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他察覺到什麼,僵硬地回過身,卻見西涼湛正冷冰冰地看著自己,永遠的高高在上,永遠的清貴淡泊。
他可以想象到對方一定是爲了葛黎而來,想起兩人間的默契,想起那溫情脈脈的一幕,一股子鬱氣和憤怒幾乎要將他的理智燃燒殆盡。
他低吼了聲,倏然轉身出拳向對方撲了過去,一招接著一招,完全是不顧命的打法。
西涼湛輕巧地避過,還擊。
只見兩條人影在不大的空間裡跳騰閃避,你來我往,拳腳相加,樹葉被震動得簌簌落下,帶了晨露點點如細雨灑落。
十多招後,西涼湛一掌打在對方的肩胛骨上,稍一猶豫又卸了幾分力道,饒是如此,薛景同身子向後飛去,一下子撞到一棵樹上,順著樹幹滑了下來。
“噗”的一聲,他張嘴吐出一口鮮血,眼一翻暈死了過去。
西涼湛挺拔如玉樹芝蘭,優雅清貴,他彈了彈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便走過去,探了探對方的鼻息,遲疑了下,抓起他的手腕搭脈,臉色微微一變,又換了一隻手,再搭。
追風悄沒聲息地出現在他的身後,忍不住道:“怎麼了?”
西涼湛臉色凝重,道:“他中了情蠱!”
追風一愣。
兩人都是絕頂的高手,對醫術也頗有研究,再加上和西涼昊相處日久對於蠱毒有了幾分認識。據說這情蠱是女子怕情郎變心給對方吃下的,即使再是不喜,卻離不開。一方死另一方絕不能活,所以在下蠱者要慎重仔細,輕易不動。
薛景同應該是被人算計了,那麼會是誰呢?
兩人對視一眼,在彼此的眼裡都看到了凝重,南風女皇!這麼說南風女皇已經出現了,此人狡詐多疑,精於蠱毒和易容術,想要找到她非是易事。
但是可以確定一點的是,她一定就在附近,甚至可能潛伏在段府,只是不知道她有沒有發現葛黎。
想到這,兩人都有些憂心忡忡。
西涼湛沉思片刻,再看一眼昏迷不醒的薛景同道:“先把他送回去,我想,下情蠱之人應該和他有莫大的關係?!?
追風點頭。
祠堂裡,段七娘匍匐在地,戰戰兢兢地,道:“祖母,七兒錯了,求祖母懲罰?!?
段老太太面無表情,捻著佛珠,好久,冷冷地,帶著惱怒,道:“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算計,薛家會看不起你,薛景同會冷落你,你……”
段七娘哭得不能自己,叩頭道“祖母說的小七都知道,可是小七真的喜歡錶哥,以後,以後,他會知道小七的好……”
段老太太氣結,卻又無奈,嘆了口氣,道:“也罷,是你自己求的,你自己承受吧。段家能給你的只是該你的,其他的,段家不會給。”言詞冷厲不容置喙。
段七娘一震,哭著,卻不敢多說。
她明白對方的意思,段家會和薛家協商嫁娶事宜,該給的嫁妝和其他都一應俱全,但是日後若是薛家有什麼變化,或是薛家對她的態度如何,段家不會插手。也就是說,從此,她是被段家放棄的一個女兒而已。
段老太太並不心軟,向著松香道:“傳我的話,讓二夫人去和薛夫人說說,就說是我的意思。至於你,好歹是四房的嫡女,該教你的我會教你,剩下的日子就安心備嫁吧。”
段七娘哽咽著叩頭謝過,這是她期盼的,算計來的親事,但是想到薛夫人刻薄的臉,薛景同痛恨的神情,她卻突然不確定了,自己這般算計到底值不值得?
她看了眼端坐在段老太太旁邊的葛黎又恨又妒,若不是擔心薛景同先一步求娶她,她怎麼會如此動作?失了段家的庇護,她嫁入薛家會得到什麼好結果?
葛黎微微一笑,心無芥蒂,道:“九兒恭喜七姐姐了?!?
段七娘掩了情緒,低頭。
段老太太吩咐松香道:“領七小姐出去,收拾間屋子安排她住下。”
“是?!彼上銕е纹吣镏鲀W去了。
背後,段老太太輕輕嘆息一聲,脊背鬆垮下來,愣愣地看著那閃著紅點的香,慢慢地道:“七丫頭這一步差了,憑著她段家嫡女的身份本來還有更好的姻緣,只可惜,她能看到的只是薛家,婆母不慈,夫君不愛,只怕日子會很辛苦?!?
葛黎知道她還是疼惜著段七娘的,道:“七姐姐是個聰明的,日子久了,或許會得了心?!?
段老太太搖頭,打起精神,道:“罷了,橫豎都這樣了,更何況還有她爹孃看顧著,只不過這麼一來五丫頭和六丫頭的婚事就要提上日程了?!?
葛黎眨眨眼,感興趣地道:“五姐姐和六姐姐的婚事我得看著點兒,都是綿軟性子,不能讓人欺負了去!”
“你呀!”段老太太戳了下她的額頭,罵道:“就這麼表現出厚此薄彼?”
葛黎嬉皮笑臉地道:“九兒不是替祖母操心嗎?”
段老太太啐了她一口,繃不住地笑。
當日,二夫人去見了薛夫人談了許久,末了,薛夫人笑瞇瞇地送了出來。接著,薛夫人請了媒婆上門對八字,換庚帖,段家則忙著準備嫁妝。
而此時,薛景同卻病了,高燒不退,整日昏睡不醒,這讓兩家都有些慌了。
接連幾日,段七娘都是神思不屬。
段老太太將茶盅往桌子上重重一放,突如其來的響聲嚇了她一跳,緩過神,惶恐十分。
段老太太氣道:“你,你真是……”她擺手,“你去吧,等醒了神再來見我?!?
