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景同一驚,下意識地伸手去拉她,嘴裡道:“小心!”
陡然間,耳邊傳來咔咔聲,欄桿不勝重負“咔擦”斷裂,段久九驚叫聲,直往水面撲去。
薛景同眼疾手快,一把攫住她的胳膊往後一拉,因爲被對方力量拖拽著,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前衝,就在他勉力想要站穩時,一股巨大的力量從背後驀地壓了過來。
他大驚之下,將段久九往旁邊一推,自己一個傾斜,撲通一聲掉進了水裡,濺起了偌大的浪花,驚得錦鯉四散逃開。
段久九像是被嚇得呆了,眼看對方在水裡掙扎著,有好幾次都沒了頭,也沒有喊出聲。
金桃遠遠看著,她嚇壞了,拔腿便往這邊跑,一邊跑,一邊尖叫。“快來人!快來人!有人落水了!……”
這是午後,在院子裡走動的人少,有幾個遠處的丫鬟聽到都詫異地擡頭往這邊看。
金桃幾乎要急哭了。
“呼啦”一聲,薛景同從裡面冒出了頭,他一臉的水,頭髮溼漉漉的,有一縷巴在臉上,他甩開手腳遊了過來,一撐已經落到了橋板上。
段久九和金桃呆愣地看著他。
好一會兒,還是段久九出了聲,“表哥,表哥,你沒事吧?都是我,都是我不好……”她聲音裡帶著哭音,又是難過又是自責。
薛景同站在那,衣衫緊緊地,溼溼地貼在身上,頭髮上的水滴答滴答地往下落,腳下溼了一大片,不用人說,他都知道自己的模樣有多狼狽。
他抹了把臉上的水,勉強扯了下嘴角,道:“沒事。”
段久九惶然無措的樣子,急忙道:“表哥,你衣服全溼了,快回去換衣服吧,不然著涼就不好了……”
薛景同低頭看看,雖然有陽光照著還是有著寒意,點頭道:“好,九妹妹,你也回去吧,這兒危險。”
“嗯。”段久九點頭。
薛景同轉身往岸上走,走了兩步又轉回頭看了眼那斷裂的欄桿,眸子裡閃過絲疑惑,目光落在對方的臉上。
對方滿臉的關切和緊張。
他兀自甩甩頭,走了。
身後,段久九瞧著他越來越遠的背影,眸子裡浮起一絲戲謔。
金桃扶著她,看著那斷裂的欄桿,心有餘悸地道:“這欄桿怎麼好好兒的就斷了?府裡的人疲怠了,明兒要回了二夫人去。”又擔心地,“小姐,你沒事吧?幸虧有薛少爺,不然你就危險了。”
段久九隨意地唔了聲,擡腳繼續往前走。
金桃奇怪地道:“小姐,你幹什麼去?”
段久九道:“我記得前面水榭裡有魚食,還有浮子,去拿來逗魚兒。”
金桃看著對方沒事人樣兒,甚至是喜滋滋的模樣,楞忡著,好一會兒才“哎”了聲。
不多時,他躺在偌大的浴桶裡,溫熱的水浸泡著他的身體像是無數只小手撫摸著他,舒服極了。他閉著眼睛靠在桶壁上,腦海裡回想起剛纔在水榭的一幕,總覺得哪裡有什麼不對。
欄桿突然斷裂是他始料未及,可是明明他已經拉住了段久九,依著自己的能力根本不會跌落水裡,那麼那股莫名的力道到底是從何而來?
周圍除了段久九沒有任何人,難道,難道是段久九?他驀地一驚,眼前浮現出對方清澈的眸子,靈動的表情,那荏弱的模樣不禁搖頭否定。
他確定對方手無縛雞之力,那股暗中力量竟然在須臾間致自己於困境,如果有心對自己不利……他不敢想象後果。
段家,果然不容小覷。一念及此,他的眉頭緊緊地皺起,臉上再沒了人前的溫煦之態,倒露出凌厲之姿。
正在這時,外
面響起一陣腳步聲,接著是小廝請安的聲音,“夫人。”
薛夫人道:“你家少爺呢?”
