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監忙將手裡的急報呈上,道:“這是真的,南風軍隊打下樊固城後只休息了一個晚上,今日卯時便拔營調轉方向……”
“去哪個方向了?”彭國相忙不迭地問。
太監道:“是往東邊。”
“東邊?”宗決與彭相對視了一眼,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東邊是沙漠,與葛兮相隔,難道說南風要去攻打葛兮?可是沒有理由啊,南風一路殺進來眼看就要圍攻西陵皇都,怎麼會放棄如此好的機會?
這當兒,宗決快速地將急報掃了遍,果然是這樣!他的手微微發顫,巨大的驚喜之後便是疑惑,他當機立斷,道:“傳令下去,駐守皇都的人馬一個都不許動,再調遣三萬人馬趕往東郡,守住關口,注意南風的一舉一動。”
“臣遵旨!”本來無解的死局突然有了轉機,每個人都像是被打了雞血,摩拳擦掌,鬥志昂揚。“皇上,我等願意爲皇上排憂解難,萬死不辭……”好像剛纔建議棄城逃亡的人並不是他們。
宗決眼底有絲厭煩,本來身體還沒有痊癒,雖然妙娘子解了毒,自從醒來便操勞國事,又加上葛黎和宗羨的事更是讓他氣急攻心,心力交瘁。
高至見此,忙尖聲道:“退朝!”
“恭送皇上!”羣臣拜倒。
宗決扶著高至的手上了轎攆坐好,四人擡起,晃晃悠悠的一路往寢宮而去,他依著壁昏昏欲睡。
快到寢宮時,他忽然道:“去桂院。”
高至應聲。
夢落桂院的門扉緊閉,裡面的桂花樹已經凋零,花香不再,佳人不知所蹤。
慢慢地,他扶著高至的胳膊走下轎攆,站在院子中間只覺得滿目淒涼。
新換了喜鵲登枝的窗紗,窗下一枝老梅虯盤若龍,枝椏延伸錯落有致,枝頭冒出點點花苞,如畫筆輕點,香味清幽。
院子裡十多株桂花樹,葉子枯黃,零落無幾,兩棵樹間有個鞦韆。曾幾何時,那人還在一樹桂花下輕輕蕩起,巧笑嫣然,道:“我家鄉每到秋天,滿樹的桂花,一簇簇米粒般的大小,金燦燦的,香飄十里,就是做夢也夢到花兒香呢……”
他道:“如此,這院子就叫夢落桂院,可好?”
“好。”
場面一轉,她衣袂飄飄,凝著不知名的遠處,神色惘然。
他站在她的身邊距離如此之近卻總是很遠,他不覺心慌,握了她纖瘦的肩膀,道:“你在想什麼?”
她又恢復了那甜美的笑容,看在他的眼裡卻虛空得無法捕捉……
所有的點點滴滴,如今想起來都是揪心的痛和懊喪,他閉了閉眼睛,想要感受她的存在。
高至等人都離得遠遠的,不敢發出一點的聲音。
突然,遠處有嘈雜的聲音,還有呼救聲,宗決睜眼,道:“怎麼回事?”
高至忙命一個小太監去打聽,不大會兒,那小太監帶著另一個太監回來了。
那太監叩頭行禮,道:“奴才小柱子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萬歲!”
宗決擺擺手。
高至瞪了小柱子一眼,“快點,皇上等著回話呢!”
小柱子聞言臉色微變,道:“回稟皇上,那個,那個有人跳井了……”
高至道:“哪個宮的?掌事嬤嬤呢?”
