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決走近她,微彎腰,伸手擡起她的下頜。
對方長長的睫毛忽閃著,擡眸,眸中秋水盈盈,裡面是毫不掩飾的癡迷纏綿,卻又清高淡然。
宗決輕笑了聲,道:“你這般說可知國公大人要失望的?”
崔瑩娘道:“婢妾十七歲之前唯記得母親,十七歲之後唯記得皇上。”這一番話坦然地告訴對方,自己對崔家的嫌惡,對對方的愛慕。
宗決笑了,愉悅而舒心,扶了她起來,親切地道:“愛妃起吧。”
“謝皇上。”崔瑩娘近距離地靠近他,嗅到那龍涎香的味道,看著對方俊美的臉,兩頰酡紅,呢喃了聲,“皇上,婢妾願意爲皇上排憂解難。”
宗決在她的臉頰上輕吻一口,道:“能得到愛妃,是朕平生之幸。”
崔瑩娘將身體偎進他的懷裡不勝嬌羞。
再十天,崔氏瑩娘被擢升爲慧淑夫人,爲從一品,寵貫後宮無人能及。
崔府門庭若市,賀喜的人流絡繹不絕,崔國公在劫後逢生的慶幸中更是欣喜不已,對崔瑩娘更是看重了幾分,疼惜之意猶超過了當年的嫡長女憐妃。
範中渠道:“西陵初年,東三郡遇大旱蝗災,幸皇上英明,遣派卓氏醫女領旨出巡,救災民於水火之中,乃奇功也。這般奇女子是我西陵之幸,臣等奏請皇上許卓氏女以爵位、金帛,以示皇恩浩蕩。”
宗決眸光閃了閃,含笑道:“愛卿所言極是,卓氏女確實居功甚偉,不知道愛卿以爲可以許以何種爵位?”
範中渠道:“卓氏女年齡小,又隨伺皇上多年,臣以爲可嘉許爲公主。”
宗決瞇了眼。
旁邊一人道:“範大人所言極是,臣等附議。”
稀稀拉拉又站出了幾人,對葛黎大爲讚賞,並附議。
宗決依然含著笑,眸子卻是冷冰冰的,把住龍案的手微微握拳。
“不可!”一人義正詞嚴地道:“臣以爲不妥,卓氏女雖然立下如此功勞,但是出身堪究。有知情者言,卓氏醫女乃是冒名!”
羣臣譁然。
那人將摺子遞上,“請皇上過目。”
太監接過,呈給宗決。
上面幾行字,墨跡淋漓:卓明兒,非卓氏女,來歷不明,居心叵測。
宗決捏著那信,淡淡地道:“詹愛卿所言的知情人何人?”。
那人道:“卓府的丫鬟阿梅,她說此女是三月間隨商隊來卓府,因爲卓大小姐不願入宮,所以,此女自薦願入宮爲醫女。”
宗決似笑非笑,道:“詹愛卿查得倒是仔細啊!”
那人抖了抖,低頭道:“臣不敢,臣秉心爲公,惶恐有心存不良者混入皇宮,行謀逆之事!”
“嘭”的一聲,宗決一拳砸在案幾上,冷笑道:“東三郡天災人禍,賑災糧款被劫,奸佞者貪墨,置國法百姓性命於不顧,詹愛卿怎得不見如此義正詞嚴?”
“皇上……”對方撲通跪下,叩頭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臣該死……”
宗決向後靠了靠,語氣淡然,道:“你確實是該死!”
