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慕華的脣角微揚起,嘴脣翕動了幾下,又看它一眼便走進了帳篷裡。
裡面黑漆漆的,他走到搭起的氈鋪上剛剛坐下,一具帶著馥郁體香的女人身體從背後貼上了他,隨即玉藕般的胳膊環上他的脖子。
夜慕華沒有絲毫驚訝,由著對方的手一點一點地摸進衣袍裡,聽到身後喘息聲漸重,伸手抓住了那遊動的手,冷冷地道:“藥呢?”
那女人稍稍一頓,聲音喑啞,帶了絲絲的魅惑,道:“在你心裡是不是藥最是重要?”
夜慕華反問道:“如果我是個活死人,你和我有什麼樂趣?”
那女人吃吃一笑,道:“你的話不無道理,偏偏奴家就是喜歡你這樣的……”說著話,將臉湊過來,外面漏進來的一點燈光照著她綠色的眸子光影流離,輪廓模糊。
她隔著衣衫不輕不重地咬了他的肩胛一口,道:“爲了你,奴家背叛了王,你記得以後要對奴家好。”
夜慕華道:“你總是不相信我,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再來?”說著,作勢起身。
那女人忙纏住他的腰,膩聲道:“奴家不過說說而已,你何必生氣?”便將脣對著對方的嘴脣咧開,用舌尖抵出一顆黑色的藥丸。
“解藥?”夜慕華的雙目中放出異彩,稍稍一頓,將脣貼近,輕聲呢喃道:“我知道你對我的好,我答應你,若是我能復國成功,自然娶你爲後。”將那藥丸噙住,一併她的脣,而垂下的一隻手卻握緊再鬆開。
那女人喉間咕隆了聲,如條蛇般纏住了他,兩人就勢倒了下去,帳篷外風聲漸厲。
第十六日,宗決終於醒來。葛黎一進門便看見他正依靠在引枕上,高至小心翼翼地喂著藥。
聽到腳步聲,宗決擡起眼,臉色蒼白無血絲,眼睛深陷了下去,整個人顯得羸弱不堪,他看到葛黎眸中閃過絲歡喜,費力地扯動下脣角。
葛黎歡喜之餘又有些愧疚。
無論如何,對方的中毒與自己不無關係。她輕聲道:“皇上哥哥,你能醒過來真是太好了。”
宗決喝下最後一口藥湯,由著高至拭去嘴角的藥漬,聲音虛弱,道:“是不是讓明兒擔心了?你放心,我沒事的……”示意她坐近前,“那些事朕都聽高至說了,朕想不到崔氏竟然如此歹毒,是朕大意了……”他有些激動,咳嗽起來。
高至忙輕輕拍打他的後背。
宗決止住咳嗽,道:“還好,還好沒有鑄成大錯,對了,聽說你拿住了罪魁禍首?”
葛黎噎了下,用眼角的餘光去看高至。
從煙離被關押在天牢開始,她就想著該怎樣讓他脫身,私心裡不想讓宗決見到煙離。
高至躬身道:“都是明姑娘英明,如果不是她也不能抓到那個賊人,而且,這段時間間也幸虧了明姑娘,採用姑娘所說才擋住了南風的入侵速度。”
葛黎笑笑,道:“西陵存亡我怎麼能置身度外?”伸手去扶宗決,“皇上哥哥,你身體還弱得很,要多休息。”
宗決順勢握住她的手,看著她,眸色溫柔,道:“你陪著朕。”
葛黎像是被針蟄了般,從記憶逐漸恢復的那一時起,她便有意無意地和對方疏遠。現在手被對方握著像是擱在了烙鐵上燙得她想往後抽,注意到對方用力又不敢表現明顯,只好道:“好,明兒會守在這兒。”
宗決順從地躺下,握著她的手卻不放。
葛黎無奈,只得坐在牀邊。
高至低眼退了出去。
宗決滿意對方的表現,閉了眼
睛,道:“朕昏睡了很久,一定發生了許多事情,你一樣一樣地和朕說,朕聽著就好。”
葛黎有些踟躕,她不知道高至和他說了什麼。
這個人平時沉默寡言,彷彿是宗決的影子,但絕對是忠於對方的。那麼,自己的一番小動作他又看了多少,揣測了多少?她心裡實在沒底。
她道:“高公公一定說了許多,再說就膩了,皇上哥哥還是睡吧。”
宗決道:“他說和你說是不一樣的,朕想聽你說。”
葛黎無奈,挑著說了,不過大多是這次南風入侵這件事。
宗決沉默片刻,道:“西陵與南風素來沒有交往,不知道南風女皇爲什麼如此處心積慮地在西陵製造人禍動亂,勾結大臣,毒害朕,而且親自率兵入侵西陵。”說到這,牙齒輕挫,“如果不是朕中了毒,朕定然要和她一決高低!”
葛黎勸慰道:“鄭大人和國相大人已經招募兵士,商討對敵之法,皇上要做的就是養好身體。”
宗決輕捏了捏她的掌心,道:“自然,朕已經命人去葛國請神醫妙娘子來給朕解毒,想必要不了幾天就會到了。”
葛黎好奇地道:“妙娘子?她很厲害?”
