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景同停住腳,冷冰冰地看著她。
段七娘心頭淒涼又憤恨,從那次起,母親被父親斥責後稱病不起,自己被禁足,府邸裡的人都變了態度,將四房看做無物。
她知道在段老太太那自己再也入不了眼,只怕以後的親事也會受影響,更何況,她心心念唸的都是薛景同。想到此,對葛黎更是充滿了恨意,如果不是她,薛景同怎麼會無視自己?如果不是她,段老太太怎麼會冷落自己?……她認爲,段家四房之所以不受待見都是因爲葛黎。
現在,她能做的就是抓住薛景同,或許對方不喜歡自己,但是隻要成了事實,薛家無論如何都會給自己一個說法,嫁入薛家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四房都是揚眉吐氣的選擇。所以,即使對方氣惱自己也沒關係,她相信,憑著她的容貌才情還有手段,遲早一天薛景同會喜歡上自己。
想到這,她捏了捏袖子裡的那包藥,眼前浮現出那個如弱柳扶風的女人,一雙眼睛像是看透所有,幽幽的光,她道:“……你若是喜歡就去爭取,免得便宜了別人……這藥,只要下到茶水裡被男人喝了,他就會死心塌地地愛上你……”
段七娘暗自咬了咬牙,鼓起勇氣,道:“我知道表哥對七娘有氣,但是七娘是有苦衷的……如今這樣七娘也沒什麼企望了,只是有幾句話要和表哥說。”她看了眼水榭,“表哥,我們過去坐坐可好?”
薛景同皺眉,他真心不希望和對方有什麼交集。若是說以前還抱著調戲對方的心理,如今卻蕩然無存。他滿心裡都是葛黎的影子,或是惱的,笑的,氣的,活潑的,安靜的……種種在他的心裡生了根,讓他沒了著落,貓抓般的難受。
幾天前,段老太太氣怒交加病了,便帶著葛黎移居到祠堂,他滿心想去探望卻又怕碰壁,便徘徊著,誰料到今兒竟然見到了西涼湛。
西涼湛冷漠陰鷙,高深莫測,自然而然地流露出逼人的高高在上的氣勢,讓他避而遠之。但是,對方和葛黎短暫的目光交流讓他如墜冰窟!段老太太的話更是讓他驚怒暴跳。
他知道,如果段老太太首肯,段九必然入嫁德公府,這讓他不能接受!
段七娘的出現讓他煩厭,但是畢竟從小受過良好的教養,而且是在主人家的地盤,他不想將事情弄得太過,便按了火氣,點頭,率先往水榭邊走去。
段七娘將藥包暗塞到隨身丫鬟的手裡,道:“去沏壺茶來。”捏了下她的手,使了個眼色。
貼身丫鬟明白,應聲去了。
此時,天色漸暗,水波盪漾,點點燈光閃爍著。
兩人坐下,不大會兒,便拎了熱茶來。
段七娘接過,微笑道:“表哥,七兒給你沏杯茶吧。”
薛景同不置可否。
段七娘蘭花指微翹,低垂螓首,因爲是初春,穿著單薄了些,露出優美白膩的脖子在月光下如美玉生輝。
薛景同撇開臉,凝望著水面。
段七娘將茶遞到他手裡,柔聲道:“表哥,您嚐嚐,這是今春纔下來的春芽兒,七兒親手挑選了些。”
薛景同端起杯子,沒有說話,啜了口,入口清醇,算得是好茶。
段七娘低了眼,遮掩了一閃而過的喜色,抱著茶杯感受那溫熱的溫度,幽幽地道:“小時候,這時候府裡最是熱鬧了,那時候有大姐,二姐,三姐,四姐,還有其他姐妹每每結伴去賞花,盪鞦韆……母親
往往要喊上三四遍才戀戀不捨地回房去……有時候,祖母也會帶著我們一起鬧騰,賞一些小玩意兒,免不了爭來爭去,卻沒什麼大的意見……如今,漸漸兒大了,大姐,二姐遠嫁,各人都有了心思,就是說話也小心謹慎,怕被人拿捏了去……”
薛景同沒有說話,這一點他深有體會,在大宅裡生活每個人都不斷地成長,將面具遮了一層又一層,到最後自己都認不識自己。也正是如此,他見到與衆不同的葛黎不禁砰然心動,那是種從內心深處的渴望,是一種嶄新的感覺。
他捏緊杯子,像是泄憤似的喝盡最後一口茶,站起身,面無表情地道:“抱歉,我該走了。”
“表哥!”段七娘叫了聲,苦笑道:“表哥這麼討厭我麼?如果現在和你相對而坐的是九丫頭,你還會這麼不耐煩嗎?”
薛景同默了下,道:“可惜你不是!”
段七娘心裡要嘔出血來,忍不住聲音變得尖利起來,道:“她有什麼好?我哪點不如她?她能給你的我同樣能給你,她不能給你的我也能給你!”
薛景同不想再說,移步,卻暈眩了下,忙扶住身邊的柱子。
段七娘知道那藥發生了作用,心裡暗喜,表面上裝作吃驚的樣子,關切地道:“表哥,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薛景同搖頭,頭腦卻變成一團漿糊,眼前那人的模樣漸漸模糊起來,他閉了閉眼,再睜開,面前赫然站著葛黎,她俏生生的,笑靨如花般。
他又驚又喜,張了張嘴,“九兒?”
