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十六醉意朦朧地捏了她一把,調(diào)笑道:“山珍海味吃得多了,偶然換換青菜小粥也是情趣不是?寶貝兒,你纔是爺?shù)男念^好呢!”
“爺……”香奴兒扭著身子往上貼。
其他幾個紈絝子弟鬨笑起來。“可不是,香奴兒,十六爺最是疼你了,來,再和十六爺喝個……”
崔十六又喝了幾杯,酒興上頭,加上對方身上的香味實(shí)在刺鼻,他實(shí)在忍不住推開趴到窗戶前探頭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擡眼卻看見對面的街道上有一條熟悉的人影,依然是戴著那斗笠,形單影孤。
他的嘴脣勾起一個邪惡的弧度,遙遙指著對方,道:“來,來,你們?nèi)ネ嫱婺莻€醜八怪,就是那個,回頭……爺重重有賞!”
幾個人都伸長了脖子順著他指著的方向看去,他們都是些無惡不作的紈絝子弟,平日裡巴著國公府,以他馬首是瞻,聞言個個摩拳擦掌,提了袍角便奔下了樓。
崔十六依著窗戶好整以暇,好像準(zhǔn)備看一場戲。
香奴兒也靠過來。
只見,這幾個紈絝子弟奔到對方面前攔住去路,不知說了幾句什麼吆喝著便撲上去拳打腳踢,路人紛紛避讓不及。
那斗笠人倒有幾分身手開始尚能抵擋一二,然而架不住對方人多勢衆(zhòng),被打翻在地,斗笠被掀開露出張佈滿疤痕的臉,看著甚爲(wèi)可怖。
香奴兒嫌惡地道:“真醜!”
崔十六撮著牙花子笑,他想起崔瑩娘那張美到了極致卻冷淡疏離的臉,那副讓他唾棄的清高,想起憐妃的死,國公夫人的痛不欲生,如今這府邸裡卻仰其鼻息……他狠狠地呸了口。
天色暗了下來,國公府的後院一扇小門“吱呀”開了,斗笠人半掩著臉蹣跚地走進(jìn)來,他剛推開房門卻被側(cè)裡飛出來的一腳踢得趴在地上,捂住絞痛的小腹,他艱難地擡頭看向那人。
房間裡光線昏暗,唯見一雙冷冰冰的眼睛不屑陰狠,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他向旁邊吐了口帶著血的唾沫,惡狠狠地回瞪著對方。
崔十六走近,又是一腳將他踢翻,擡起踩在他的半邊臉上,冷笑道:“怎麼?不服氣?是不是還想被打一頓?”
斗笠人喉頭髮出嗚嗚聲,掙扎著。
對方輕易地將腳移開,半蹲在他的面前,毫不掩飾的厭惡,道:“你這個醜八怪,本公子瞧著就噁心!哼,你以爲(wèi)有那個女人在就可以保你無虞?我呸!”他一把揪住他的頭髮,逼迫他仰起臉,“說,你和她到底是什麼關(guān)係?她想要從崔家得到什麼?”
斗笠人搖頭,他本來臉上就是瘢痕縱橫,又受了傷,映著燭火的那雙眼睛如狼般陰狠。崔十六不禁心頭髮憷,丟開手,道:“你和那個瑩娘不知道有什麼齷齪,本公子想起就噁心,只恨祖父將她當(dāng)做個寶!她那般嬌柔做作的貨怎麼能比得上憐妃娘娘?”他的聲音裡流露出不盡的傷感。
憐妃是崔家唯一的女兒,年齡偏小和他相當(dāng),未入宮時與他雖然名爲(wèi)姑侄平日裡最是親近。然而憐妃的死讓崔家始料不及,對於他來說更是徹心徹肺的痛,特別是看到一夜衰老的祖母國公夫人,看到取代憐妃的崔瑩娘,心裡更是不忿、嫉恨和厭惡。
他沒有了再折磨他的興趣,坐在椅子上,睨著他冷笑道:“惠淑夫人現(xiàn)在是宮裡的第一人,得皇上的寵愛,祖父和父親都寵著捧著,只可惜你這麼個醜八怪見不得光,你主子可能早就忘了你。你說,我若是殺了你,你家主子會不會找本公子的麻煩?”