宗決道:“她得醫神真傳,據說能夠活死人,肉白骨,妙手回春第一人。朕,曾經和她有一面之誼。”
葛黎突然想起了西涼昊,西涼昊是葛國質子,對於藥理最是有天賦,不知道如果遇到妙娘子不知道誰高誰低。
宗決說了這會子話,不覺得累了,便又沉沉地睡了過去。
葛黎悄悄抽出手來,小心地掖了掖被子走出了寢宮。
身後,原本沉睡的宗決突然睜開了眼睛。
葛黎走到殿外,風刺著臉像是刀剮著般的痛,她卻絲毫不覺,只是想著如何在最短的時間裡救煙離離開。
煙離到底是不是百里君臨她現在還不敢確定,但是那日她在天牢中察覺對方的臉上如自己一樣覆了一層面皮,心裡便激動而忐忑,卻不敢去揭開。
一個原因是種近鄉情怯的情愫,另一個就是她潛意識裡不想讓煙離露出真的面容,她始終有種不好的預感。
她本來去尋煙離是想找到解藥救了宗決然後和煙離一起離開西陵,然而沒有想到宗決始終不曾真正相信自己,高至現身控制住了煙離,將他羈押在天牢中。
接著,南風的突然入侵打亂了她的計劃,她不忍心棄西陵而去,更何況在她失憶的時日裡,宗決對她的好。
但是,現在她發現離開西陵,或是救煙離出天牢都是很難做成的事。
雖然她的記憶力已經恢復,但是盤絲蠱餘毒未清,功力遠不如從前;而煙離毒發手無縛雞之力,即使暗影和其他的暗衛能強行劫牢,畢竟是在西陵皇宮,根本沒有十分的把握!一旦不能成功有可能所有的人都身陷囹圄,後果不堪設想。
她思來想去,也不能想出萬全之策,只覺得太陽穴兩邊突突地痛。
她沒有想到,就在她糾結的時候,她所擔心的還是發生了。
天牢裡,冷得像是冰窟,高至小心翼翼地扶著宗決來到關押煙離的牢房。
宗決裹著厚厚的貂裘,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近,隔著鐵鏽斑斑的欄桿他的目光落在那盤膝而坐的人身上。
他的身邊單薄入如紙,垂著頭蜷縮著坐在爛草蓆上,聽到腳步聲,他慢慢擡起頭,平常的五官,那眸子卻沉得像是一潭死水深淵。
不知怎的,宗決有種非常奇怪的熟悉感,他籠在暖袋裡的手微微握緊,
一眼不眨地看著他,想要從他的臉上看出什麼。
小太監搬了一張軟椅扶著他坐下。
高至喝道:“大膽逆賊,皇上駕到還不跪下!”
這時,過來兩個太監按住煙離將他的頭搶到地上,煙離沒有絲毫反抗的力氣,披散下來的頭髮遮住了他半邊臉,那模樣極爲狼狽不堪。
宗決不耐煩地擺手,道:“好了,擡起頭來讓朕看看。”
煙離擡頭,四目相視,電光火石般。
宗決微往前探身,盯著他,忽道:“把他臉上的東西揭了!”
所有人都是一愣,高至向牢頭微一頷首。
那牢頭過來,動作麻利地將什麼東西蒙在煙離的臉上,稍稍停頓了下再用手一抹一扯,竟然拉下一塊透明的麪皮,露出一張蒼白的臉來。
“啊!……”所有人都被這張臉驚住了,看看宗決又看看他,簡直覺得不可思議。
這竟然是兩張相似的臉,如果不是對方稍顯得年少些,完全可以混淆。
高至先是震驚,再就是想起了什麼,身子晃了幾晃,直愣愣地看著對方。
宗決死死地盯著對方,眸色變化莫測。
天牢裡是死一般的沉寂,只聽得彼此粗重的喘息聲,良久,宗決突然哈哈大笑,道:“想不到在有生之年朕還能看到你!宗羨!先太子宗羨!竟然是你,是你啊!”他的神情幾近癲狂。
宗羨表情茫然。
宗決慢慢走近,居高臨下地,一把扯住他的頭髮迫使他看著自己,像是從牙縫裡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來,“真的很有意思,一個是先皇最看重的太子,一個是備受他唾棄的皇子,卻是最像他的容貌。你說,這是不是很可笑?”
牢房裡靜得只聽見呼吸聲。
就在他的手剛剛壓在百里君臨的頭頂時,一股大力推過來,他一驚,本能地回手反擊,正與那掌風對上,噔噔噔地連退了兩步。
接著眼前一晃,一道人影撲到,擋在了百里君臨的面前。
“明姑娘?”他吃驚地喊了聲。
只見葛黎俏生生地站在那,眸色冷厲,道:“住手!誰也不許傷害他!”
“明兒!”宗決喝了聲,怒道:“你怎麼會來?你想做什麼?”
葛黎彷彿沒有聽到他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百里君臨,恍如隔世般。她的武功尚沒有完全恢復但是記憶力卻完全恢復了,曾經的種種,從前世到今生,從相遇到相知,她唯一念念不忘的就是百里君臨。
再次相見,她無法用語言敘述自己的喜悅和激動,甚至泫然欲泣,他是百里君臨!真的是百里君臨!
那眉眼是她在夢裡描摹多次的,夢裡那個面容模糊語氣溫柔而堅定的背影就是他啊。曾經記憶裡那般清貴卓然的人兒竟然變成了這副模樣,這半年來,他到底經受了什麼非人的折磨,又是誰將他變成了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她心如刀割般,只是癡癡地看著他,眼裡也只有他。
像是有什麼感應似的,百里君臨也慢慢擡眼看著她,茫然、呆滯,卻在看到對方眸裡閃動的晶瑩時,心裡最深最柔軟的一塊被什麼狠狠地撞了下,生生的痛。
他乾裂蒼白的嘴脣微微動了動,低不可聞,葛黎卻聽得清清楚楚。
他說:“別哭,我心痛……”
葛黎忍了淚,彎下腰理了理他鬢前一縷散亂的頭髮,輕輕地道:“別怕,我一定會帶你走。”
百里君臨扯了扯嘴角,笑。
葛黎深吸口氣,轉身對上宗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