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四娘聞言嘆了口氣,有些遺憾。
福榮堂,段老太太的情況卻一日比一日好。妙娘子依然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姿,給她把了脈,道:“老夫人安心,你的情況尚好,戒驕戒躁,養血養氣,必然會福壽延年。”
段老太太含了笑,道:“公主費心了,這次能化險爲夷,是我的福分,倒是不想著福壽延年,”細細打量她一番,感嘆,“想不到我老婆子還能再見到公主。”
妙娘子溫婉地道:“一別十多年,阿妙也甚是掛念,只是這些年來漂泊在外,懸壺濟世,少有閒暇之時,倒是與夫人生分了。”
段老太太道:“只要公主還記得,老身便滿意了。”窒了下,意有所指,“時光流逝,年歲漸長,公主可曾放下?”
妙娘子暗了暗眸子,抿脣不語。
段老太太輕嘆道:“如今往事已逝,故人不在,公主何苦還揪著成年往事不放?”
妙娘子霍然起身,道:“放與不放,非是我所願。當年那人罔顧我的情意和皇家的尊嚴,將我置於絕地,那蝕骨之痛我畢生不忘!”
段老太太欲言又止,低了眼沉默著。
妙娘子不再多言,轉身走出。
段老太太揮手屏退了松石,閉了眼睛假寐。
一陣風掀起窗紗,挾了淡淡的花香,縈繞在她的鼻息間,入了她的夢,如那年的梅花香寒。
風流灑脫的西涼恆,穩重的段無籌,天真浪漫的西涼妙,還有那個靜若西子般的葛蘭眸……卻演繹了一場孽緣!
時隔多年,她依然記得那一日段無籌破敗的顏色,嘴角瀝出的鮮血滴落在白色的錦袍上觸目驚心。
她驚震,哆嗦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段無籌笑著,聲音微弱,卻字字清楚,“……大伯母,我這般辜負了爹孃,也讓您失望了。可是,我真的是控制不住……”他仿若看到那個女子,笑意更深,更痛,帶著深深的憐惜和遺憾,“……我護不了她……我真的沒用……我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大伯母,您還記得小皇子嗎?他是個可憐的……我答應要保護他的,只是,我力不從心了……”拼盡了最後一絲力氣,他聲如蚊語,“他要被送去西涼爲質,或許可以保住他的命……他是雙生子,還有一個姐姐……肩膀處有月牙胎記,合之,爲滿月……”
……她生有四子,卻最是看重二房的段無籌。
段家與葛國皇室有著契約,按照約定,一支在朝堂輔助皇上,一支則隱於民間守護葛國至寶。至於那寶物她從來沒有見過,但是作爲段家長房長媳有共同守護的責任。
段家大房老太爺早逝,恰逢段大老爺遠遊,所以玉扣留在了她的手裡。
正好趕上了這件事,讓段家亂了,也讓她亂了。
段家二房人丁單薄,只有段無籌這麼一個獨子,無論是文才武略都是驚才豔絕的,段家對他寄予了重望,卻沒有想到他的早殤。
他的死段給了段家二房最致命的一擊,段二老爺夫妻雙雙離世,留下她對葛國皇室至死不能釋懷的怨懟。
因爲這怨氣,所以,她壓制四個兒子不許接近朝堂,讓母子間生了嫌隙,加上她對三子段無筱的偏寵,引起另三人的不滿。可以說,段無筱的出走和兄弟間的暗鬥也有關係。所以,她對段大老爺失望,隱瞞下這寶物之事。
而南風女皇冒名林氏接近段大老爺並控制他並沒有得到想要的,便指使他伺機盜取,只可惜段老太太太過於謹慎,始終不得其要領。
段七娘被利用得了玉扣,正好被喬裝成黑衣人的段大老爺奪走,引起了祠堂的火災,更讓她看清了事實,心寒,心冷,末了,淡然。
葛黎輕步走進,動作輕柔地掖了掖她身上的薄毯。
段老太太沒有睜眼,道:“是九兒嗎?”
葛黎道:“是,驚了祖母了。”
段老太太睜開眼睛,慈愛而溫和,道:“沒事,祖母也正想找你。”拉了她的手,“那夜多虧你將我這老婆子救出來,有你這麼個孫女兒是我老婆子的福氣。”
葛黎笑了下,親暱自然,道:“祖母好好兒的,就是九兒的福氣。”
段老太太笑。
葛黎頓了下,小心地道:“祖母,您怪四房嗎?”
段老太太沉了臉,須臾,看著她反問道:“你想爲四房求什麼?”
葛黎小心思被她勘破,不好意思地道:“八姐姐來求我,說是怕祖母怪罪,她想求祖母讓她入宮。”
段老太太冷笑聲道:“我知道她是個心兒大的,”閉了眼睛,“我心裡有數了。”
葛黎嗯了聲,低頭從懷裡取出那枚玉扣,道:“祖母,這是您的貼身之物,九兒恰巧得了,還給祖母。”
段老太太睜眼,一震,盯著那玉扣好久,好久,慢慢吐出一口氣,道:“很多年了,我守著它從來不敢鬆懈,卻因爲它招來禍端,或許,真的該送出去了。”她伸手拈起,細細摩挲著,像是懷舊滿臉的不捨,末了,將它放在葛黎的手裡,握住,鄭重地,“這玉扣是開啓密室之門的鑰匙,你拿著去攏月庵……”
葛黎震驚,瞪大了眼睛,雖然心心念念是爲了那圖譜而來,也想過豪取,但是對方真正將所有呈現在自己的面前,她還是不敢置信,難得地結巴著,“祖母……”
段老太太神色自若,道:“看在無籌的份上,我是擔得起你一聲祖母的!九丫頭,即使你不是九丫頭,我還是喜歡這麼叫你,段家守著那圖譜百來年了,如今該是見天日的時候了!”