“那個,回夫人,少爺在沐浴。”
“沐浴?”薛夫人懷疑地道:“同兒何時有了這個習慣?”
薛景同頭疼,慢騰騰地起身拿了衣袍隨便地披上,然後走了出來,向著對方笑嘻嘻地道:“母親,您怎麼來了?”
薛夫人上下打量他一眼,道:“你的氣色不對,怎麼了?”
薛景同道:“無事,母親請坐。”說著,他擺了個舒服的姿勢坐在椅子上,“母親所來何事?”
薛夫人知道這個兒子乖張,也不多糾結,坐了下來,喝了口茶,道:“今兒我想起一件事,過來問問你。”
薛景同道:“母親請講。”
一個丫鬟過來慢慢地替他揉搓著頭髮。
薛夫人道:“我遇著了四夫人,對我那態度好的不得了,說的話讓我詫異,說是既然兒女都有意,我們做父母的就要多親近親近……你瞧她說的什麼意思?”
薛景同猛然想起什麼,苦笑道:“母親,我忘了,七表妹……”
薛夫人皺眉,道:“七娘?”了悟地,“你招惹她了?”
薛景同喊屈,“母親,兒子是那麼不知道輕重的人嗎?是她主動……”
薛夫人猶與榮焉,道:“這個自然是我兒子出色,不過,”她蹙眉,“你可不要失了分寸。段家四房的嫡女是不錯,但是比起長房嫡女終究差了點。這次母親帶你來就是想找個有能力的岳家,以後好助你一臂之力。哼,薛家大房仗著是長房頤氣指使,我始終咽不下這口氣。”
薛景同皺眉道:“母親,我的親事你不用費心……”
薛夫人惱道:“我不費心,誰費心?本來我以爲德公府的西涼嬌嬌是個好的,可她有那麼個姑母,”她搖頭,“侄女肖姑,我是怕了。唉,再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實在不行遞話給景妃娘娘,讓她看著選。”
薛景同道:“娘娘在宮裡殫精竭慮,母親就不要打擾她了。”想了想,試探地,“母親,段家……”
薛夫人以爲他說的是段四娘,道:“若是沒有那檔子事,你四表妹倒是不錯的選擇,段府業大,四娘是長房嫡女,有才有貌,又有心計。可惜了……”
薛景同想說什麼又頓住了嘴,笑道:“兒子不孝,讓母親操心了,不妨事,再等等。”
薛夫人道:“也只有如此了。”起身,“我就提醒你,你住在段府,小心點別弄出事兒來。”
薛景同道:“母親放心。”送了薛夫人出去,他轉向小廝,“我那天給你的荷包呢?”
小廝撓撓頭,道:“或許收起來了,”諂笑,“主子這東西太多了,奴才都記不得了。”
薛景同笑罵道:“胡說!”眼前卻閃過段久九靈動的表情,心底柔軟,還有絲甜蜜,突然很期待如果是對方送自己荷包該是怎樣的情景。
想到這,那血就有點沸騰,連臉都染了紅色。
小廝瞧著奇怪,道:“爺,你的臉?”
薛景同一腳踢過去,“滾!”
德公府,辦了西涼素儀的喪事整個府邸裡安靜得有些過分。
西涼公子揹負著手慢慢地走著,一個小廝亦步亦趨,始終低著頭,聲音僅有兩人能聽到,“公子,主子在段府。”
西涼公子身體微微一顫,好久吐出一口氣,努力壓住那驚喜還有期待,想了想,道:“找個時間去段府。”
“是。”
兩人不停步,轉過影壁,忽然聽到旁邊的院子裡傳來求饒聲。
西涼公子擡頭看看那門頭上匾額“縈嬌閣
”,頓住了腳步,向裡面看過去。
院子里布置精緻,假山花架,奇花灼灼。青石甬道上跪著個衣著單薄的丫鬟,一個婆子正掄起胳膊噼噼啪啪地打著,她的臉腫得老高,嘴裡沁出絲絲的鮮血,她不敢哭,只是嗚咽著求饒。
西涼嬌嬌精神疲怠,眼睛腫著,化了妝依然遮不住眼底下的淤青。她將一朵花兒揉捏得七零八落,神情冷厲刻薄。
終於停了手,她冷冷地道:“喚了牙婆子賣了!”
