如斯,微偏臉,卻正對著宗決沉沉的眼眸,裡面跳躍著危險的火光。
他握住她的手,緊緊地,聲音輕輕地道:“黎兒,你瞧,我們是不是像是一家人?有你,有我,有阿寶。”
對方手心的冰涼黏滑讓葛黎心裡非常不舒服,她低聲道:“放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