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輕嘆一聲,目光迷惘,道:“我想的終究是個空!他去了這麼久卻沒有給我只言片語,”她壓低了聲音,帶著恨意,“都是那個死丫頭蠱惑了他的心!”
丫鬟不敢答。
小姐道:“可恨那杜錦城連個小丫頭都壓不住!如今,她在國宴上出盡了風(fēng)頭,聽說南風(fēng)女皇都贊其聰慧絕倫!”她揪著帕子,一臉的猙獰,完全沒有方纔散果品時(shí)的溫柔優(yōu)雅。
丫鬟安慰道:“再如何,她也是孤鸞煞星的命!”往遠(yuǎn)處看了眼,遲疑了下,“婢子剛纔好像看到了杜家的二夫人,看她的模樣應(yīng)該是來爲(wèi)杜家公子上香求告的。您說也奇怪了,這麼個大活人怎得突然失蹤了呢?”
小姐冷聲道:“橫豎不管我的事!若不是看在貴婦娘娘是杜家女兒的面子上,我怎麼能搭理他?可惜是個廢物!”她滿臉的戾氣,破壞了她的美麗。
丫鬟諾諾道:“自然,自然……”
兩人一邊走一邊說著話,完全沒有注意到跟在後面的那乞丐雙拳緊握,青筋暴畢,那掩藏在亂髮中的眼睛迸射出駭人的兇光。
再走過一段石階便是相國寺的正門大殿,有僧人迎了出來。
乞丐閃在石柱後,望著那大殿愣愣地發(fā)呆。
一個僧人出來看到他,眉頭皺了皺,道:“後面的廚房還有幾個餅子,你拿了便下山去,免得衝撞了貴人!”說著轉(zhuǎn)身進(jìn)去。
乞丐耷拉下眼皮,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山下走,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了哪裡,突然,腳下被什麼一絆撲通一聲跌爬在地上,對面細(xì)細(xì)的泉水從石縫裡滲出滲出落下,底下久而久之累積成一個水潭,他慢慢地爬過去。
潭水清澈映照出一個蓬頭垢面的人,眼睛灰暗死寂,裡面一點(diǎn)星火如鬼火明滅,“呵呵……”他發(fā)出一聲聲的怪笑,淚水瘋狂地流下。
不過是一念之差,他竟然落到如此地步,原本抱著希望歷盡艱辛終於回到了皇城,徘徊在杜府門前不敢進(jìn),也不能進(jìn)。又流浪數(shù)日盤恆在相國寺附近,想要尋個機(jī)會見到家人,沒想到碰到了這個女子,曾經(jīng)讓他心動心儀,只想捧了世間最好最美的東西給她,卻不料她棄之如破履!
原來,從始至終她都是在利用自己,利用自己接近杜繡玉,利用自己對付那個葛黎……所謂妖物作祟只怕是她故意引著自己入壺!
剝開她那張溫柔美麗的表面,竟然是那麼醜陋齷蹉不堪!謝婉瑩!他張嘴卻發(fā)不出一點(diǎn)聲音,十指摳進(jìn)石縫裡鮮血淋淋!
百里蘭依最近這段時(shí)間迷上了看戲,每每宣管理梨園的牟大家進(jìn)宮唱上一曲或是依著行頭表演上一段,自得其樂。
如今後宮中杜繡玉一人獨(dú)寵已經(jīng)成了定局,不少人歇了心思彼此間相處倒融洽了些,陶妃便是其中一個,與百里蘭依惺惺相惜,來往頻繁。
這一日,百里蘭依讓雲(yún)鶇來請她說是得了新段子讓她過去欣賞一二。
陶妃嫣然,道:“你家主子是魔怔了呢!也罷,本宮去看看她又折騰出什麼花樣。”說著
話吩咐桃紅替自己梳洗。
雲(yún)鶇笑,“婢子也不清楚,不過聽主子說不同於一般的才子佳人戲目,還請了其他宮裡的主子。”
“是嗎?”陶妃正插花的手頓了下,“也請了貴婦娘娘?”
雲(yún)鶇道:“是,不過不知道貴婦娘娘是否賞臉。”
陶妃淡淡一笑,道:“她那般溫善賢良的不會拉了你家主子的面子!”
說著話,整理妥當(dāng),幾個人便往引桐宮而來,路上遇到三三兩兩的嬪妃,果然是應(yīng)了葛妃的約。
嬪妃們見了她行禮,有人掩著脣笑道:“不知道娘娘又有什麼稀奇的,巴巴地讓妾身趕了來。”
另一人道:“妾身入宮多年了,還記得在閨閣時(shí)與姐妹們出門看過幾場戲,如今都不大記得內(nèi)容了。”
她這一說讓所有人都是一默,確實(shí),一入深宮深如海,如鳥兒被折了翅膀,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被囚禁在這深宮中見不得親人,也得不到慰藉,唯有的幾次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那明黃色的袍角翻飛,卻遙然如天邊不可觸及。
陶妃道:“走吧。”率先而行。
其他人不敢再言默默隨後。
到了引桐宮,百里蘭依迎出來笑盈盈地,道:“陶妃娘娘來了?貴婦娘娘已經(jīng)來了多時(shí)了。”
陶妃啐道:“原來是巴結(jié)貴婦娘娘的,我倒成了陪襯了!”
