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醫(yī)慌不迭地退了出去,被傷了的那個婆子也被人拖了出去。
西涼端看著西涼素儀的模樣,跺了跺腳,掉頭出來。一時間,他頭疼欲裂,揹著手在房間裡走來走去。
這時,外面有人輕聲道:“公爺,少爺來了。”
簾子打開,走進一個軒昂公子,五官昳麗俊朗,棱角分明線條,目光幽冷深邃,周身散發(fā)出冰冷的煞氣,無形中便給人種壓迫感。
西涼端臉上滿是慈愛,道:“你纔回府,不多休息一會兒,過來做什麼?”
西涼公子目光向屏風那瞥了眼,冰冷沒有溫度,道:“父親,兒子來看看姑姑可好了些。”
西涼端嘆氣,搖頭,面有悲傷之色。
西涼公子沉默了下,道:“父親想要如何?”
西涼端道:“爲父也不知道,她這個模樣……唉……”他揉著太陽穴,那裡一炸一炸地痛。
西涼公子默了默,道:“兒子回來之時曾聽說一些事……說是德公府有齷齪之行,凌虐姦殺女子……”
西涼端勃然色變,厲色道:“胡說!是何人造謠生事?本公要絞了他的舌頭!”
西涼公子沉靜地道:“父親是明白之人,難道不知道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兒子擔心,這件事如果被言官彈劾,德公府……”
西涼端的臉色變了幾變,握緊了拳頭,又鬆開,跌坐在圈椅上,頹然道:“你想如何?”
西涼公子眸中閃過絲戾氣,慢慢地道:“惡疾,病發(fā)……”他沒有再說下去。
西涼端驚悚,像是不認識般地瞪著他。半晌,聲音嘶啞,道:“她,她有千般不好,也是你姑姑,你何其忍心……”
西涼公子跪了下去,恭順地道:“兒子爲父親,爲德公府著想,無有他意,請父親明鑑。”
西涼端愣愣地,心亂如麻,他怎麼能不知道對方所說是一勞永逸之法?西涼素儀的穢行早就掩蓋不住,而且犯有人命,若是被有心人彈劾,會累及德公府。只是,他不忍心。
西涼氏是葛國皇族旁枝,先祖跟隨祖上皇上立下汗馬功勞,封一字並肩王。先皇時有人進讒言說一字王功高蓋主有不二之心,先皇突然發(fā)難,蒐集出王府種種逆行,甚至謀反,一怒之下,削去一字王的爵名,滿門抄斬。當年只有十幾歲的他和姐姐被救了出來顛簸輾轉,朝不保夕。
西涼素儀爲了保全他的性命,委身於殿前大太監(jiān)爲外室,曲意討得對方的歡心得其襄助,最後沉冤昭雪。
西涼恆即位後,重新起復了他,並賜於府邸,封德公。
西涼端欣喜之餘,痛恨自己無用將胞姐置於那般不堪境地,愧疚難安多年。
西涼素儀卻坦然,不多久,大太監(jiān)暴死。
西涼端偷偷將其接回,刻意抹了她曾經(jīng)的痕跡,對外說是流落民間,喪夫無子迴歸公府,上報朝廷請封郡主。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當年承歡於一個閹人身下,原先美麗溫柔的西涼素儀心態(tài)扭曲,性情暴戾殘忍,更讓人驚訝的是她竟然好凌虐女子,有磨鏡之癖。
西涼端先是震驚,再就是沉默和容忍。在他看來,胞姐爲了自己和西涼氏犧牲了一生幸福,他能做的微乎其微。所以,他縱然對方多年,甚至於對方不滿嫡妻,將嫡妻死,走嫡長子,又奪了嫡女西涼嬌嬌,他都保持著沉默。
直到段三孃的慘死,他才發(fā)覺事態(tài)發(fā)展愈加嚴重。驚怒之下,一邊與段大老爺密談,威利誘壓下此事,一邊斥責西涼素儀。
西涼素儀卻哀怨地
道:“……我如今孀寡無依,今生無望,唯有一好,此世間女子比之男人乾淨許多,我不過欣賞其美好而已,至於那個段家庶女……是我糊塗,你放心,以後我絕不再犯……”
雖然他並不相信對方能從此悔改,卻也無可奈何。
這一次,西涼素儀突然在百花會上如此失態(tài)丟醜,他本能地覺得其中有什麼不爲人知的秘辛,可能有人做了手腳。然而,西涼素儀貼身的嬤嬤事發(fā)時死在暖閣的臺階下,一身的鮮血,沒有一塊好的皮肉,那臉部扭曲著,看樣子死前應該受了極至的折磨。
查下來,兇手是西涼素儀無疑。
事情鬧到這一步,即使依著德公府的權勢和世家間的清高慎言能將真相暫時遮掩,但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一旦被知道,或是西涼素儀再做出什麼驚天駭俗的事情來,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最好,最明智的方法就是讓她死,無聲無息地死!