段七娘知道自己的模樣太不堪,低了頭,諾諾著退下。
出了門,聽到裡面傳來葛黎嬌軟的聲音,“祖母,您不用生氣,七姐姐這是關心則亂……”
段老太太怒道:“就她那點出息!爛泥扶不上牆的東西!唉,若是她有你一分,祖母也就高興了……”
段七娘加快了腳步,那牙齒將下脣咬出血來。
回到房間,她一頭撲在牀上,恨恨地捶打著被子,恨道:“憑什麼?憑什麼?不過是個不知道來歷的野丫頭怎麼就入了她的眼?就會討好諂媚!我呸!”
花妝忙掩了門,道:“小姐,您輕點聲音?!?
段七娘霍然坐起,頭髮被弄得亂了,向來愛重的妝容也亂了,一雙眼睛裡迸出熊熊怒火,咬牙著,“她既然不顧我,我也顧不得她!……”說著,她嘴角噙了絲陰冷的笑意。
花妝瞧了眼,心頭一顫,忙低下頭。
當天晚上,松香的哭叫聲驚醒了祠堂裡的人,葛黎和段七娘急匆匆地趕過去時,卻見段老太太半個身子搭在牀沿上,兩眼向上翻,嘴鼻歪斜,身子一陣一陣地抽搐著。
松香想要扶又不敢,只是哭著,喊著,“老夫人!……老夫人,您這是怎麼了?”
葛黎疾步上前,喝道:“不要動她!”她託著段老太太的頭部,“過來,慢點,把老夫人扶到牀上,平放著。”
松香先是被嚇壞了,見她沉穩鎮靜便很快調整好了情緒,和段七娘金桃一起慢慢地將段老太太扶到牀上,平放好。
葛黎一邊讓花妝去拿筷子,一邊將段老太太的衣領鬆了鬆,然後將她的頭往旁邊側。
花妝將筷子拿來,她將筷子撬開段老太太的嘴,墊在上下牙之間,這才長出了口氣,道:“去通知大老爺他們,還有找大夫來,要快!”
不大會兒,段大老爺帶著個老大夫急匆匆地來了,接著是段家三房的人,一時間將房間裡擠得滿滿的。
老大夫不敢怠慢。仔細給段老太太搭脈,問診,又翻看了對方的眼睛,擦了擦額頭的汗,道:“老夫人這是邪風侵體,還好,旁邊的人搶救及時,性命無憂了。”
所有人都舒了口氣,不由地看向葛黎。
葛黎臉色發白,很顯然也是被嚇著了。
段大老爺道:“母親從來沒有犯過此病,敢問老大夫如何診治?”
老大夫道:“此病成因有多種,或是飲食不當,或是情緒使然,或是勞累過度,腦部血流不暢,堵塞,中風者往外突然暈倒、不省人事,伴口角歪斜、語言不利?!鳖D了下,“若是嚴重可能傷及性命。”
段七娘腳底下打了個趔趄,見有人看過來,捂住臉嗚咽起來,含糊不清地道:“這可怎麼好?……祖母……祖母……”
段家其他人都不禁惻然。
段四夫人拭了拭眼角,道:“老大夫,老夫人這病不會……”
老大夫道:“且再看看,若是嚴重……”他頓住了口。
衆人的心都涼了半截。
段大老爺當機立斷,道:“從今夜起,四房都出人看著,一點都不許鬆懈。二弟,四弟,我們出去商量一下?!?
“是,大哥……”段家男丁都跟著出去了,只剩下女人家們,有的低頭揉捏著絹子,有的用絹子捂了嘴嚶嚶著,還有的沉默不語。
段七娘只覺得全身冰涼,牙齒打顫。
四夫人心疼地摟了她安慰道:“沒事,沒事,老夫人會好好兒的……”
段七娘放任著自己倒在她的懷裡,越過她的肩頭向一處看去,那略帶了笑意的目光讓她心驚膽顫,忙移開了目光。
商議的結果是,段家三兄弟按日子看護著,等著段老太太的醒來。
第一夜當然是段大老爺。
其他人都散了去,松香細細地給段老太太擦拭了手腳和臉,又掖緊了被子。
段大老爺道:“你去外間守著,這裡有我便好。”
松香應了,將燭芯壓了些,燈光模模糊糊的,然後退了出去。
段大老爺坐在牀頭,靜靜地凝著段老太太那張蒼老而沒有生氣的臉,片刻後,他湊近前,低低地喊著,“母親,母親……”
對方沒有任何反應。
他頓了頓,小心地翻檢著她貼身的衣物,卻一無所獲,又將目光落到一邊的妝匣子上,打開,摸了摸,搖了搖,又放下。
搜了一圈,他呼哧喘著氣,再看向段老太太的目光變得怨懟,低聲道:“母親,我是您的兒子,是這段家的當家,您還有什麼沒有交給我?您這一病,可怎麼好?……”
他重重地坐回在椅子上,看著燭火發呆。
(衆生相)
二房,二夫人一邊伺候段二老爺脫去外裳,一邊道:“母親這病來得這麼急,唉,這日子可怎麼過?”
段二老爺不耐煩地道:“大夫不是說了,醒了就好了?!?
二夫人踟躕了下道:“若是醒不來呢?”看著對方瞪她,不禁委屈,“我不是擔心嗎?母親從來沒有留過話說怎麼分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