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不見,原先那個怯懦的少女已經是容光鮮妍,由裡而外地顯露出大家閨秀的風姿儀態。四目相對,都是微微一頓。
杜繡玉還記得那日遊園自己最落魄時面對這個小女孩時,她的自信她的篤定,還有說不明白的親和,她微微一笑,行禮道:“郡主。”
葛黎微笑著,覷了眼身後丫鬟手裡的描金匣子,由衷地讚道:“杜四小姐比以前更漂亮了。”
杜繡玉掩脣一笑,道:“郡主也出落得愈發嬌俏可人了。”說著話,她款款從身邊走過,一不小心,她手裡的絹子掉在地上,彎腰去撿,貼近葛黎的耳邊,輕輕地道:“繡玉感念郡主當日贈言,‘徐徐圖之,一擊即中’若是有機會定然厚報。”
葛黎笑,目送她離去,眼底一點星光隨即湮沒,她扶著扶手上了樓。
房門虛掩,聽到裡面傳來武安然小心又帶著期待的聲音,“傅大哥,三日後是我的及笄禮,你,你……”
葛黎看過去,只見傅禺書面對著窗子負手而立,武安然站在他的身後,咬著脣,手指絞著衣襟,癡癡地看著他的背影。
葛黎扶額,從武安然第一次見到傅禺書便將一顆心繫在了他的身上,顧不得大家閨秀的規矩三天兩頭便往窈窕居跑,明眼人都看出她的意思,無奈傅禺書無動於衷,不解風情,枉費了她的一片癡心。
果然,傅禺書的聲音清冷,道:“恭喜武大小姐了,如此,武小姐不妨去挑選一樣喜歡的,就當傅某送你的及笄禮可好?”
武安然小聲道:“你,你送我的,什麼我都喜歡。”
傅禺書肩膀微僵了下,道:“謝大小姐厚愛,這些女兒家的東西傅某還真是不太擅長,不如請謝小姐她們來參謀如何?”
武安然賭氣地道:“我不要她們,只要你!”她一向是個爽利性子,見傅禺書唯恐避之不及的樣子心頭有火,更多的是幽怨。她知道憑著自己的身份母親和哥哥斷然不會同意自己和傅禺書的婚事,但是她真的喜歡,喜歡得無以復加,她認爲,只要傅禺書心裡有自己,再多的困難她也不怕。
傅禺書沉聲道:“武小姐慎言,您貴爲侯府小姐,傅某不過一介生意人斷斷不敢有非分之想。”
武安然如被雷擊,身子微晃往後退了步,臉色微白,道:“你,你……你心裡真的沒有我?”她再也顧不得女兒家的矜持,揪住他的袖子,視著他,“你敢說你心裡一點都沒有我的位置?”
傅禺書緊抿著脣,眸子深得如古井,鼻息間縈繞著女兒家特有的淡香,對方明亮的眸子裡盈滿了淚,還有殷切。他突然不敢再看,扯開她的手,道:“武小姐請自重!”說完,像是被人趕著似得便往樓下走。
正好與葛黎碰個對面,他一愣,“你……”
葛黎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他一眼,張嘴做個口型,“呆子!”
傅禺書低了眼,疾步從她身邊走過。
葛黎頓在原地片刻,搖頭,便走進了房間,卻見武安然趴在桌子上瘦削的肩頭聳動著,正哭得傷心。
聽到腳步聲,忙胡亂地擦著
淚,擡頭見是她又懨懨地趴了下去。
葛黎靠近,捻了片糕點放到嘴裡有滋有味地砸吧了兩下,道:“這糕點真好吃!是不是傅公子專門爲你準備的?”
武安然撇嘴,不過因爲這一點又有些雀躍,搶了一塊塞進嘴裡,“他纔不呢?”沮喪地,“小葛兒,他,他真的不喜歡我是不是?甚至都不願意爲我去試一試?”
葛黎鄙視地看了她一眼,搶了最後一塊,無語。
杜繡玉回到杜府徑直去了上官氏的院子,嬤嬤看見她來了忙陪了笑臉道:“四小姐回來了?”
杜繡玉嗯了聲,看也不看一眼。
門邊的丫鬟忙撩起了簾子,她款款而入。
上官氏依靠在羅漢牀上,額頭上扎著抹額,一副冷冰冰的摸樣。
杜繡玉輕施禮道:“母親,女兒回來了。”
上官氏眼皮也不擡。
杜繡玉並不在意,示意秋菊將一個盒子和幾張紙放到桌上,“今兒女兒出去走了走,看見這釵很好便孝順母親。”
上官氏眉尖動了動,瞥了眼那紙,變了臉色一把拿起來打開不過是支普通的銀簪子,她哆嗦著,“這麼個簪子要五百兩銀子,你傻了?”
杜繡玉慢條斯理地道:“這銀簪子不是很值錢,不過順帶著女兒買了些必須用的,女兒想,母親總不能苛待了女兒不是?”
