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頓了片刻,慢慢扯下面巾露出那張清秀的臉,她灑然一笑,道:“想不到閣下能勘破我的身份,看樣子今日想要全身而退是很難了。”
鬼麪人道:“不難,拿那個東西換她的命!”
葛黎挑了挑眉,道:“你怎麼確定我能因爲她而放棄?”
鬼麪人窒了下,短刃遞了一分,月光下只見那細瓷般的皮肉上出現一道細線,他道:“不妨我來賭一賭!”
金桃從見到葛黎便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小姐……小姐……”
葛黎心沉了沉,她雖然理智冷酷但是恩怨分明,金桃對段久九的忠心體貼讓她生了幾分愛惜,更不能無視對方的橫死。
她眼睛瞇起,眸中的冷厲像是一把刀凌遲著對方的眼睛,對方深如幽潭的雙目閃過絲不自然。
慢慢地,她道:“薛景同,你真是讓我大開眼界,想不到你纔是隱藏最深的那個。”
鬼麪人震了下,良久,將面具揭開,竟然真的是薛景同,再無往日的憔悴,星眸薄脣,戾氣隱然。如果說原先的薛景同是個藏於劍鞘的劍,斂了光華鋒利,如今的他顯露出湛湛之光,銳氣凌然,他道:“你怎麼知道是我?”
葛黎勾了勾脣,想起那日遇到的段八娘,她眉間鎖著幽冷,有凌人之清高,她低聲道:“既然我的承諾打不動你,那麼,我拿一個秘密和你交換……我知道薛表哥對你存了心,可惜你背後有了西涼湛,從他那日在火場突然現身救你便知道他對你的情意非同一般,或許祖母願意成全你和他……我也許多心,薛景同不會輕言放棄,而且,我知道他並不是僅僅薛家公子那麼簡單……”
她嘆氣,是不是因爲蠱毒的後遺癥,她好像反應遲鈍了。她道:“你不會說你來段家僅僅是表示自己的孝心吧?”
薛景同大方地承認,道:“我是奉皇上之命來段家查證所謂至寶一事。”微欠了欠身,“薛某,御前一品帶刀侍衛。”
北戍薛家是世家大族頗受皇室看重,但是薛景同身爲二房子弟如果沒有突出的建樹只能屈居於大房之下。所以,從小薛家二老爺夫妻便著力培養子女,並審時度勢將唯一的兒子送到當時還是太子的西涼錚身邊。
西涼錚名爲太子卻被西涼恆不喜,處處制肘打壓,甚至私下裡有傳聞西涼恆中意在西涼爲質的西涼昊。
西涼錚隱忍不發,暗中培養自己的勢力,終於發動宮變將西涼恆囚禁後宮,這其中也有薛景同的功勞,所以在其姐被納入宮後身份更是水高船漲。
南風女皇引出神獸攻打西陵,意欲逐一蠶食三國成就霸王之業,因爲夜慕華的背叛致使西陵能有喘息時機,重整了國威,然而立國不久的葛兮則成了神獸鐵蹄下的祭品。
西涼昊、宗決聯手將人獸合一的夜慕華困於一線谷谷底,並以葛兮西陵之名義修國書向葛國皇帝討要神獸圖譜。實際上,西涼錚根本不知道圖譜爲何物,逼問西涼恆卻不得其要點,最後還是妙娘子用迷藥誘使西涼恆說出了神獸圖譜,可能與荊南段家有關。西涼錚以爲藏有什麼重大秘密,也或許是張藏寶圖,對兩國來使百般推諉,暗中卻調用人手潛入荊南段家想要探得寶物的下落。
薛景同便是被委以重任之人。然而,他來到段家始終沒有得到什麼信息,所謂的三房失散多年的九小姐引起了他的興趣,並蒐集一些蛛絲馬跡,察覺出端倪,纔有今夜守株待兔之舉。
葛黎微頷首道:“西涼錚
真是煞費苦心,可是,他有沒有想到,如今葛兮西陵面臨浩劫,假以時日,葛國又怎麼可能獨善其身?”她誠懇地,“夜慕華不久將會破谷而出,一旦出世便是天下之劫難,所以,這圖譜對於我甚至天下來說至關重要。薛公子,請你高擡貴手,舍一份情面如何?”
薛景同其實並不知道這寶物爲何物,也不知道有什麼用,但是他領旨出宮就是爲了找到並奪回。
他沉著臉,道“恕難從命,九小姐,薛某無意傷害你,還請你將寶物奉還,否則……”他沒有說下去。
葛黎本來就沒有指望對方能放過自己,圖譜她志在必得,但是金桃的命她不能罔顧,一時間陷入了兩難之間。
金桃顯然從驚震中醒過來,在她看來,這般不同尋常的小姐應該在她的意料之中,她挺直了脊樑,忍住淚,堅定地道:“小姐,婢子知道你有苦衷……你不要管我,婢子……婢子伺候您一場已經很滿足了……”說著話,猛地將脖子往刀刃上撞去。
薛景同眼疾手快,一把扯過她,對方撤刀極快,儘管如此,金桃的脖子上冒出汩汩的鮮血,刺眼得很。
薛景同罵了聲,點住了她的穴道。
葛黎心頭震顫,她經歷了太多人的死亡,前世的母親弟弟,今世視自己如親生的三夫人葛氏,卓明兒,商敦,斬星……還有生死未僕的傅禺書……她不忍也不願。
頹喪地嘆了口氣,她將那管子掏出來,道“你放了她,圖譜在這。”
“扔過來!還有,”薛景同看著她手裡那個小巧的黑乎乎的東西心有餘悸,“還有你手裡的武器,不,踢過來!”