小丫鬟癱軟下去。
她面無表情,突然,像是有什麼感覺似的她看過來,眸裡閃過絲吃驚,還有絲瑟意。
說實話,她對這個一母同胞的哥哥沒有什麼印象。兄妹兩相差四歲,她自出生後便一直養在西涼素儀的身邊,對這個母親和哥哥漠視得很,即使母親後來抑鬱而終她也不曾有什麼傷心的。
如今,離家多年的哥哥突然回來,她卻沒有親人相見的歡喜,從內心裡她有些排斥這個冷冰冰的年輕男子。
幾個下人看到了西涼公子忙躬身行禮,道:“見過大少爺。”
西涼公子神色淡然地看了眼西涼嬌嬌,轉身便要離開。
西涼嬌嬌咬著嘴脣,眸子裡露出憤恨,尖叫了聲,“你站住!”
西涼公子止步。
她衝到面前,胸脯起伏著,瞪著對方,咬牙道:“西涼湛,是你害死了姑姑是不是?你恨她害死了母親?”她叫,“那是母親無用!”
當日在百花會上,她親眼目睹了西涼素儀的醜態,她覺得不可置信,在她的心目中西涼素儀就是一個神的存在,她敬她,愛她,又怕她。
但是,她沒有想到西涼素儀會死,她不相信她會死,她覺得這其中肯定有不可告人的事。可是,父親聲色俱厲得斥責了她,其他人都是緘口不語。
而西涼素儀的喪事是西涼湛一手操辦的,於是她將所有的怒氣都發泄在了對方的身上。
西涼湛冷冷地睨著她。
剎那間,她只覺得自己像是置身在寒九冰窟裡,想要說的惡毒的話再也不敢出口。
西涼湛聲音冰冷,道:“你魔怔了,如果再有下次,我不介意讓你一直留在這個小院子裡!”
西涼嬌嬌一呆,憤怒使她的臉漲紅,她叫,“你敢!你不要以爲你得了父親的寵就可以爲所欲爲!我是嫡女!”
西涼湛不看她,徑直走了。
她跺腳,瞪著對方的背影,恨不得灼出一個洞來。
貼身嬤嬤近前輕聲勸道:“小姐,您消消氣,總歸您和少爺是親兄妹,少爺也是爲你好。”
西涼嬌嬌突然一聲冷笑,道:“他爲我好?哼,你覺得他是我哥哥嗎?”
貼身嬤嬤嚇得忙掩住她的嘴,道:“小姐,您得慎言,這府邸裡只有您和大少爺是最親的,您忘了,還有二少爺三少爺都盯著呢!”
西涼嬌嬌閉了嘴,那臉色卻憤懣不平。
又三日,西涼公子出現在段府,帶了厚禮拜見了段老太太。
段老太太看著偉岸挺拔的他不禁欣慰,感嘆道:“湛哥兒長大了,老婆子老了。”
在荊南,德公府和段家是勳貴世家,多有來往,而段老太太一直得兩府的尊重,所以,西涼湛這次拜訪也是情理之中。
西涼湛難得有了絲笑意,恭敬地道:“老太太是福祿雙全的,必然能長命百歲。”
段老太太呵呵笑道:“你這話聽得倒是耳熟,哦,想起來了,九丫頭就喜歡這麼討喜呢!”
西涼湛的眉尖微不可見地蹙了下,道:“回來時便聽說三老爺的嫡女認祖歸宗了,了了老太太多年的心願,真是可喜可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