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涼昊蹙眉。
葛黎瞇眼看向遠方,聲音冷得讓人發顫,一字一頓地道:“復國葛兮,顛覆葛國!”
西涼昊陡然睜大了眼睛,倒吸了口涼氣。
碧空青山下,那少女卓然傲立,長眉如遠黛,眸如一泓湛藍秋水瀅瀅然;白髮如雪,映得那白的幾乎透明的肌膚在暖陽下泛著淡淡的光澤,宛若朝霞映雪,瑩澤燦爛,那絕世的風華,那睥睨天下的桀驁,讓人不由心生敬畏仰慕之意!
這,纔是涅槃成灰後的葛黎,是前世豔絕天下的杜錦心!
在西涼的十多年裡,他有幸能和她相識,彼此取暖,彼此信任,彼此愛護,那是一種無法言說或許是無法解釋的相濡以沫。但是,他知道,他永遠無法企及那個人的位置!或許終生都得不到回報,看著她在剎那間將所有的傷心絕望用倔強和堅強層層地包裹武裝,他的心痛得厲害。
只想守著她,守著她直到天荒地老,星轉鬥移,他甘之如飴,此生足矣!
一念至此,他釋然。
葛黎嫣然,握住他的手,凝著他,那種血脈相親的天性讓她不禁瀅然雙眸,這是她骨血相連的弟弟??!
在前世,她作爲杜錦心時對幼弟愛護有加,最後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沉入水底。這一世,西涼昊與前世敏俊的相似,讓她將對幼弟的愧,對敏俊的愛都傾注在他的身上。
曾經,這一世爲了避開夜慕華的指婚,杜家的算計,她授意百里益撒佈自己是孤鸞煞星的命理,卻想不到一言成畿。如今,唯願他一生安好。
她道:“阿昊,你還記得段無籌嗎?”
西涼昊斂了眸,握著的拳頭微微顫抖著。從記事起,那般豐神俊朗的人便守著他,給他從來沒有的親情和疼愛,讓他至生不能忘。
他清楚地記得,在一次中毒後,他將管嬤嬤送到了自己的身邊,也正是由他暗中的保護和管嬤嬤的悉心照料,他才能在葛國活下來,在西涼活下來。
這個人,亦父亦師,有他更加襯出西涼恆的無情。
葛黎輕嘆。
當年,神族爲了應今日之劫,以葛蘭眸的生命爲挈機將神的力量延續,然而,西涼恆因爲愧疚或是其他對他不聞不問,只能仰仗於段無籌的襄助和關愛。
甚至,揹著西涼恆遵守對葛蘭眸的承諾將自己送到了西涼交給了葛三夫人。於自己姐弟,於葛蘭眸真是義重雲天。
可惜,這般的奇男子她無緣再見。
她道:“你我的重逢,都是仰仗他的庇護。阿昊,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西涼家欠了你的我的。這沒關係,阿昊,總有一天,所有欠你的,欠我的,我都一一會討回來。”她深吸了口氣,“阿昊,其實我是……”
她剛要將兩人的關係說出,遠處奔來一人,鬢髮微亂,氣喘吁吁,正是武安然。
她一眼見了葛黎,僵立在原地,一眼不眨地死盯著她的臉,她的頭髮。猛地,她掩住了嘴脣,將溢出喉嚨的一聲哽咽壓住了。
葛黎神色微動,卻笑微微的,輕啓脣,道:“武姐姐?!?
武安然恍然驚醒,她撲上來,緊緊地,緊緊地抱著她,“小葛兒!……小葛兒……”已經泣不成聲。
葛黎由著她抱著,對方稍稍高了自己一點,她將頭靠在對方的肩上,輕輕拍著她的背,輕聲道:“沒事,沒事……我沒事的……”
武安然無法表達自
己的震驚和痛惜,只是流淚,流淚。
葛黎稍稍離了她一些,用絹子去拭著她的淚水,卻怎麼也拭不完。
好久,武安然抹了把淚,露出一個笑臉,道:“沒事,沒事,我是歡喜的……”顫顫地撫上她的髮絲,“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葛黎低頭,看著那一縷白髮,再看看對方疼惜的眸子,西涼昊的沉默,她明白了什麼。凝了片刻,輕輕吟了句,“……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笑了下,悽婉卻淡然。
即日,葛黎以葛兮女皇的名義下令將這一線谷封固,絕口不提百里君臨之事。另外,以公主禮儀厚葬暗影,其他死傷人也一一撫卹。
接著,她即日拔營回返葛兮舊都平京。一路上招撫百姓,召集尚倖存的葛兮舊臣,和西涼昊等連日議事,連頒佈三道聖旨,法令有百來條。用多種方式任命選拔了一批官員,安撫百姓,減輕賦稅,鼓勵開荒耕種,休整民生。
同一日,西陵皇上宗決也率領剩下的軍隊返回了西陵。
三個月以來,在葛兮廢都平京城外十餘里的行宮裡,御書房的燈光幾乎是通宵達旦。
議事殿裡,多寶枝燈灼灼而亮,淡淡的白煙一絲一縷地透過青瓷刻花草紋香爐頂的孔洞嫋嫋而出,案幾上奏摺堆積如山。
葛黎一襲明黃衣袍,袖口和下襬用金絲銀線繡著山海螺紋,白髮藍眸,容色昳麗,有著瑰姿豔逸之姿。
她低著頭用硃砂筆在奏摺上圈圈點點。
小白跳過來,鼻子湊近她的手嗅了嗅。
葛黎擱下筆,揉了揉它的腦袋,親暱地道:“別鬧,我還有很多奏摺要看呢。”
小白嗚咽了聲,長長的蓬鬆的尾巴滑過奏摺,呼啦啦,奏摺散落一地,硃砂筆落到一本奏摺上,洇溼了一點殷紅,在白紙上如一滴鮮血。
她輕輕拍打了下它的爪子,斥道:“胡鬧!”
