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嬤嬤誇獎道:“九小姐就是心細的,夫人是福氣了。”隔著門板兒放開聲,“夫人,您可好了些?”
林三夫人趕忙躺回牀上拉被子蓋上,頓了會兒,纔像是剛剛睡醒了般含糊地應了聲。
門打開,一抹陽光落在帷幔上晃晃的金光,段久九和劉嬤嬤一前一後進來,後面跟著個丫鬟手裡端著個湯盅。
林三夫人用手遮住眼睛,道:“好了些。”
劉嬤嬤扶她坐起來,暗裡緊了緊她的胳膊,道:“夫人,難得九小姐一片孝心,您喝口粥。”
林三夫人火急火燎,哪裡有心情喝粥?更何況目的得到,再瞧著對方心頭生厭,虛虛一笑,道:“難爲你了。”
段久九乖巧而帶了點赫然,怎麼看都是幅柔順的,道:“母親這病還是早看大夫好,畢竟三房現(xiàn)在都指著您呢。”
林三夫人唔了聲,不置可否。隨意吃了幾口,精神好了許多,道:“在這耽誤遲了,也該回去了。”拍了拍對方的胳膊,殷殷地,“九兒,以後若是有什麼需要的去尋母親,在這個家裡你我是最親的不是?”
“是,母親。”段久九笑吟吟的,恭謹?shù)厮土怂隽碎傧阍海仡^向著金桃和紫葉眨眼,道:“告訴廚房今兒添幾個菜,本小姐高興。”
金桃和紫葉配合著在隔壁八卦了一把,雖然不知道主子的真實意圖,不過得了主子的讚賞還是很高興地應了聲。
林三夫人慢慢地在院子裡走著,頭腦裡盤旋著那兩句話,神色愈發(fā)陰冷。
劉嬤嬤跟在後面不敢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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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青石甬道前面是個月門,裡面一片奼紫嫣紅,原來不知不覺到了後花園。她頓住步凝思片刻,便捏了捏絹子徑直走了過去。
現(xiàn)在是二月裡,草兒花兒都冒出了新綠,鬱鬱蔥蔥的,有花兒開了,點綴其中,春意盎然。
花叢中,一個身材高大的人正在彎腰鋤草,因爲熱了,他將外裳脫了,薄薄的衣衫背後被汗溼了一片,顯得肩背寬厚,衣衫下肌肉賁張,一看就是常年做粗活的人。
聽到動靜,他回頭,瞇眼看著對方,看清來人後,目中閃過絲驚訝,隨即掩飾了去,慢慢起身,拖著那條瘸腿向著對方恭謹?shù)匦卸Y,“奴才給三夫人請安。”
林三夫人表情高傲,輕啓脣,道:“起吧。”調(diào)開目光看向四周,“這花花草草被你伺弄得倒是旺盛。”
那人齜牙,一嘴的黃牙,帶了諂媚,道:“這是奴才的本分,得主子喜歡就好。”
林三夫人目中閃過絲厭棄,順手摘了朵芍藥,嬌嫩欲滴的花瓣被她纖細的手指一點一點地揪下,她道:“你在府裡十多年了吧?”
那人道:“回夫人,十四年了,當年夫人進門的時候奴才就跟著過來了,得夫人的恩惠一直照顧著園子,日子還過得去。”
林三夫人眉眼間有些悵然,道:“是啊,十四年了,從林家出來跟著我到段府的除了劉嬤嬤和你,其他的都散的散,死的死,沒留下幾個人了。”
那人目光閃了閃,道:“無論什麼時候,夫人都是奴才的主子。”
林三夫人笑笑,將那光禿禿的花兒扔到地上,嘆息道:“許是人老了,喜歡回憶往事,昨兒做夢夢到團扇了,她一臉的血,”將絹子掩住了口,似乎心有餘悸,“一個勁兒地質(zhì)問我怎麼那麼狠?”
