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壓住火氣,徐徐地道:“同兒是什麼樣的秉性,我這個做孃的最清楚,說句實在話,妾身之所以帶他來荊南,就是想尋門好親事。您不知道,在戍北,登門的媒人不斷,我總怕他年輕不曉事被人算計了,便看得緊,可是有些事躲也躲不過的。”
四夫人一聽不樂意了,斜著對方冷笑道:“薛夫人這話什麼意思?難道說是四房算計你們薛家?哼,好歹七丫頭是四房的嫡女,有的是好姻緣!”
薛夫人扯了下嘴角,帶笑不笑的,道:“四夫人聽岔了,這或許是有人算計,我可沒說四房。”緩了語氣,“無論是怎樣的真相,都是我薛家的不是,我這兒先道歉了。”她站起來向對方躬身萬福,帶了十二分的誠意。
四夫人的臉色好了許多。
二夫人察言觀色,笑道:“如此好了,大家都坐下來好好商量著,畢竟事關兩家的臉面。”
薛夫人道:“二夫人這話我愛聽,事情既然發生了總要協商解決。但是,真相得查個明白,四夫人不要怪我說話直,這院子裡的可都是段家的人,您瞧……”她故意頓住話。
言下之意,衆人卻明白,事情發生在段府,薛景同身邊沒有隨侍的人,黑白是非都是由四房說,總是欠了公平。
四夫人又要跳腳。
段大老爺止住她,嚴肅地道:“薛夫人說得有道理,這事兒得徹查,警告這些人不許外傳。”
“是。”段四老爺有些勉強卻答應了。
四夫人眸光閃了閃,哼了聲。
薛夫人讚道:“段家主子都是通情理的,這麼著我也放心了。唉,麗妃娘娘最是疼愛這個弟弟,若是有人抹黑,哼……”
薛家二女兒早年伺候太子,太子登基後被封爲麗妃,頗得幾分寵。
這話說的幾個人頭皮都是炸了炸。卻見對方起身,溫和地道:“時候不早了,想必七姑娘受了驚嚇睡了,我就不去打擾了,回去打發人送些東西過來。”說著話,便告辭離去。
四夫人氣得手發抖。
段二夫人安慰了幾句,便和段家兄弟分別離開了,房間裡只剩下夫妻二人。
段四老爺疲憊地坐倒在椅子上,道:“這事兒我看著懸。”
四夫人發狠道:“左右都這樣了,我就不信她能查出個什麼?哼,在北戍是薛家的天下,在荊南,我瞧她有什麼手段!”想想又有些惱,“早依著我便歇了心,只是七丫頭……”
段四老爺嘆氣,兩人相視一眼,俱是無奈。
四夫人安慰道:“這親事成了對我們四房是有利的,再說了,依著段家的地位與薛家是門當戶對,薛家,舍不了面子。”
段四老爺想了想,也釋然了。
段七娘本來就殫精竭慮,加上落水又受了驚,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一覺醒來,只看見燈光朦朧,影影綽綽的。
陡然,房間裡響起一個人的聲音,“醒了?”
段七娘嚇了一跳,卻見帳幔上投著一個削瘦的身影,隨著她的動作晃動著。
她道:“你,你怎麼在這兒?”
那人道:“聽說你落水了,我過來看看。”輕笑聲,“想不到你倒是捨得臉面,只怕薛家這虧吃定了!”
段七娘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道:“還得仰仗……呃,您的指點。”
那人道:“我幫了你,你該如何回報我?”
段七娘道:“你需要什麼?你放心,我娘不會難爲你……”
那人嗤了
聲,道:“你算計薛景同,他不會就此罷休。只怕你這親事還有些折騰。你聽我說,明兒便求了你娘去祠堂伺候老太太去。”
提起段老太太,段七娘難免敬畏,道:“祖母最是睿智,我怕……”
那人道:“你是段家的嫡女,嫁的好也是她的臉面,你該知道她手裡有不少好東西,求了一兩件便是你的福氣。”
段七娘心動了,段老太太向來看重子孫,無論嫡庶表面上都不曾有什麼偏頗。而且,在段家大小姐和二小姐出嫁前半年都是被對方留在身邊教導,所以,自己這次應該能留到身邊。
她忐忑道“只是,祖母氣我……”
那人道:“那就看你的本事了!”將一樣東西遞到牀頭的櫃子上,“尋個機會偷偷地放進去。”
段七娘驚悚,連連搖頭,道:“不,不,我不要……”
對方也不逼她,道:“我給你的藥可以讓薛景同慢慢接受你,但是,在那味藥裡我還配了另一種藥,如果沒有解藥,他會慢慢癲狂而死!”她冷笑,聲音如鬼嚦,“七娘,你想清楚了。”
段七娘震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抖抖索索地道:“你,你騙我?……”猛然驚覺,“你,你不是……”
對方將她的話截住,道:“七丫頭,有些話還是放在心裡的好!”頓了下,“這場交易你我是各取所需而已。應了我,從此得良人相伴,富貴平安,不應……”她哼了聲,瞬息間便消失了。
段七娘呆滯地,慢慢撩開紗帳,只見櫃頭上放著一個白色小瓷瓶,上面貼著一張紙。她哆哆嗦嗦地拿起,手一抖,掉下去,發出清脆的聲音,卻完好無恙。
她慌忙撿起,握在手心,只覺得像是握了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手抖,心顫。
東院,薛景同臉色發青,大聲道:“我不願意!”