但是,他不忍心,躊躇著。
屏風後又傳出西涼素儀嘶啞的嗚嗚聲,她已經(jīng)不會說話了。如老太醫(yī)所說,瘋癲無狀,類獸……嗜血好殺,無藥可解……
他癱倒在圈椅裡,將頭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嘴脣緊緊抿著,而嘴角微微哆嗦。
西涼公子靜靜地站在那,一動不動,很有耐心。
良久,西涼端睜開眼睛,聲音喑啞,眼裡有著紅絲,道:“福生。”
“奴才在。”管家應聲而至。
西涼端艱澀地,慢慢地道:“郡主惡疾發(fā),無藥可醫(yī),猝死!”
管家低低地應了聲。
西涼端說出這句話,再也停留不下去,深深地看了西涼公子一眼。起身,急急地往門外走,在邁過門檻時打了個趔趄,門外的小廝連忙扶住。
房間裡只有西涼公子和管家,氣氛沉凝怠滯。
西涼公子啓脣,道:“依父親所言,送郡主一程吧。”
“是。”管家應著,輕擊掌。
像是早就有了準備,一個低眉順眼的小廝端了個紅漆描金的托盤,上面放著一杯酒。
他微微一躬,轉過了屏風。
須臾,那邊傳來掙扎和嗚咽聲,嘶吼聲,接著是杯子被摔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破碎聲,再後來一切都沉於死靜。
自始至終,西涼公子都那麼筆直地站在那,嶽峙淵立,神色沉靜。
管家不敢擡頭,對方周身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那冰冷的氣息,如凌厲的刀鋒將他壓得喘不過來氣,他的腰身低得更很了。
那小廝無聲地出來,行了個禮便退下了。
內室,西涼素儀直挺挺地躺在牀上,身上的繩索還沒有被解開,她臉色慘白,雙眼突出,有絲絲血絲,嘴巴微張著,一縷黑色的血混著紅色瀝下,表情痛苦扭曲。而牀沿上被抓撓著深深的大小不一的痕跡,對方尖尖的手指指甲斷裂,血淋淋的。
那婆子低著頭,抖抖索索著彎腰去打掃破碎的杯子瓷片。
翌日,德公府傳出一個消息,素儀郡主因舊疾發(fā)作,不治而亡。因素儀郡主喪夫無子,無後繼之香火,喪事在德公府辦理,便低調行事,簡單地設了靈堂,三日後便匆匆下葬。
所有的人在聽到時候都微不可見地稍稍鬆了口氣,各世家勳貴之門都鄭重地派了人去弔唁。如同一陣風過,百花會上的所有隨著素儀郡主的死都湮滅於無形中。
段久九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病已經(jīng)好了許多,她瞇著眼看著外面明媚的陽光,微微勾脣一笑,譏誚而輕鬆。
金桃替她拿來一件大氅,道:“小姐,外面的天氣好,婢子陪您出去走走吧。”
段久九心情不錯,點頭,她披上大氅由金桃陪著出了橘香院慢慢地往水榭那邊走。
天空湛藍如水洗過一般,陽光燦爛卻不刺眼,滿池的清水泛起細微的波紋,如澄碧的一塊翡翠,水廊曲折蜿蜒,岸邊垂柳依依,低頭拂水,如籠了輕紗羞澀澀地對鏡自憐般的美人兒。
段久九步上橋板,意興闌珊。
薛景同迎面而來,見了對方眼裡閃過絲喜色,微微一笑,大踏步走來,和煦地道:“表妹可好了些?”