葛黎眸光流轉,抿脣一笑,道:“薛表哥……”
“九兒!……”薛景同伸出手,對方撲到他的懷裡,溫香軟玉撞個滿懷,聲音輕軟柔糯,像是一片羽毛輕輕拂動著他的心,癢癢的,軟軟的,“表哥,表哥,我好想你……”
他本能地抱緊她,對方微揚起臉,眼睛亮晶晶的,殷紅的脣微微張著,吐氣如蘭,像是等著他的採擷。
……他懵了,再也沒了思想,低頭壓了上去……
段七娘原先粉面含羞,這當兒變了臉色,一把推開他,驚恐地,“景表哥,你,你想做什麼?”再看看兩人曖昧的距離,捂住臉叫了聲。
薛景同呆站在原地,一時間頭腦發矇,明明他見到的是葛黎,怎麼會變成了段七娘?還有,剛纔自己做了什麼?
因爲丫鬟的驚叫引來了幾個人,爲首的是段四老爺和段伯安,一見到如此情景都明白了幾分。
段四老爺急走幾步,衝到他的面前紅著眼睛瞪著他,恨不得吃了他,一轉身一巴掌扇在段七娘的臉上,“丟人現眼的東西!”
那巴掌響而脆,將所有人都打得一驚。
段七娘一呆,捂住臉嗚嗚地哭了起來,羞憤至極,轉身便向池子裡跳去。
“小姐!……”丫鬟眼明手快,撲上來想要拉住她。豈料對方衝力太大,她遲了一秒,手剛扯著對方的袖子,聽到“刺啦”一聲,再就是“撲通”一聲落水的聲音,濺起了偌大的水花。
“不好了!七小姐跳水了!……”在場的人亂成一團,就是段四老爺也驚住了,一邊呼喊著,一邊忙著下水撈人。
很快,段七娘被救了上來,她頭髮溼漉漉地披撒著,眼睛緊閉,臉色煞白,昏倒在丫鬟的懷裡。
段伯安忙道:“快!快送回房去,著人去請大夫……”
幾個丫鬟應著,半
拖半抱地將段七娘架走了。
看著那個背影,不知怎的,薛景同的心臟處一陣刺痛,竟然有種詭異的感同身受。
段四老爺臉色鐵青。
段伯安咳了聲,道:“四叔,這事兒還沒有弄清楚,您先消消氣,回去再說。”說著,拉了拉薛景同的衣袖。
薛景同先知後覺,輕啊了聲,彷彿是行屍走肉般地機械地移動著腳步。他沒有注意到,在他剛剛離步,一個小丫鬟悄沒聲地靠近水榭,將那茶壺和茶盅都收了去。
段七娘被送回房間,四夫人嚇得直流淚,拉著她的胳膊,一疊聲地道:“七丫頭,你這是做什麼呢?好端端地怎麼變成這個樣子?……”罵著丫鬟,“你們都是死人啊?怎麼伺候小姐的?……我的兒呀!……”
丫鬟們噤若寒蟬,有個膽大的將水榭裡發生的半遮半掩地說了。
四夫人愣了片刻,跺腳罵道:“想不到那個姓薛的竟然這般沒個廉恥?枉我平日看重他,哎呦呦……我的兒呀,你若是有個什麼你讓娘怎麼活啊!……”她呼天號地的。
直到大夫來了,才勉強住了聲。
大夫隔著簾子給段七娘搭了脈,言及是受了驚嚇,氣急攻心,加上嗆了水暈厥了,其他的倒沒有什麼大礙,便開了幾服藥。
四夫人這才稍稍放了心,拉著段七娘的手不放,用帕子拭著眼淚。
段八娘聞聲急匆匆地趕了來,雖然吃驚卻沒有亂了方寸低聲安慰著她。
這時,小丫鬟在簾子外稟告道:“四夫人,大老爺,薛家夫人,還有二老爺二夫人都來了。”
四夫人隔著被子輕捏了捏段七娘的手,起身吩咐道:“八娘,你好好兒守著姐姐,還有你們這幫奴才都想小心著!”擡腳往外走,氣咻咻地,“如此害了我的女兒,我倒要看看該如何給我一個說法!”
外廳,薛夫人坐在那隱約聽到這話,臉上有著尷尬。
段大老爺咳嗽了聲。
四夫人出來便哭,道:“大哥,二哥,二嫂,如今老太太不在,你們可得爲我做主啊!……七兒是個嫺靜端淑的,最是聽話,這下子可怎麼叫她見人?……”
段四老爺也是憤憤的表情。
二夫人勸道:“我們不是來問問情況嗎?四弟妹,你放心,一定會給你個公道!”
段大老爺道:“這事兒突然,先問問清楚纔好下定論。”
四夫人拭淚道:“平日都是花妝跟著,你說說是怎麼回事?不許有一點兒的隱瞞。”
一個長相清秀的小丫鬟被叫上來,跪在地上給主子們叩了頭,道:“回主子,今兒七小姐嫌悶得慌,便帶了婢子去外面轉轉,正好遇到了表少爺,便邀了去水榭那……”
四夫人罵道:“你們是死人啊!孤男寡女的有什麼話說?”
花妝道:“本來小姐也不想去的,可是表少爺說天還早走走無妨,後來,後來……”她吞吞吐吐地,“主子恕罪,婢子也不知道怎麼發生了……”
四夫人用絹子掩住眼睛,嚎了聲,“我的兒呀!……真是冤枉死了!……”
薛夫人是個人精怎麼會不知道其中有著貓膩,乍然聽到嚇了一大跳,須臾間已經想透了其中的玄機,只是恨自家兒子的蠢,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縱然十萬分的氣惱和憋屈也無法辯解什麼。無論如何,這麼多人都看見了,薛景同行爲不檢,差點誤了段七娘的清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