“好!”葛黎一咬牙,將管子和那小手槍放到地上,用腳尖撥了撥,兩樣東西往前面滾了一截。
有一殺手上前撿回,對那手槍卻有些害怕,遲疑了下,小心地撿起來。
薛景同接過那管子掂了掂,臉上露出喜色,目光落在那手槍上,驚詫十分,對於他來說,這麼個小而奇怪的東西竟然有那樣大的威力真是匪夷所思。
他示意那人收起,隨即解開金桃的穴道,道:“禮常往來,人還給你!”
金桃茫茫然地向前走了幾步,像是才發現自己脫離了控制,突然拔足飛奔,“小姐……小姐……”
葛黎張開手。
然而令人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在金桃喜極而涕撲入她懷裡的剎那間,她手裡寒光一閃。
電光火石間,葛黎憑著對危險天生的敏感和反應力,倏然縮腹後彈,手掌推出,按上對方的肩頭,只聽咔的一聲輕響,對方的身體如同斷了線的風箏飛了出去,撞在一棵大樹上,大樹簌簌顫動。慢慢地,她的身軀順著樹幹滑下,口鼻中噴出大量的鮮血,在意識殘留的一瞬間,她眼裡迅速地蓄滿了淚,張張嘴卻說不出話來,血流得更多了。
葛黎卻看得懂那個口型,她說:“……小姐……不是……”
小腹處傳來一陣輕微的刺痛,她低頭,緊身的黑衣被劃開一道口子有一點液體滲出,她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迅速地點了周邊的穴道。
耳邊傳來一個清清淡淡的聲音,“你反應倒是極快,我低估你了。”
葛黎擡眼看去,只見月光下出現一個紫衣翩然的美麗女子,有著傾國傾城的顏色,雪膚在月光淡淡的暈染下如上好的白玉瓷器,整個人顯得孤高優美卻沒有溫度。
葛黎的瞳孔微縮了縮。
薛景同眼神複雜地看
了眼她,往後退了步,行禮道:“一品帶刀侍衛薛景同參見公主殿下。”
雖然新皇登基,妙娘子爲他的姑母,但是很多人還是習慣叫她公主。
妙娘子嗯了聲,道:“薛侍衛功勞居大,本宮心裡有數,自然會向皇上給你請功。”
“謝公主!”
此時,金桃已經圓瞪著眼睛寂然不動了。
葛黎的手指甲掐入了掌心,面色如常,道:“妙娘子?”
妙娘子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居高臨下的孤傲,道:“好像,我們並不是第一次見面,小葛兒?”
葛黎吸了口氣,笑靨如花,道:“神仙姐姐,好久不見!”
妙娘子道:“我猜想你並不想見我是吧?”她手一招,兩隻白色的小東西一前一後撲進她的懷裡,一隻毛色純白,一隻頭頂有一簇紅色的毛,正是小白和他的同伴。
她輕輕撫摸著小白的毛,道:“小白,見了故主,怎麼不去親熱?”
小白轉動著和滴溜溜的眼睛,向著葛黎看了看,倏地縮回脖子親熱地往對方的懷裡拱了拱,討好地蹭蹭對方的手腕。
妙娘子輕笑了聲,道:“是個識時務的小東西!”看向葛黎,悠然地,“本宮記的,你曾經說過有朝一日會爲我做一件事,是不是?”
葛黎眨眼,“神仙姐姐想要什麼?”
妙娘子道:“要西涼昊的命!”
葛黎眸色一凜,訝異地道:“爲什麼?”
妙娘子道:“因爲我不喜歡他,葛黎,以你的能耐殺西涼昊並不是難事,你應了我,我將圖譜還你如何?”
葛黎瞇眼,眸中一絲陰霾,道:“原來,妙娘子已經知道孤的身份?”
妙娘子道:“葛氏,有驚世姿容,經緯之才,以一己之力顛覆西涼立國葛兮,乃奇女子也。不知道真正的面容是怎樣,本宮倒是期待得很。”
月光下,葛黎負手而立,清秀的眉眼,那眸如星光墜落幽沉冥海之中,熒光流轉,單薄的身體中像是蘊含著無盡的力量。那份自信,傲氣,與生俱來的崢嶸之勢,讓人不由自主地生了敬畏之心。
薛景同忍不住擡頭去看,恍了神。
葛黎淡淡地道:“妙公主有心,自然有相見一日。”沉了聲,“不過,於孤而言,西涼昊是肱骨之臣,手足之親,斷臂求生,不可爲!”
妙娘子冷笑,道:“那麼,於你而言,葛兮無辜枉死的百姓,西陵的劫難,甚至於天下的蒼生又該如何?”
葛黎反脣相譏,道:“據孤所知,妙娘子有神醫之名,懸壺濟世之志,如今爲一己私利置天下蒼生於不顧,又該如何自處?”
妙娘子早年因爲情而殤,勘破紅塵,以醫者行走於世,賺有賢名,如今被對方諷刺激怒,不禁變了色,盯著對方,淬了毒般,道:“葛黎,本宮給你三天的時間,你好好掂量著!”說完,轉身便走。
薛景同則神色複雜地看了葛黎一眼,示意其他人跟上,一行人轉眼間消失殆盡。
冷月下,地面上殘留著鮮血,空氣中瀰漫著血腥味,金桃冷冰冰的屍體提醒著她今夜所經歷的一切。
慢慢地,她走到金桃面前,蹲下,凝著她的圓睜的雙眼,覆上手,緩緩下移,頓住了。
那個人是那般的高貴清雅,卻透著股拒人千里之外的疏冷。
她與西涼湛是兒時的玩伴,確切地說,是與西涼嬌嬌的交好曾經見過他幾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