一語落定,對方癱軟在地,其他的大臣們都往後縮了縮脖子,噤若寒蟬般。
崔大郎低了頭,脊背微微彎曲。
御書房裡,寬大的帳幔垂掛下來,遮住了外面的陽光,裡面光線幽暗。
房間一角的鎏金獸嘴裡吐出嫋嫋白煙,香氣清冽悠長。
宗決一手支額閉著眼睛,一手玩弄著硃筆,面前鋪開一份奏摺,上面被大大地畫了個硃紅的叉子。
高至悄沒聲地躬身而立。
“朕是不是有些失態了?”宗決突然發問,卻依然保持著那樣的姿勢。
高至嘴脣動了動,沒有說話。
對方也沒有指望他回答,輕嘆口氣,睜開眼睛,道:“朕容不得別人對她質疑,縱然她的身份不明。可是,如果不是她,姜陽壺縣越縣已經是民不聊生,尉遲金氏會將這天下攪得一片混亂,朕,又怎麼能這麼輕鬆地解決這些隱患?”
高至道:“是,明姑娘居功甚偉。”
宗決笑了,道:“你倒是學了句馬屁。”頓了頓,又道:“請立公主,你怎麼看這件事?”
高至囁嚅了下,道:“老奴不敢置喙。”
宗決道:“你跟了朕這麼多年,朕的心思怎麼能瞞過你?”
高至小腿微抖,跪了下去。
宗決不看他,淡淡地道:“朕會封賞她,但是不會是公主,這般奇女子朕怎麼能捨得放手?”向後靠著,眼睛看著檀木爲樑的雲頂,慢慢地,“朕知道她的身份可疑,她是西涼人,但是除了這個朕什麼也不知道。”
他微微瞇眼,似乎又看到了平原關牢房裡那個鍾靈毓秀的少年人,被遮掩在那張平常的麪皮下的絕世容色,那夜無意中闖入自己寢宮的黑衣人,再聯想起對方面臨危險時那份淡定果敢,決戰千里的運籌帷幄。
她到底是誰?以對方的聰慧和能力若是與自己爲敵,只怕是最可怕的敵人!
一念及此,他竟然有些心驚肉跳。
一個突兀的想法突然浮現在他的腦海裡,脫口道:“你說她會不會是……”他猛然吞下了後面的話。
高至詫異地看著他,隨即低了眼。
宗決吐了口氣,將那份懷疑和震驚壓了下去,神色卻不定。
高至遲疑著,道:“皇上懷疑明姑娘什麼?”
宗決道:“朕相信她對朕的好,但是,”他想起在葛黎完全失憶前曾經把自己認爲是世子哥哥,那個世子哥哥到底是誰?難道說,這個世上還有一個人和他長得很像?
他心頭一動,道:“高至,你從朕是皇子時便一直跟著朕,也經歷了這些年的風雨,朕始終將你看作最可信的人,你可想過,有沒有和朕長得很像?”
高至想了想道:“若是說相似,應該是至親兄弟姐妹,但是,先皇雖然子嗣衆多,卻各具風采……”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停住了嘴。
宗決微擡起下頜,盯著他,緩緩地道:“你應該想起來了,朕,和先太子很像!”
高至身子顫了顫,不能相信,道:“不可能!先太子已經死了十五年了!”
宗決冷嗤了聲,道:“死了?誰真正看到了他的屍體?”他神色有些迷惘,“朕記得,小時候因爲這份相像,黎妃娘娘倒是對我親近幾分,也是依仗著她的親近,朕才艱難地活過那幾年。”他輕輕地嘆息一聲。
高至依然搖頭。
宗決灑然一笑,道:“算了,朕只是說說而已。這些人先是奏請立明兒爲公主,又挑她的出身,你說,這是不是透著玄機?”
確實,如果按功行賞,葛黎賜個名,擡舉一下也是正常,只是他不願意。若是真的如朝臣所奏請立了葛黎爲公主,以後想要納她入宮就有些悖理了。
這樣一個女子,即使來歷不明,他也捨不得放手。
高至道:“有人想要轉移視線。”
宗決讚賞地道:“是啊,崔家的事鬧得沸沸揚揚,朕如果追查下去,只怕得讓崔家脫了層皮。不過,朕要的不僅僅是這些,朕要崔家摧朽拉枯,一蹶不
振!”