薛夫人將手重重往桌子上一拍,厲聲道:“混賬東西,你不願意又如何?都是你惹得禍!四房早就對你有了心思,可笑你還不知道!”
薛景同辯解道:“我不知道她會那麼寡廉無恥!明明……”他說不出口。
薛夫人冷笑道:“這事兒怎麼著都是你錯在先,雖然我拿話擠兌他們,只不過爲了以後拿捏對方而已,一旦她進了我薛家的門得做低伏小……”
薛景同斷然道:“我不會娶她!”
薛夫人氣極反笑,道:“那你想娶誰?無論是正妻還是妾室,段家七娘都得佔其一,而段家不會讓嫡女爲妾!”她吐了口鬱氣,“無論如何,段家四房嫡女也夠得上薛家的門第,只是可惜……”
她搖頭。
她真正想的是與段家大房聯姻,既是親上加親,她又喜歡段四娘,如今看來都落了空。
薛景同悔恨不已,更多的是憤怒。他自小養尊處優,自視甚高,向來習慣掌控別人的命運,卻想不到被人如此算計。他明明記得是對方邀了自己去水榭那裡,然後說了幾句話,再然後就是看到了葛黎……等等,他突然想起那杯茶,心裡打了個激靈,難道是那茶裡有問題?
想到此,他急忙往外跑,卻與一人撞了個迎面,定睛一看,卻是粉面寒霜的段四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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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四娘道:“表哥這是要去哪裡?”
薛景同急切地道:“四娘,你來得正好,我要去找樣東西,那樣東西對我很重要……”
段四娘娥眉輕蹙,道:“你是想到了什麼?”
薛景同道:“是,我記得與她說話時,她給我沏了杯茶,那茶一
定有問題……”
段四娘搖頭,斷然道:“不用去找了,即使去了也是白費力氣,如果真是她動了手腳,怎麼可能留下證據?”
薛夫人也醒悟過來,又氣又恨。
薛景同懵了,那臉色變幻著,咬牙切齒。
段四娘嘆氣,道:“事情已經這樣了,表哥,你就靜下心好好想個對策。”
薛景同頹然跌坐在椅子上抱著頭,心頭似乎在滴血,反覆輾轉著一個名字,“九兒……九兒……”
薛夫人和段四娘對視一眼,不禁嘆氣。
葛黎從她的嘴裡知道了昨夜發生的事,不由驚詫,再就是漠然。段七娘早就看上了薛景同,這一次能捨了自己的清白讓對方無法脫身,想必也是經過了深思熟慮,四夫人應該是功不可沒。想來,薛景同一定是憤怒而不甘的吧?
不得不說,段七娘是個聰明的,設圈給薛景同跳下後,轉而便來求段老太太的原諒和認可。無論如何,段老太太不會坐視不管,而薛家即使憋屈也會認了,畢竟是門當戶對。
她小心地提起那張紙,輕輕吹了吹上面的墨汁,放下,起身移步,道:“出去看看。”
金桃有些不情願,她認爲薛景同對自家小姐是有心的,選擇薛家是件好姻緣,卻被段七娘攪了局。
葛黎看了她一眼。
金桃忙收了神,跟上。
兩人出了房門,早晨的風還帶著絲絲的涼意,顆顆晶瑩的露珠被風一吹簌簌落了下來,溼了一片地面。
段七娘只著了件單薄的春衫在風中不由地簌簌發抖,聽到腳步聲,她驚喜擡頭,目光落在葛黎的臉上,剎那間,閃過尷尬和怨懟。
葛黎的目光越過她,神色淡然地看向她的身後。
薛景同緩緩而來,腳步沉重,整個人像是被霜打了般,顯得頹廢而憔悴。他站住了,定定地看著葛黎,有羞愧,有期待,有驚喜,還有悵痛。
段七娘看在眼裡,咬著沒有血色的脣,眼底閃過怨恨,閉了閉眼睛,身體搖晃了兩下,便軟軟地倒了下去。
“七小姐!”花妝叫,忙著扶住她。
薛景同循聲看過來,眼底卻是難掩的嫌惡。
花妝帶著哭音,道:“表少爺,您快來看看七小姐吧?她昨夜落了水,今兒一早便來跪著,身體早就受不了了……”
薛景同冷漠地擡腳便要從身邊走過,心臟處驀然傳來一點刺痛,像是被激起的波紋一圈圈向外波及蔓延。他捂住胸口喘了口粗氣,心裡有個聲音叫囂著,“扶起她,去看她……”
努力定神,他紅著眼睛看著那個俏生生的人兒,明澈卻無波的眼眸,微微抿著的嘴脣,淡淡的,疏離的,雖然近在咫尺卻遙遠而不可及。
一種深重的悲哀隨著那痛從心底翻涌而上,他控制住自己不去看段七娘,不去看她哀怨的眼睛和泫然欲泣的模樣,低著頭,一手捂住胸口,踉踉蹌蹌地走了。
段七娘瞇著眼,一滴淚珠從眼角溢出,滑落。
與此同時,祠堂的門打開,傳出段老太太威嚴的聲音,“進來。”
她掙扎著爬起來,“祖母!……”
薛景同踉踉蹌蹌走得遠了,那心疼漸漸平復了些。站在小樹林中,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散落斑駁的光點,隨著風動而搖晃著。
他勉力站住身子,面白如紙,突然出拳砸在對面的一棵樹幹上,一拳又一拳,仿若根本不知道痛,拳頭上鮮血淋漓,而樹幹上也被染了鮮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