百里蘭依笑,“左右都是本宮的客人,衆(zhòng)位姐妹請。”拉了她進(jìn)了大殿,一衆(zhòng)人到了後院的花園。
花園不大,卻勝在精緻,陽光明媚,花團(tuán)錦簇。
中間搭了高高的戲樓,臺下的長案上擺放了蜜餞果品,糕點(diǎn)花茶,幾個太監(jiān)宮女來回穿梭如翩飛的蝴蝶。
杜繡玉果然已經(jīng)坐在了正位上,見了陶妃淡淡一笑,矜持高雅。
陶妃攜了衆(zhòng)位嬪妃行禮,“貴婦娘娘萬福。”
杜繡玉笑道:“妹妹們不必拘束,本宮也是好奇過來看看。”
百里蘭依道:“正是,正是,我得了新曲子正要和姐妹們欣賞一番呢。”
衆(zhòng)人客套一番分別坐下。
陶妃道:“你得了什麼新段子,眼巴巴地出來顯擺?”
百里蘭依道:“左右都是些才子佳人的,本宮膩了,昨兒,牟大家的說這段時(shí)間外面流傳著一部戲,最得青睞便特特排練了,看看稀奇。”
她示意牟大家的近前,道:“娘娘們都看著呢,你可得賣點(diǎn)力氣,演得好自然有獎賞。”
牟大家的是個清麗脫俗的三旬婦人,乾淨(jìng)利索地行了禮,道:“娘娘放心,婢子們都熬了幾夜了,自然是用心的。”
百里蘭依滿意地點(diǎn)頭。
這邊,幕布緩緩拉開,鑼鼓敲起,一羣醜角翻滾著跟頭上來戲臺,做著各種動作,插科打諢,妙趣橫生,只把衆(zhòng)人笑得花枝亂顫,氣氛活躍了許多。
陶妃端起杯茶抿了口,瞥了眼笑微微的杜繡玉,嗔道:“這就是新段子?”
百里蘭依微微一笑並不說話,那眸子卻暗了一暗。
陡然
間,聽得一聲鑼鼓鏗鏘,再戛然而止,絲竹聲起,一縷幽幽咽咽,低轉(zhuǎn)纏綿。
一個披頭散髮的旦角用悽悽慘慘的聲音唱著,“……秋風(fēng)涼,黃葉墜,悽悽慘慘踟躕不能,想當(dāng)年奴家容色豔麗絕無雙,承歡膝下奉雙慈……咿呀呀!豈料驚夢一場命不長!……”隨著場面交換,卻是一出姐妹爭寵的戲目。
妹妹妒忌姐姐每每行齷蹉之計(jì),看到妹妹用迷香混亂姐姐的心智,看到妹妹誣陷姐姐在父母面前討好,看到妹妹最後孤擲一注用金釵刺死姐姐卻嫁禍於她的丫鬟…………
席間嬪妃們吸氣聲此起彼伏,甚至有膽小的不敢再看。
場面一轉(zhuǎn),姐姐僥倖未死,否極泰來,終於揭開真相……整個場面緊湊,唱詞優(yōu)美悽婉,人物飾演惟妙惟肖。
誰也沒有注意到杜繡玉籠在袖子裡到手痙攣地握緊,長長的指甲刺入了掌心也不覺,她死死盯住戲臺上那對姐妹,若不是薄粉遮住了臉,只怕這一刻已經(jīng)蒼白無色。
當(dāng)演到姐姐被揭穿唾棄的時(shí)候,她霍然起身,一隻彩釉茶盞被拂落在地發(fā)出脆脆的破碎聲,驚了一院子的人。她盡力控制住滿心的驚恐和憤怒,道:“都撤了!不許再演!”
她這一聲嚇得戲臺上的旦角惶然附地,簌簌發(fā)抖。
葛妃起身,訝然道:“貴婦娘娘這是怎麼了?不過是一場戲而已,怎得如此激動?”
杜繡玉回過頭,對方眸中幽深莫測,像是洞察一切,還含著一絲淡淡的嘲諷和笑意。她心膽俱顫,一口腥甜堵在了嗓子眼,勉力控制住情緒,冷冷地,“宮中怎能容得這一番齷蹉的戲目?都拖下去打殺了!”她說這番話時(shí)容色冷厲,再無平日的溫善模樣。
戲子們都顫顫然,連連呼救叫冤。
幾個太監(jiān)過來拖人。
“住手!”百里蘭依將茶盞在桌子上狠狠一貫,喝道:“在本妃的引桐宮還容不得他人說話!”
“你……”杜繡玉指著她,“百里蘭依,你敢以下犯上?”
百里蘭依輕蔑地一笑,道:“貴婦娘娘這是想要給本宮按上個莫須有的罪名麼?”她昂然而立,不亢不卑。
杜繡玉盯著她,一時(shí)間不能說話。
百里蘭依雖然不得寵,可是背後有百里府撐腰,再有百里君臨在邊關(guān)駐守,而且她在宮中向來中規(guī)中矩,就是夜慕華也不曾苛待半分。
一種無力和憤懣的感覺貫穿杜繡玉的全身,她一心上位,壓制杜家,卻沒有想到如果要走得更高更遠(yuǎn),家世的勢力不可不依!
縱然今日之事,夜慕華向著自己處置了百里蘭依但是不會動她根本,而自己的形象恐怕也受到了詆譭。
這邊僵持著,腳下卻匍匐了一衆(zhòng)人。
陶妃眸光閃動,向著杜繡玉行禮,道:“娘娘休怒,葛妃這是愛屋及烏呢,宮裡誰都知道她喜歡看戲,動了她戲班子的人,她可不是心疼?”暗中扯了下百里蘭依的衣袖。
百里蘭依出了口氣,軟了態(tài)度,躬身行禮道:“娘娘贖罪,臣妾心切冒犯娘娘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