葛黎握住玉扣緊緊地放在胸口,有著感動還有著愧疚,喃喃道:“祖母……”
段老太太擺手,像是疲乏了,道:“去吧,去吧……”
葛黎再無一言,恭恭敬敬地爬倒磕了三個頭。
段老太太撇過臉。
葛黎起身,背後飄來段老太太幽幽一聲長嘆,“萬事小心,記住,防著妙娘子……”最後一句低得幾乎聽不到。
葛黎身子滯了滯,徑直離去。
段老太太無力地靠在軟枕上,眼睛看著穹頂雕鏤的花紋,忽而苦苦一笑,似乎在自言自語,“神獸出世,天下大亂,血玲瓏,雷霆玄劍,困獸圖……天意啊!天意……”
輕輕地,沉重的大門被移開了一道縫,一個清瘦的人影像是一縷煙般飄了進來。髮髻簡單地束起,一身緊身黑色衣衫,勾勒出窈窕的身姿。
她站在香案前揚起臉藉著月光打量著四周,最後目光落在那碩大的菩薩額頭之上,略一沉吟,她點足,躍起,輕盈地落在菩薩的肩頭。
菩薩飽滿的額頭上有淺淺的一個圓形印跡,她將玉扣掏出放入,正好吻合。
須臾的功夫,奇異的一幕發生了,只見月光像是有生命般被吸引過來,聚成一束正照在那玉扣之上,玉扣慢慢內陷出現一個孔洞,錚的一聲輕響,菩薩的嘴張開,從裡面彈出一個管狀的東西。
她大喜,小心翼翼地取出,嘴脣合上,玉扣消失。
那是個有三寸長的圓形
小管,上面坑窪不平,應該雕飾著什麼花紋。
她拭了拭,確定裡面有輕薄的東西便放進懷裡,手尚沒有拿開,一聲輕微的利器破空的聲音傳來,周圍的空氣陡然凝滯,殺氣暴漲。
她身形一晃,錚錚錚,數聲令人牙酸的聲音中,無數只銀色的寒芒爆射卷向她的全身!
說時遲那時快,樑頭上重重的帳幔墜落生生卸了那暗器的力道,黑衣人扯住一角灌注真氣一甩一抖,錚錚錚,暗器驟然轉了方向反射回去。
“啊啊……”不斷有悶哼和慘叫聲響起,寒芒暗了暗。
“咔擦”一聲,黑衣人穿破窗格飛越而出。
幽暗中有人氣急敗壞的聲音,“攔住她!攔住她!……”
像是黑雲翻涌,小小的攏月庵四周涌出衆多的黑衣人,精光灼灼的眸子,閃著寒光的刀刃,刺傷了她的眼睛。
她頓住了身子,瞳孔收縮,眸中寒光凌厲,梭巡著,沉聲道:“閣下何人?”
場中靜了一靜,對面黑衣殺手向兩邊讓開,站出一個翩翩年輕公子,長身玉立,玉樹芝蘭,那臉上覆了張厲鬼的面具,唯有那雙眼眸露出寒光。
黑衣人凝他一刻,脣間溢出一聲輕笑,像是月下乳鶯啼鳴,軟糯中卻有著清冷之質,道:“閣下看樣子是等候多時了?”
那人壓著聲音,道:“把東西留下來,本尊放你一條生路。”
黑衣人道:“我若是不肯呢?”她看著對方的眼睛,眸光流轉,懾人心神。
對方不禁呆了一呆,沉了眸,豎起手掌招了招。
手下衆人拉弓搭弦,只要一聲令下便是萬箭穿心。
黑衣人四面受敵,避無可避,她突然將那管子凌空拋起,在空中滴溜溜地打著旋轉。
所有人都不自禁地擡頭,眼睛盯在管子上。
瞬息間,黑衣人雙手揚起,空氣中有輕微的噗噗聲,一圈的殺手像是被腰斬了般倏然後仰跌倒。
那人反應極快,就地撲倒,一點寒星射出,另一手現一根白色的銀絲纏向那管子。
黑衣人旋身踢出,一股巨大的冰寒之力如排山倒海般向周圍撞開,那管子在半空中也被力道影響,倏然下落,正好抄在對方的手裡。
她笑了聲,“承讓!”左足點在右足背上,拔高,擰身,越出,轉眼間已經突出了包圍圈,整個動作流暢迅捷,一氣呵成。
外圍的殺手尚沒有接觸到她便被凌厲之氣逼退,踉蹌著。
那人怒,就地一個躍身,喝道:“哪裡走!”一掌成刀從下部斜斜撩起,來勢凌厲。
黑衣人身在半空中下部門戶大開,她哼了聲,竟然弓腰下按,如弱柳扶風,力沉於腕,噗噗又是兩聲異響。
鬼麪人哼了聲,滾落避開,地上滴落一兩滴可疑的液體。
黑衣人無意戀戰,乘此機會便往外掠去,陡然聽到對方一聲呼喝,“站住!你瞧瞧她是誰?”
黑衣人一愣,下意識地轉身回眸,身體僵直。
金桃雙手被鉗制在手,踉踉蹌蹌地被推搡了出來,身後一人一手扣住她的背心大穴,另一隻手握住一柄薄如蟬翼般的短刃,擱在那白膩優美的頸上。
金桃髮髻微亂,臉色蒼白,雙目中有著驚怒有著恐懼和悽惶,直愣愣地看著黑衣人,像是不明所以。
鬼麪人站穩身子。優雅地彈落身上的灰塵,聲如夜梟,透著森森冷意,道:“段久九,這個丫頭的生死掌控在我的手裡,你捨得還是不捨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