對
方的腰背突然彎了下去,手不自禁地握緊了那鋤把。
他原先是個潑皮無賴,仗著一把子力氣和粗通手腳平日裡做些偷雞摸狗的事,也算逍遙。
十五年前,他無意中救了被驚馬摔落的林家嫡小姐,卻被馬兒廢了一隻腿。當時林家老爺本意是要拿些銀子做謝禮打發(fā)了他,嫡小姐突然動了惻隱之心將他收在了林家,因爲腿瘸了做不了重活,便被安置在花園裡專門伺候花草。
他倒也認時,對這嫡小姐充滿了感謝之心。
後來,嫡小姐出嫁段府,作爲陪嫁的人他也跟了過來。誰料到段家三老爺新婚夜拋下新娘一去不復返,連帶著林家這些陪嫁的人都沒了臉。
一番折騰後,嫡小姐選擇留在段家,依然給他安排了伺弄花草的事,他像是隱形人般生活著,無慾無求,只圖飽暖。
只是,後來他漸漸對嫡小姐跟前的大丫鬟團扇上了心。
團扇身材豐腴,柳眉杏目,算是個美人,和劉嬤嬤一起都是嫡小姐面前得寵的。或許是太過於寂寞,也或許是因爲男人的血氣方剛,他明明知道對方對自己是不屑一顧的,甚至是嫌惡的,卻死心塌地地喜歡上了。
團扇哪裡看上他這麼個跛子?每每是冷若冰霜,惡言相對。多次的冷落和打擊後,嫉妒和不甘讓他體內(nèi)蟄伏已久的狠戾爆發(fā)出來。
那一夜月殘星稀,他在後院截住了孤身一人的團扇。
團扇先是害怕,再就是羞惱和不屑,指著他的鼻子,道:“你不過是個跛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你死了這條心,我明兒稟了主子將你打發(fā)賣出去……”
他怒了,一股子邪火上來,掐上了對方的脖子,瞪著她,想要吃人般,“你從不從我?”
對方篤定他不敢動手,愈發(fā)謾罵起來。
他的手越勒越緊,慢慢地,對方噤了聲,再慢慢地沒了掙扎。他驚覺,這才發(fā)覺自己犯了人命,驚慌過後,看著對方尚溫軟的身軀,竟然把持不住,他將屍體拖進了草叢裡……
清醒過來後,他不慌不忙地將對方埋到了後花園剛翻的新土下,上面種上了花兒草兒,後來,那處的花兒草兒長得最是茂盛,花兒開得極大。
第二日,團扇的失蹤讓段府折騰了好久,最後還是林三夫人說了句,“許是心兒大了,留不住了……”她的話讓人都有個誤解,以爲團扇是和人私奔了,更何況主子都不追究,其他人看了笑話也就算了。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以爲這件事做得縝密,卻不料對方隱忍了數(shù)十年突然提出,他震驚,駭然,再就是鎮(zhèn)靜下來。
他鬆了鋤把,慢慢跌坐在地上,捂住臉,聲音粗啞,道:“夫人想要什麼“?”他頭腦轉(zhuǎn)得快,既然對方能知道真相卻忍著十多年沒有說出來,應該對自己有所求。
林三夫人眉眼疏淡,道:“你是奇怪我爲什麼沒有揭露你,或是趕走你?”她輕嘆,“我一個人苦撐著三房,被其他各房排擠打壓,過得艱難,那個賤婢竟然吃裡扒外,我正想著怎麼處理她。可巧,你幫了我的忙。”
她不能說出口的是,她嫁入段府守著三房卻不甘心就這麼清心寡慾地過,機緣巧合,她勾上了那人,那人的威儀俊美,還有穩(wěn)重無不不讓她癡迷,寧願偷偷摸摸地做對露水夫妻。
團扇和劉嬤嬤都是她最親近的人,時間一長自然發(fā)現(xiàn)了端倪、劉嬤嬤倒