斗笠人像是被戳中了心思,身體一僵
,拳頭緊握。
在崔瑩娘決定入宮時,他便有如此擔(dān)心,雖然說兩人之間有協(xié)定,但是他知道對方雖然表面是個溫柔嫺雅的大家閨秀,內(nèi)裡卻是個陰狠的角色,自己與她的關(guān)係不能見天日,一旦她脫離自己的掌控只怕最先死的就是自己!
但是,他又不甘心這麼自生自滅,加上對方的巧舌如簧,他還是同意了對方入宮奪寵。然而如今一個多月不見對方隻言片語,讓他心生恐慌。如果,對方真的入了皇上的眼,怎麼可能容下自己?
他目中閃過絲陰毒,微咬牙,啊啊兩聲,蘸水在地上寫了一行字。
崔十六好奇,湊近了看,:我知道她的很多秘密。
他一震,盯著對方的眼睛。
對方毫不畏懼,與他對視。
崔十六默然片刻,哈哈一笑,親手扶了他起來,道:“是本公子莽撞了,起吧。”語氣親切,“你叫程錦?”
斗笠人點(diǎn)頭,慢慢擦去嘴角的血跡,低下眼瞼,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禮。
崔十六笑著,充滿了算計還有得意。
這些天來,崔瑩娘每每醒來,看著著寢殿內(nèi)的雲(yún)頂檀木,水晶玉璧爲(wèi)燈,珍珠爲(wèi)簾幕,範(fàn)金爲(wèi)柱礎(chǔ)。再撫摸著錦絲棉被,靠著青玉抱香枕,只覺得自己仿若是在夢中。
她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會站在如此高度,不盡的富貴榮華,君王那獨(dú)一無二的寵愛,曾經(jīng)的苦,曾經(jīng)的糾結(jié)都成爲(wèi)了煙雲(yún)往事,走到這一步似乎所有的折磨都值得。
她想,無論如何,她都要保住這一切。
這一日傍晚,秋風(fēng)習(xí)習(xí),香卷珠簾,她鬆鬆地挽了墮雲(yún)髻,插了枝碧玉龍葛釵,風(fēng)情中是隨意的慵懶和優(yōu)雅,那一顰一笑動人心魂。
就是見慣了美人的丁嬤嬤也不住讚道:“娘娘真是個傾國傾城的貌!”
她微微一笑,攏了攏肩頭的翠水薄煙紗道:“呆得悶了,出去走走。”
“是,娘娘慢著。”丁嬤嬤忙拿了件翠紋織錦羽緞斗篷給她披上,嘴裡道:“這秋天的風(fēng)到了晚時最是沁骨透涼,娘娘還是注意保暖些。”
崔瑩娘笑笑,由著她陪著,後面跟著幾個宮女慢慢地往御花園去了。
一路上,丁嬤嬤絮絮叨叨地說著話,軼事趣聞,信手拈來,倒是有趣得很。
不知不覺中,幾人走到一處庭院,這個庭院離勤政殿不遠(yuǎn),飛檐拱脊,白牆青瓦,牆頭伸出一兩枝藤蔓,一樹桂花。葉子稠密碧綠,中間有無數(shù)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小黃花,一簇簇的,香風(fēng)沁人心脾,讓人沉醉。
月洞頂上掛著一匾額,銀鉤鐵畫三個字“夢裡桂落。”在恢弘林立的宮殿中如同夢中仙居。
崔瑩娘甫一入宮時便聽說此處是皇上親自督造,從不許他人進(jìn)入,即使有好奇心也只是遠(yuǎn)遠(yuǎn)見過幾次卻從來不敢越雷池一步。
正躊躇間,忽然聽到院子裡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如同珠子落於玉盤之上,不禁一愣,向著丁嬤嬤道:“這裡住了何人?”
丁嬤嬤神色微動,道:“回娘娘,這是皇上親點(diǎn)的醫(yī)女明姑娘的院子。”
崔瑩娘輕蹙娥眉,道:“明姑娘?”
丁嬤嬤撇嘴道:“娘娘不知道,這明姑娘是醫(yī)女不假,不過一直很得皇上的信任。”壓低了聲音,“這次賑災(zāi)聽說就是她代天子出巡呢!”