段久九露齒一笑,乖順有禮地道:“謝表哥關心,九兒好多了。”
薛景同道:“聽說表妹是被嚇著了?”
段久九低了頭,有些難爲情地道:“沒事,自己嚇了自己。”
薛景同笑了下,眸中意味不明,轉頭看向碧波垂柳,道:“今兒天氣好,表妹初愈行走得小心些,不妨我陪表妹走走?”
段久九頭有點大,這個人不知怎的對自己似乎生了興趣,從第一次見他,她就有種感覺:對方絕不是表面上的溫善無害,但是她卻沒有理由拒絕。
第一,對方是段府的貴客,是自己名義上的表哥,陪自己走走無可厚非;第二,自己年齡偏小,又是三房孤女,對方應該不會對自己有什麼不該的想法。
想到此,她嫣然一笑,道:“如此,多謝表哥了。”在段家她的容貌算不上出色,遠不及段四娘,算是最清秀的一個。但是她生有一雙明眸,清澈剔透,如浸了水的水晶葡萄,那陽光映著如點點的碎金閃動,光華流轉。
薛景同眼底閃過絲驚豔,偏了臉。
兩人並肩慢慢順著水廊走著,一個高大挺拔,一個嬌小清瘦,和著清風暖陽,碧波,如一副清新淡雅的水墨畫,看著心曠神怡。
金桃心思多,見薛景同對自家小姐有些不同不由暗暗竊喜。她認爲段家雖然有段老太太疼著護著,卻不是長久之計,小姐眼看就要及笄,要議親了。但是身份尷尬,難以有上好之選,薛景同是薛家嫡子,無論是身份還是容貌性情都是絕配。
若是真的是郎有情妾有意,倒是一樁好姻緣,所以,她自發(fā)地落在了後面,遠遠跟著。
兩人都沒有察覺到她的小心思,一邊走一邊說著話。
薛景同受過良好的教育,不同於一般被束在府邸裡的貴族公子,他見識多,博聞強記,選了些奇聞異事侃侃說來,別有一番趣味。
段久九笑吟吟地聽著,時不時插上兩句,相處倒是和諧。
一陣風來,將一縷碎髮吹到她的臉上,遮住了她的眼睛。
薛景同幾乎沒有思考地伸手去理,對方的頭微微一偏,他的手落了空,滯在了半空中。
段久九似乎沒有察覺到什麼不對,她看著水裡,滿臉的驚喜道:“你瞧!錦鯉!好多錦鯉!……”
果然,水裡有數(shù)十條錦鯉你追我趕,在暖洋洋的的水上肆意嬉戲著,時而露出佈滿美麗斑點的脊背和美麗的尾巴,有三兩隻聚在一起,嘴巴一張一合,吐出泡泡。
段久九隨手摺了枝柳條趴在欄桿上扒拉著水面,漾起一圈圈的漣漪,魚兒受驚呼啦都四散逃開,察覺沒有危險,又搖頭晃腦地遊了回來。
段久九眼睛發(fā)亮,臉頰酡紅,真正是天真爛漫的少女。
薛景同那絲難堪淡了去,也饒有興趣地靠近,看著她戲弄著錦鯉。
彷彿是不盡興,段久九往前又探了探身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