好,她是看著對方長大的,深知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雖然生怕事情暴露,死無葬身之地,卻認命地幫忙遮著蓋著。
團扇卻不同,人大了,心兒也大了,甚至想著怎麼勾搭那人,觸犯了林三夫人的逆鱗,這才被對方借刀不明不白地處置了。
那人擡頭看著對方陰沉的眸子,心裡突然發(fā)緊。
林三夫人道:“當年我碰巧遇見了,你將那件事做得乾淨,我也無需多事,畢竟事情抖露出來,對我沒個好處。”
對方慢慢起身,低著頭,道:“但憑夫人吩咐。”
林三夫人很滿意對方的反應和識趣,道:“我知道你有幾分身手,心思也活泛,這也是我留著你的原因。你因爲我廢了腿,我給你這些年的衣食無憂,算是各得所需。如今,我要你去做件事,若是成了,我許你銀兩讓你遠走高飛,頤養(yǎng)天年,若是敗了……”她收了口。
那人心一緊,恭順地道:“夫人放心,無論成敗都由奴才擔當。”
林三夫人輕笑,眸光流轉(zhuǎn)。
夜裡落了場小雨,淅淅瀝瀝地,敲打著窗下的芭蕉樹,輕盈低唱,別有一番意味。
段四娘打發(fā)了丫鬟出去,一個人斜倚著軟榻上想著心思,眼底下是淡淡一圈淤痕。這幾日她輾轉(zhuǎn)反側(cè)不能入睡,偏偏她的懷疑不能與任何人說,在大夫人面前還得表現(xiàn)出無事的樣子。
她是個聰明的,又被大夫人調(diào)教這麼多年,無論看人還是看事都有幾分見地。
那一日,她在竹林中阿昊一瞥看到那翻飛的裙角,心裡就有了不好的感覺,彷彿這些年所有的堅持和敬仰都塌了般。
毋庸置疑,段大老爺?shù)男男睾湍芰Χ际且坏鹊模瑹o論在官場還是權貴間都遊刃有餘。有時候聽到祖母感嘆說,當年段家沒了二房的段無籌,幸虧還有段大老爺才能支撐住段家百年的榮耀。這樣的父親讓她驕傲,從來不敢違逆一句,其他姐妹兄弟更是如此。
但是,她沒有想到她竟然窺到了父親的隱秘之事。實際上,段大老爺是個冷清不貪女色的,房裡曾經(jīng)有兩個妾室,除了段三孃的姨娘生了段三娘一個女兒,後來因爲難產(chǎn)死了,另一個則無所出,大房裡唯有母親獨大,父母之間算是相敬如賓。
若是父親要納妾或是養(yǎng)個外室,想必母親也不敢置喙,但是,這麼偷偷摸摸地養(yǎng)著,而且是在府邸裡,那女子的身份一定是見不得光的!
她細細想來,府邸裡要麼是三房的嬸母和姐妹,要麼是丫鬟婢子,沒有外人值得段大老爺如此遮掩著。摩挲著那鐲子,冰冷的觸感讓她的心也像是沉在了冰窟裡。
這麼貴重的東西怎麼會流落在外?又怎麼會出現(xiàn)在當鋪裡?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這時,外面有丫鬟輕輕的聲音道:“小姐,周家的來了。”
她精神一振,坐起身,隨意地整理了下裙襬,道:“進來。”
貼身丫鬟撩開簾子,引了個婆子進來。
婆子頭也不敢擡,跪在地上,道:“給四小姐請安。”
段四娘道:“你起來說話。”
貼身丫鬟搬了凳子,她謝了,起來,將屁股坐了一小半兒,討好地笑,道:“四小姐的臉色不太好,您可得注意點身體。”
段四娘示意貼身丫鬟出去守著,語氣淡淡地道:“嬤嬤可是有了什麼信兒回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