上官氏瞪著她,幾乎要吃了她一般。
從那次她病了,杜繡玉儼然以杜府唯一的大小姐自居,對自己陰奉陽違,甚至打壓自己院子裡的人。這倒也罷了,杜尚像是突然發現這個女兒的好,從來不苛責一句,對自己更是不待見。
她恨得咬牙切齒,好不容易盼到杜錦平晉位,將滿肚子的苦水傾訴卻被對方說了一通,無論如何,杜繡玉是杜家的女兒,日後若是攀上了權貴人家也是杜家的一番助力。
她只能打落牙齒往肚子裡煙。
杜繡玉顯然並不在意她的反應只是來知會她一聲,道:“母親恕罪,父親要女兒去書房一趟,女兒這就告退了。”
上官氏眼睜睜地看著她出門,一扒拉將銀簪子扒拉到地上,順手便來撕那欠條,想了想還是鬆了手,只是出著粗氣。
貼身丫鬟婆子都屏住了呼吸低著頭不敢發出一聲。
杜繡玉到了書房外稍稍整理了下衣裙,剛要敲門。
裡面傳出杜尚的聲音,“進來吧。”
她走進去,卻見杜尚正伏案疾書,聞聲擡起頭,將筆擱下,和顏悅色地道:“是不是出去了?”
“是。”杜繡玉表現出自己最爲乖巧的一面,道:“女兒想著母親身體一向不大好不能勞過甚,所以,女兒便自個兒去選些必須用的,只是害怕母親數落。”
杜尚道:“我早便說了,有些需要的儘管去要,你母親麼?”他哼了聲,掩飾不住眼底的厭棄,“她有些糊塗了。”
“嗯。”杜繡玉上前慢慢替他揉捏著雙肩。
杜尚享受地閉上眼睛,慢慢地道:“還有幾日就是你的及笄禮了,玉兒,你想要什麼樣的禮
物?”
杜繡玉道:“女兒只要父親開開心心的,母親健康就好,”
杜尚動容,拍了拍她的手道:“你是個孝順的,唉,好孩子,過去父親虧了你了,你是不是怨恨父親?”
杜繡玉停了手,屈膝跪倒揚起臉,淚汪汪的眼睛,“父親,您這話是責怪女兒不懂事嗎?女兒這命是父親給的,若是沒有父親女兒怎能有如此錦衣玉食般的生活……”
杜尚親自把她扶起,道:“好孩子,你這麼說我便開心了。”停了下,“你的及笄禮……”
杜繡玉忙道:“父親不要把此事放在心裡,因爲三姐的事母親一直放不下,女兒不想讓母親不開心。”
杜尚更是喜歡,道:“玉兒你這般讓爲父甚喜,這及笄禮爲父自然要給你辦,與嫡出的小姐一樣,只是,爲父不想太過於張揚。你知道當年……”
杜繡玉知道他忌憚當年杜錦榮及笄禮上被毀容一事,便道:“父親放心,女兒知道您的苦心。”
“這就好……”杜尚停了片刻,“玉兒,你可想過你的將來?”
杜繡玉微楞,猛然想起他所說的將來是指什麼,羞紅了臉,低低地道:“女兒沒有……”
杜尚道:“依著你的庶出身份要入王侯之家恐怕不易,即使進了也做不了正妻,倒不如……”他頓住了話頭看著她。
杜繡玉心跳如鼓,絞著衣角的手宣泄了心裡的不安,囁嚅道:“但憑父親做主。”
杜尚深吸了口氣,目光灼灼,“不如入宮如何?”
杜繡玉駭然擡頭看著他,嘴脣蠕動著卻說不出話來。
入宮,她從來沒有想過,依著她的庶出上官氏能讓她配個一般的小吏便是厚待她了。入宮,則意味著她要和杜錦平同伺一夫,或是攜手或是拼個你死我活,她相信應該是後者。
杜尚將她的神色變化看在眼裡,完全不意外她的震驚,道:“爲父知道你的顧忌,畢竟宮裡有你二姐姐在,只是,你二姐姐經過幾次起伏,想要再恢復當年風光已經是不可能的,唯有你,你入宮姐妹同心,必然能斷金截玉,鞏固住我杜家的地位。”
杜繡玉低頭不語。
杜尚只當她羞澀,道:“離明年選秀還有幾個月的時間,你好好想想爲父的話,杜家現在唯有你一個女兒,若是你入宮,杜家必然力助於你,想著以你的聰明和才貌非是人下之人,你考慮清楚,剩下的爲父來做。”
杜繡玉咬著脣,像是權衡再三,低聲道:“父親之言甚是有理,只是,母親和姐姐那裡……”
杜尚見她鬆口,心中大喜,不假思索地道:“這個你不用擔心,一切都有我。”
杜繡玉低低地嗯了聲。
杜尚歡喜,哈哈笑道:“好,好,好!玉兒,我知道你是個懂事的,爲父相信你有朝一日能成爲人上之人!”
杜繡玉羞澀地彎起脣角,只是那眸中一片冰冷。
如果有朝一日她能成爲人上之人,杜家,我必然推你入地獄,萬劫不復!
大殿裡早早燒了地龍,裡面溫暖如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