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黎道:“謝相自詡忠貞清高,不屑與本郡主同朝,只是不知道謝小姐怎會這般打扮進了宮?”
她與武安然謝婉瑩楊絮交往多年,與謝婉瑩最是不對付,但是從來在人前保持一副甜美無心的模樣,如今端端方方地說出這一番話讓對方愣了楞,而那聲謝小姐更是冰冷刺耳。
月光下,那少女眉眼如畫,身材偏嬌小,卻無端地生出壓迫之感,這種感覺讓她憋屈讓她痛恨,讓她嫉妒,卻又有著畏怯。
這樣的葛黎已經陌生,高貴不可觸及。
謝婉瑩咬脣,橫了橫心道:“婉瑩聽說世子身體欠安,心甚念之,想來看望,所以……”
葛黎笑盈盈地道:“所以,謝小姐這般喬裝進宮想要看一看世子是嗎?”閃過絲譏諷,“想不到謝小姐對世子如此用心,真是讓本郡主感嘆了!”
謝婉瑩臉紅得滴血,卻不能也不敢多說。
葛黎心裡非常的不舒服,縱然知道百里君臨對她無情,並且以拒婚的方式生生打了她的臉,但是她還是不棄不餒,若不是對方唸的是百里君臨,她倒是有幾分讚賞。
只可惜,她覬覦了自己的所有物,這種認知很不爽,她更不爽的是對方始終表現出來的那種矜持和不屑,甚至,她敏感地捕捉到對方的怨恨。
她似笑非笑地道:“本郡若是不允你又當如何?”
謝婉瑩僵立著原地,她原本有意無意地引導杜錦城懷疑葛黎的來歷不明,更想借著杜繡玉的手置葛黎於死地。她一直認爲如果不是葛黎的勾引,百里君臨不會棄她於不顧,更不會那般冷待她。但是,杜錦城突然失蹤,接著杜繡玉暴死,西涼震盪不安,叛軍在一夕之間便兵臨城下,宮弒君。
而首當其衝者就是葛黎和百里君臨,這讓她震驚後便是怨恨,她更加確定葛黎是個妖物,百里君臨被她魅惑做下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但是,她只能將怨恨埋在心底,在闔府的沉窒惶恐中惴惴不安,不知道新的朝廷會對謝家容忍幾分。
有一天,她無意中得知百里君臨生了病,具體是什麼病沒有人細說,但是她敏感地知道病得很嚴重。她焦灼不安,百里君臨是種在她心口的一粒相思豆,已經破土發芽,根深蒂固。
所以,她動了心思,偷出了謝府,又想盡辦法進了宮,她真的只想看一看。
此時,葛黎揹負著手,遙望著那彎新月,淡淡地道:“你我當年算是閨中密友,只可惜相看兩相厭。至於什麼原因本郡不屑知道,不過,本郡倒是很高興你能送給本郡一個機會。”
謝婉瑩一呆,退了兩步駭然道:“你,你想做什麼?”
葛黎笑得無邪,道:“無論你入宮是什麼原因都是失了規矩,若是因爲路線不熟磕著碰著,或是失足落水,好巧不巧地被一名侍衛看到救起,你說,會有什麼結果?”
“不,不!”謝婉瑩失聲道:“你不能這樣對我?”
暗影卻最是瞭解主子的心思,根本不理她的掙扎和告饒一把攫住她纖細的胳膊,毫不憐惜地將她拖到九曲橋邊輕輕一推,“撲通”一聲,謝婉瑩還沒有來得及呼救,便掉進了池水裡濺起大片的水花,驚起了在岸邊休憩的水禽青蛙,撲棱棱一片。
恰好這時,一隊巡邏的侍衛走近,有眼尖的看見有人落水,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演繹
了一場英雄救美的戲碼。
這邊,葛黎脣角含笑笑微微地看著,眸子裡卻清泠冰冷,她道:“姓謝的老匹夫不是忠貞不二麼?我便讓他瞧瞧他寶貝女兒偷入皇宮失足落水被侍衛救起,孤男寡女肌膚相親,他該如何保持沉默!”
暗影讚道:“此計甚妙,這謝家小姐來得正及時?!?
葛黎笑。
謝相,三朝元老,有清寡之名,行中庸之道,門生遍佈西涼,不少人都以他爲馬首是瞻。她可以毫不猶豫地對朱文濟等一些頑固派下手,卻對他一再容忍,因爲,有時候殺戮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適時而止即可。
但是讓他主動依附確實是個頭痛的問題,如今倒是個契機,她不相信他會眼睜睜地看著謝婉瑩因爲落水與陌生男人肌膚相親而下嫁!
她懶懶地一甩袖子,道:“我記得今夜是柳將軍值勤,尋個嘴利索的說得清楚些。”
“是?!?
葛黎打個哈欠,搖搖晃晃地去了,身後花落如片片飛雪。
第二日日上竿頭,她才懶洋洋地起牀,來公公急得在寢宮外直轉悠,見了她如同見了救星,“主子,謝相在殿外等候多時了,您瞧著……”
葛黎道:“我記得昨兒允了世子去給他讀段故事,暗影,伺候本郡去側殿?!?
暗影動作不急不緩地伺候她周全了,捧著書隨著她一路進了側殿。
百里君臨已經起牀,正在喝藥,擡眼見到葛黎微微一笑。
斬星和暗影很有默契地對視一眼便悄然退開。
葛黎坐到他的對面,笑嘻嘻地道:“我今兒得了個故事說給你聽如何?”
百里君臨微蹙了下眉,道:“好?!?