小柱子囁嚅了下,道:“不是,不是宮人,是原先的崔氏……”
“崔氏……”高至突然想起什麼,下意識地看向宗決。
崔氏瑩娘因爲下毒謀害皇上被貶黜,關進了天牢,卻發了瘋。後來宗決醒了,不
知道是因爲念著舊情還是其他原因,依然賜住儲芳宮。
當時,儲芳宮的宮女太監被牽連,幾乎全部死了,剩下幾個也是三等宮人被遣到了其他地方,宮裡沒人伺候,還是他撥了兩個宮女伺候著。
卻想不到竟然跳井死了,他脊背上滲出層汗來,將身子躬得幾乎挨著了地面,道:“皇上恕罪。”
宗決顯然也吃了一驚,沒有太多的表情,道:“現在人怎麼樣了?”
小柱子道:“回皇上,人,沒了。”
宗決默然,好久都沒有說話。
小柱子道:“不過,崔氏留下了樣東西,請皇上過目。”說著,將一個裹著什麼的帕子舉起來。
高至接過,呈在宗決的面前,卻是一塊環形玉佩,上面雕鏤著一隻振翅葛凰,無論是做工還是玉質都是玉中精品。他眸色沉凝,道:“這是崔氏的?”
“是。”
宗決輕輕撫過,觸手處溫潤滑膩。慢慢地,他道:“崔氏是怎麼回到崔家的?”
高至道:“崔家人說,是那個外室病重不治纔將女兒帶回了崔家,”頓了下,小心翼翼地,“其實,崔家的人真正見過這個外室和女兒的沒有幾個人。”
宗決哦了聲,道:“可是崔國公夫妻全死了!”他把玩著那塊玉佩,總覺得哪裡有什麼玄機,忽道:“你說是明姑娘咬定崔氏下毒,將她下到天牢裡?”
“是。”高至想了想道:“明姑娘曾經去過一次天牢,後來崔氏就瘋了。”
宗決道:“崔氏跟前伺候的人呢?”
高至道:“丁嬤嬤被杖死,其他的宮人太監都被髮落了。”
宗決頓了片刻,咬著牙,像是痛恨又像是歡喜,道:“她是個聰明的,早早將所有的線索都掐斷了!”想了下,“去卓家,朕要知道卓明兒真正的來歷!”
高至疑惑,不敢多問便吩咐下去了。
站在原地,宗決捏著那玉佩,腦海裡閃過那日在原門關的牢房裡初次見到的葛黎,絕世的風華,那種淡淡的卻是睥睨天下的傲氣,讓他驚豔並心驚。
突然一個驚天的猜想讓他震住了!他勉力控制住心跳加快的速度,道:“葛兮女皇是個十幾歲的孩子?”
高至有點跟不上他的思維,道:“是,不過聽說葛兮女皇一直生病,由一個叫西涼昊的人監國,這次攻打南風的就是他率兵出征的。”
宗決道:“能穿過老林破了南風的都城,這個西涼昊是個人才!”他快速地在頭腦裡盤思了下,“想辦法查到葛兮女皇的真實情況。”
“是。”
“還有,京畿衛有沒有消息?”
高至低下頭,“沒有。”
“嘭,”的一聲,宗決一拳打在樹身上,眸子裡陰鷙可怕,“繼續找,否則不要回來見朕!”
“是……”
高至躬身退下。
宗決微瞇著眼睛看向重重的宮闕樓臺,目光落到皇宮裡僻靜的一角,那掩映在樹木中的偏殿,他的嘴角扯開一絲冷笑,“宗羨,無論你逃到哪裡,你還是要回來的,因爲,她還在這裡!朕,會耐心地等著你!”吐了口氣,“卓明兒,你到底是誰?你隱瞞了朕什麼?”
風聲颯颯,無人應答。
甲來了興趣,“等什麼時候回去,老子去江南看看,討個江南婆娘生一堆娃……”
“哈,”乙鄙視,“你這麼個臭烘烘的傢伙,江南的婆娘看不上你……”
丙突然接口,“那老子用金子砸死她!”
幾個人都是一愣,繼而哈哈大笑起來。
突然,乙豎起耳朵,“咿?好像有什麼聲音?”