葛黎冒用明公公的名字出宮賑災(zāi)立下了大功,本來宗決想要在文武大臣面前給她嘉獎賞賜,葛黎拒絕了。
不過,這件事還是暗地裡傳開來,好在西陵並不是將男女尊卑看得太重,
加上宗決的態(tài)度,沒有人多加置喙。
崔瑩娘低眸,須臾,笑道:“如此,本宮倒想看看是如何的風(fēng)華絕代的人物了!”說著便往院子這邊走來。
剛走到一叢樹邊,只見院門開了,葛黎和卓明兒拉著手走出。
葛黎笑嘻嘻地道:“明兒姐姐,你瞧我好好的,你和商大哥不用擔(dān)心我的。倒是你們這段時間要準(zhǔn)備婚事,肯定忙得很,等幾日我一定去看你,送你一個大大的紅包。”
卓明兒臉頰飛紅,大大方方地道:“那是自然,你必須送我最大最好的。”
葛黎鄙視地翻了個白眼。
卓明兒笑,又道:“好了,你回去吧,我在府裡等你過來。”
葛黎點(diǎn)頭道:“好,——暗影,你送卓姑娘出宮。”
“是。”暗影規(guī)矩地向卓明兒做了個請的手勢。
卓明兒笑著走了。
葛黎則返身轉(zhuǎn)回了院子。
這邊,崔瑩娘卻死死捏著絹?zhàn)樱⒅涤暗谋秤埃踔量梢月牭窖例X打顫的聲音。
是她!竟然是她!她是葛黎的貼身丫鬟怎麼會出現(xiàn)在這裡?難道說,她覺得頭腦轟轟的,幾乎要暈過去。
丁嬤嬤見她神色不對,忙扶著她,道:“娘娘,您這是怎麼了?”
崔瑩娘一句話也說不出,咬著牙,搖頭,示意對方回宮。
丁嬤嬤滿腹的疑問卻不敢耽擱,忙小心翼翼地扶著她去了。
回到了儲芳宮,坐在厚實(shí)柔軟的貴妃椅上,雖然殿裡溫暖氣鬱芬芳,她卻嘴脣發(fā)白,雙手不停地哆嗦著。
丁嬤嬤遞給她一杯熱茶,她接了,對上對方審視的目光陡然一個激靈,握住杯子努力控制住情緒。道:“你出去吧,本宮靜一靜。”
“是。”丁嬤嬤躬身退下。
偌大的宮殿裡只剩下她一人,她的頭腦漸漸清明起來,將所有一點(diǎn)點(diǎn)地抽絲剝繭。
她所遭受的種種都是拜葛黎所賜,從葛兮流亡到西陵是機(jī)緣巧合,也是追蹤葛黎而來,她對葛黎的恨已經(jīng)深入了骨髓!死死地捏緊了杯子想象著是對方的臉,她的眸子裡迸射出駭人的陰狠毒辣!
當(dāng)天晚上,儲芳宮燭光柔和,氣氛溫馨,崔瑩娘笑盈盈地爲(wèi)宗決佈菜。
她挾了一筷子魚,小心地剔了刺放在對方的盤子裡,滿眼殷切,“皇上,這是臣妾親手所做,您嚐嚐是不是合口味?”
宗決嚐了口,讚道:“愛妃的手藝確實(shí)不錯。”
崔瑩娘嫣然,道:“謝皇上稱讚。”陪著他吃了幾口,微微蹙眉,似乎有什麼難以下嚥的。
宗決道:“愛妃這是怎麼了?”
崔瑩娘赫然道:“許是天乍涼,腸胃有些不舒服。”
宗決關(guān)心地道:“宣太醫(yī)看看。”
崔瑩娘道:“沒事的,這是老毛病了,多走走消消食就好了。”又挾了一塊雞肉,“傍晚的時候臣妾走了一圈,本來想去看看皇上,不過看到了一個院子多停了會兒。”
她偷眼覷著對方的臉色,“那院子真是雅緻呢!”
宗決的手微微一頓,哦了聲。
崔瑩娘語氣裡有著羨慕,道:“那院子裡滿樹的桂花,香氣宜人。”她輕嘆聲,有些遺憾,“不知道是哪位娘娘,臣妾想去拜訪又怕叨擾了別人的清靜。”
宗決放下筷子,神色平淡,道:“那個院子你少去的好,”起身,“來人,擺駕回宮。”
“皇上……”崔瑩娘惶然,忙去拉他的袖子,惴惴地,“臣妾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