小白委屈地耷拉下腦袋。
她心軟了,將它抱到懷裡,哄著道:“我知道你心裡不舒服,不過,沒關係,紅點一定會原諒你的,因爲,”她柔柔地,“它還沒有明白在生死兩隔的時候,所有的都不堪一擊?!?
小白往她的懷裡拱了拱。
葛黎目光移到那翻開的奏摺上,頓住了。
西涼昊在奏摺中說西陵遣了使臣送了國書,承諾在百年裡不動兵刃,永世修好。另外,送了許多的物資和必需品,這對於正在建設中的葛兮來說無疑是雪中送炭。
慢慢地,她伸手拾起,奏摺中又落下一張紙,折了方勝的形狀,邊角有些磨損,想必是寄信的人或是傳信的人斟酌了很久。
這折方勝的方法還是葛黎在西陵時閒來無事折了玩,當時宗決好奇得很,也跟著學。尚記得那時的自己嬌俏活潑,帶著點小得意和甜蜜。
如今,卻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葛黎沉默著,拈著那方勝,良久,將它置於火燭上?;鹈绺Z了下,舔噬上一角,慢慢變黑,捲曲起來,最後如破了翼的蝴蝶頹然落地,顫了幾顫。
她一手攬住小白,一手揉著額頭,靠在引枕上閉上了眼睛。
距離百里君臨的死有兩個月了,這些天,她用不停息的勞作來強迫自己忘記悲傷,她生怕一閒下來會發了瘋似地想念百里君臨;她甚至不願意閉眼睡覺,一閉上眼睛便是百里君臨那挺拔頎長的身影,那深邃幽沉的眸子裡是
深深的寵溺和溫柔……
長長一聲嘆息,淚,潸然而下。
外面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她坐起來,斂了淚,卻見武安然端著紅漆木盤姍姍而入。
武安然半跪在案幾前放下木盤,揭開嗎喜鵲陽紋湯甕的蓋子,盛了一碗,道:“這首烏燉雞熬了一個下午,來,嚐嚐。”她將湯勺放到碗裡,推到對方面前。
這些天來,她總是督促御廚房變換著花樣給葛黎做些吃的,更熱衷於研究藥膳如何將她的白髮變黑,堪比絮叨的老太太。
小白皺起鼻子,用爪子扇了扇,十分嫌棄。
葛黎也苦了臉,道:“武姐姐,不喝了好不好?”
武安然斷然拒絕,道:“不好!來,聽話,喝了?!庇值芍“?,“你,過來?!?
小白小眼睛轉了轉,乘著她不注意一個躍身從葛黎的懷裡跳出來,一溜煙地跑了。
武安然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罵道:“我瞧你還回不回來!”向著葛黎命令地,“快喝了,涼了就不好喝了?!?
葛黎無奈,端起雞湯苦大仇深地捏了鼻子喝了。
武安然這才滿意,收拾著碗勺,道:“你正在長身子,得好好注意調理,記住,得聽御醫的話,一頓都不許落下……”她絮絮叨叨地。
葛黎蹙眉,打斷她的話,道:“你還不死心?”
武安然的手頓了下,默了片刻,道:“是,無論生死,我總得找到他?!?
葛黎默然。
當年葛兮立國後,武安然始終不能放下心結,便離了平京。在原門關淪陷時,傅禺書爲了救她生死不明,一直以來,她一直沒有放棄尋找。實際上,每個人都不能確定傅禺書的生死,畢竟,夜慕華率南風大軍入侵,所到之處都成了火海廢墟,幾乎沒有人生還。
但是,沒有人說破這一點,或許,留著一點希望總覺得生活還有目標,還有著堅持下去的理由。
葛黎突然有些羨慕她,畢竟,她還有希望不是?
她想了想,道:“你放心,我會好好兒照顧自己的?!币粋€念頭一閃即逝,“或許,他會在榆關一帶。”
武安然點頭,微笑著,明豔動人,握了她的手輕聲道:“葛兒,經歷了這些,我什麼都看得明白了。所以,爲了自己,也是爲了……你要好好兒的,我們都要好好兒的活著?!?
葛黎微笑。
這一年,南風的疆土被納入了葛兮的版圖,設爲南風郡州,葛兮女皇徵用萬人從老林通過打開了一條要道,便利了交通和貿易,帶動了兩國的經濟發展。
而西陵無論在人力和物力上都給以大力的資助。
女皇勵精圖治,殺伐果決,與監國大人西涼昊相輔相承,將葛兮帶向了一個繁榮昌盛嶄新發展的時代。
而部署這場戰略的正是廢后杜錦心,時隔多年,這一切又似乎重演。
葛國皇帝西涼錚驚怒之下,一邊調兵遣將嚴令死守,一邊修書葛兮女皇,義正詞嚴地斥責女皇擅自挑起戰亂,陷兩國黎民百姓於戰火之中。
葛兮與葛國邊界駐紮著十萬大軍,帳篷如雲,森然如林。中營帳裡,一道珠簾隔開裡外,葛黎端坐於御案之後,一頭長長的白髮垂落在肩頭,如覆了雪般微微散發著銀白瑩光,一雙藍色的眸子深邃冷厲,穿著魚鱗披甲,內襯銀色戰袍,眉含遠黛,朱脣貝齒,有昳麗卓然之風華,又有凌厲之煞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