葛黎娓娓道來,“有兩個有學問的人相約去遊覽一座大山,據說山上的景色秀麗無以倫比。多年後兩人相遇,一人很沮喪地說:‘那山太遠太高,我怎麼也沒有到達目的地,什麼也沒有看到。’另一人說:‘怎麼可能?我一路走來沿途風景美不勝收!’”
百里君臨擰眉沉吟不語。
葛黎微笑不語。
片刻,百里君臨微微一笑,道:“這故事聽著有些意思,不過,黎兒今兒是專門來講故事的嗎?我看到那來公公已經探頭進來幾次了?!?
葛黎不以爲意,道:“有些人晾他一晾也是可行的。”
百里君臨握了她的手,“當然,黎兒說的自然是對的?!?
葛黎噗嗤一笑,帶了幾分狡黠,“你當真不在意我對她如何?”
百里君臨反問道:“她是誰與我何干?”
葛黎扶額嘆息,“枉費了佳人一片癡情,不過,”她捏了捏對方的臉頰,“我喜歡?!?
百里君臨被她的動作弄得有些愣神,再擡頭,對方已經施施然起身出門,道:“明兒再來和你說一段,乖乖地吃藥哦!”
百里君臨笑著搖頭,心底柔軟如斯。
正乾殿,葛黎神色淡然地與謝相促膝長談,表示誠意和效忠。據說,因爲談得太久以至於謝相邁出門檻時雙腿有些打顫,幾乎跌倒。
宮女太監們都瞧著他神色中有種激憤,還有點鬱結,私下揣測,畢竟是十一二歲的女娃子,讓清高忠貞的謝相爲之折腰確實有些老臉抹不開,這也是情理之中。
謝家家廟,庭院正中是一
棵蒼柏,樹冠如蓋,陽光幾乎照射不進,旁邊花圃小徑錯落有致地載種著各色花兒,正是奼紫嫣紅爭芳鬥豔的時令。
然而,如今卻枝葉零落,花兒狼藉一地。耳邊聽到有咔嚓咔嚓的聲音,一個綠衣女子正握著一把剪刀毫不留情地胡亂地剪著花兒,看著那嬌嫩的花兒墜地尚不解恨,又踏上一腳狠狠地碾了碾。
後面跟著個丫鬟一臉惶切卻不敢多言。
終於,那綠衣女子累了,將剪刀隨手一扔,回頭見那丫鬟,啐道:“你擺著那張臉做什麼?橫豎是我謝家的,我剪了幾朵花兒又什麼打緊?”
丫鬟打了個哆嗦,道:“是,是,婢子知道……婢子不敢……”遲疑了下,“若是師太看見了……”她想象著那老尼姑萬年不變的臉就不禁心顫。
綠衣女子哼了聲,走到柏樹下的石桌邊坐下,自個兒倒了杯水喝了,冷笑道:“我是謝家嫡女,她能如何?”
一個蒼老威嚴的聲音響起,“原來小姐還記得自己是謝家嫡女!”
綠衣女子臉色變了變,擡眼見一方灰色袍角映入眼簾吸了口氣,不情不願地起身行禮,“師太?!?
那老尼姑神色冷漠,淡淡地瞥了眼殘花碎枝,道:“小姐這般行徑若是被外人看到,外人會作何想?”頓了下,“牆角便有掃帚,小姐請打掃乾淨!”
謝婉瑩驚怒道:“這般粗作的活我堂堂謝府小姐如何能做的?”
老尼姑道:“你若記得你是謝府小姐便萬事多做思慮,莫要辱沒了謝相的聲譽!”
謝婉瑩咬牙,道:“你不過是幫謝家看管家廟而已,有何資格對我指手畫腳?我相信,母親不幾日便會接我回去!”說完,拂袖便走。
老尼姑瞧著她的背影,目中閃過絲冷意,道:“這些年謝相將這家廟交付貧尼管理,自然要恪盡其責,”慢騰騰地,“小姐不思悔改,今天的午膳、晚膳都一併免了,待想清楚了再來告訴貧尼?!?
“你!”謝婉瑩大怒,手捏著那捲子幾欲要扔到她的臉上,接觸到對方冰冷漠然的目光心中悸了下,狠狠地啐了聲快步走了。
小丫鬟不知所措,看了看老尼姑又看看謝婉瑩的背影,忙跟了上去。
老尼姑站在原地看著兩人離去,目中露出悲憫和無奈之色,輕輕嘆息一聲。
謝家屹立兩朝不倒,謝相最是懂得審時度勢,趨利避害。西涼的傾覆不過在旦夕之間,實在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至於,夜慕華與廢后當年的恩怨情仇是個禁忌,敏寧郡主,這個打著爲廢后報仇旗幟的十多歲的少女是個驚才豔絕的人物,所行所言猶勝於廢后,朱文濟爲首的頑固派的下場讓整個西涼駭然,謝相在如此情況下只能勉強出仕,但是心有不甘。即使當年的廢后號神武皇后也不曾真正踏足朝政,發號施令。
但是,那日,他突然求見敏寧郡主後便在第一時間將最爲寵愛的小女兒秘密送到家廟,說是身體有恙需靜養。如今看來這所謂的謝家小女最是知書達理,溫良純孝卻不盡然,只怕其中另有玄機。
一個女人美貌並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不知進退,終究會有一日給自己和家人找來滅頂之災!
小尼姑走過來,恭敬地道:“師父,那乞丐醒了。”
“哦?!崩夏峁秒S口道:“給他點吃的讓他離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