另兩人凝神去聽,只有火把茲茲燃燒,還有風聲。
丙靠著牆垛,背朝外,不以爲然地道:“別疑神疑鬼的,這麼高的城樓除非鬼能爬上來,還是這麼冷的天……”他說完發現對方的眼神很奇怪,瞠大,嘴脣張了張,卻說不出話。
另一人的神情也如同見了鬼般。
他頭皮發炸,道:“你們……”話還沒有說完,脖子上一涼,被往下一拉,整個人翻了過來。在墜落城牆的一剎那,他驚恐地看到了上方緊貼著自己的是一張慘白的鬼臉,一雙露出黑洞洞的,綠幽幽的眼眶。
而還沒有等兩人驚叫出聲,喉嚨倏然被什麼尖利的東西扼住了,胸腔裡的氣似乎要爆炸似的,在意識殘留的最後一瞬,他們看到火把一個個地滅了,從城牆上冒出一個個白生生的死人臉……
一夜之間,榆關守兵全部暴死,僅存的一個士兵卻是瘋了,像是受了極大的刺激,赤條條地奔跑在寒天雪地裡,驚恐地大喊大叫,“鬼啊!好多鬼啊!……”
第二天,他死在了一棵歪脖子樹下,身體僵硬成了一塊冰坨子。
再一日,數十里之外的人們都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顫,彷彿是巨人的腳步重重地跺下。接著從灰濛濛的地平線出現一條黑色的線,越來越近,越來越密,細看,竟然是密密麻麻的的藤甲兵,中間簇擁著一個巨大怪獸,鼻孔裡噴出的熱氣像是騰起的雲霧,每落下一步都是地動山搖。
怪獸的脊背上置放著一輛軟轎,厚厚的氈毯子拉開,裡面站著一個面容俊美的男人,長眉斜斜地挑起,眼底佈滿了紅絲,慘白色的臉襯著殷紅的脣有種說不出的詭異和邪氣。他盯著城牆上那迎風招展的黑底繡金邊大旗,繡著的“葛兮”兩字,眼裡冒出灼灼的,如餓狼般的幽光。他輕啓脣,從牙縫裡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踏平葛兮,活捉葛黎,光復西涼!”
數十萬的兵士發出嗡嗡的聲音,震耳發聵,“踏平葛兮,活捉葛黎,光復西涼!……”
葛兮祥平元年冬,葛兮和西陵一樣,向後遭受了南風瘋狂的屠戮,大軍所到之地屍橫遍野,殘垣斷壁,一時間烽煙四起,江山破碎。
以至於過了很多年後,兩國的史官記載這一戰事的時候,都用了人間煉獄,慘不忍睹一詞。
冬天的太陽遠遠地掛在天邊,蒼白而虛弱,帶了絲暖意。
武安然推開窗戶,入眼處便是一枝老梅正悄然綻放,香氣飄散,芬芳馥郁。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冰冷的空氣揉著梅花的香味在胸腔中氤氳,使她的精神爲之一振。
她到原門關已經有半個月之久,自從那日西涼兵變後,她便離開了傅家,漫無目的地四下走著,沿途領略著湖光山色,拋開煩惱憂愁,倒也愜意。
這期間,永安候老夫人曾使人過來勸導過,然而卻被她婉言謝絕。傅禺書倒是淡定,他道:“我等著你,無論多久,有一天你累了的時候能夠想起我還在原地等你……”
武安然楞忡良久,卻沒有一句話。
或許他和自己都懂,對於當年所經歷的不是不理解,不是不能原諒,只是心裡那道坎過不去而已。那麼不妨寄託於時間,讓時間慢慢沖淡,讓彼此真正釋懷。
想起昨夜那個夢,武安然愣了會兒神,簡單地梳洗了下,便起身下樓。
樓下客人稀疏,臉上都是慼慼然。放眼望去,雖然商鋪林立卻生意蕭條,而街道的兩邊,房檐下瑟縮著許多從關外逃難到此的百姓,大多都拖兒帶女,神色茫然,眼巴巴地看著來往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