高至低頭不敢應。
宗決道:“徐徐圖之吧,至於請立公主摺子撤了,你多提點些。還有,卓家那個丫鬟你敲打著,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高至明瞭,應了聲。
好久,宗決都沒有說話。
一陣風將長幅的簾幔撩起,一隻小飛蟲飛了進來,無聲地落在他的耳後。
宗決先知後覺地感覺到那裡有點癢,他下意識地去捻。
那蟲兒羸弱跌落在案幾上,比蚊子小很多,褐色的身體,六足,嘴利。他隨手碾死,道:“秋風涼了,蛇蟲雖然少了,但是總有些漏網的。”輕嘆了聲,帶了些許無奈還有寵溺,“朕知道她心裡不舒服,也罷,就拿崔家給她一個交代吧。”
高至卻暗想,這宮人疲怠了,該好好將四周的草叢清理一番,若是真的潛入蛇蟲之類就麻煩了。
第二天上朝,再議此事,有人應景地拿出證據,說明卓夫人生有兩女,一女因出生多病便寄於寺廟,後來接回卓家入宮爲醫女。
接著,崔家欺男霸女種種惡行又擺在了出來,證據和供詞比之前更爲詳盡和不堪。
崔大郎當時在金殿上便冷汗淋淋,跪倒請罪。
其他親崔的臣子見勢頭不對,有急於撇清的,有跟著請罪的。
於是,大理寺審理後,判定崔十六被斬首,牽連的一干子人或處死,或監禁,或流放,一時間皇城人人自危。
同時,一道聖旨下,封卓夫人爲一品安國夫人,女卓明兒慧且敏,性端而淑,入宮爲御前尚義,官爲從三品。
這一舉動在不少人的意料之中,因爲西陵無太后和皇后,嬪妃少,女官往往形如虛設,然這個御前尚義卻是皇上身邊第一人,日後可能就是宮裡的主子娘娘。
而崔家自從崔十六被關押後,崔國公便告病在牀,這一下病得更是重了。
國公夫人則實實在在地病了,纏綿病榻至死。
崔家男人表現還算平靜,崔大郎請辭閉門不出,崔家二郎和三郎則保持沉默。
皇宮中,慧淑夫人跪在正殿向皇上請罪,皇上下令禁了她的足,沒有多加責罰。
或許是因爲皇上的態度還好,崔家上下都鬆了口氣,將養了二個月,崔國公終於好了許多,雖然偶然有頭痛頭暈之狀,性情也比之前煩躁許多,衆人卻都認爲是年歲大了,被幺孫的死打擊了。
再後來的一天,崔國公突然嚥下困難,一日呼吸不順致使窒息而死。
他的死將本來便風雨飄搖的崔家頂樑柱抽掉了,大廈轟然傾倒了半邊。
因爲他的死,崔家三子必須離職丁憂。而這時,一些舊案被翻了出來,一份份狀子壓在京兆尹的案幾上,崔家三子疲於奔命,上下打點。很不幸的,崔家大郎不小心從馬車裡摔下來,斷了雙腿,從此與仕途無緣了。
到此爲止,崔家被弄得支零破碎,一蹶不振,漸漸淡出了西陵的視野。
(他的死將本來便風雨飄搖的崔家頂樑柱抽掉了,大廈轟然傾倒了半邊。
因爲他的死,崔家三子必須離職丁憂。而這時,一些舊案被翻了出來,一份份狀子壓在京兆尹的案幾上,崔家三子疲於奔命,上下打點。很不幸的,崔家大郎不小心從馬車裡摔下來,斷了雙腿,從此與仕途無緣了。
到此爲止,崔家被弄得支零破碎,一蹶不振,漸漸淡出了西陵的視野。)
香奴兒嬌嗔地推了他一把,道:“爺就是會說好聽的,哄奴家開心,奴可是聽說了,爺這段時間可是迷上了個良家女子哦!”
(本章完)